<p>節錄「一一早年新詩論戰的一件公案
2008年台灣的大學指考作文題為「惑」,由於這種「一字題」無適當的疆域可以收束思維能力,學生常常容易信馬由韁,愈寫離題愈遠。而有國文老師卻認為以「惑」為題,尚不符中學生這種年齡的人生經驗,當然會從平時所知的詞彙中去發揮,要他們寫出超出理解範圍以外的東西,另創新意,除了愈加「困惑」外,也無能為力了。
「惑」是一種心態,一種概念。是由於與經驗所得無法契合或一致而產生的不信任感。要將這種悶在心裡的鬱結用文字表達出來,當然可以用論說的方式來找出其原由,描述其狀態,痛陳其弊害,然這種科學分析方法不是一個中學畢業生能力所及,即使能湊出幾句來,恐怕也是乾巴巴不帶感情的一串文字,要其不離題也難。如用抒情散文或加點有關的小經驗或小故事,使得這一只在心裡發酵的「惑」意,儼然如生的描繪到,讓人能感知到是怎麼回事,這樣寫出來的作文便會言之有物些。
我是一個一生都在追求「詩」的人,在我的詩裡各種人生經驗,心理狀態都曾嘗試用詩表現過。因此當看到大學指考要用一個「惑」字寫一篇作文的時候,心裡便覺得這個「惑」字似曾相識,好像曾經以此為題寫過一首詩,但總記不起來。直到翻遍記憶,自己的詩集,詩刊和舊稿,才發現這是我早年一首被學者,專家痛罵過的詩。怪不得我一聽到這個「惑」字,便覺得面熟,原來這本是我追求詩的過程中發生的一件大事,豈會輕易忘掉?這首詩是這樣寫的:
<惑>
「 遂慢慢的凋落了
而固執欲彌留的
那水珠,自涓涓欲滴的瞬間拉回
緊貼這無邊的一面
尋求這剎那的入定
* *
許多歸向都不是歸向
許多陽光都射不透一層陰霾
* *
許多許多的你們只是
一大夥他們的拼湊
今天的棄物是明天的寵品
而卜者,這剎那究係
它之混圓,抑係
它之齏粉」
這首詩發表在一九五九年十月出版的《文星》雜誌「地平線詩選」。五十至六十年代之交正是台灣「現代主義」方興未艾,詩人的現代派群體勢不可當,作品幾乎佔領全部各報刊,被傳統保守的教授學者視之為洪水猛獸,與之勢不兩立。為討伐新詩的標新立異而與起的論戰,隨時出現在媒體版面。我這首詩刊出時正值第二場新詩論戰伊始。《文星》在一九六0年元月刊出九篇文章,正反兩方都有。余光中,覃子豪、夏菁,黃用,《藍星》詩社四大掌門人各以不同角度為受指摘的新詩辯護。盛成、張隆延、黃純仁、陳紹鵬四位有名的大學教授則以客觀的態度認為批評應以「不薄今人愛古人」的觀點為之,他們肯定新詩的進步,雖反傳統,並未與傳統脫節。但陳紹鵬教援則褒貶互有的將當時發表的詩,取樣分為四類:第一類是氣魄宏大,音韻動人,如余光中的「鵝鑾鼻」和「虹」,覃子豪的「追求」。第二類是反映現實生活苦悶和立意深刻,如楊喚的「鄉愁」,向明的「野地上」,方思的「仙人掌」。第三類是意象美,詞句凝煉,如吳望堯的「豎琴」、夏菁的「四月」、辛魚的「我的音樂」、覃子豪的「向日葵」。第四類是文字遊戲式,生澀的詩,如林亨泰的「風景其一」,向明的「惑」。這期的文章刊出後,中央日報的總主筆言曦先生隨即於副刊的「新詩餘談」專欄中響應陳紹鵬教授的看法,認為向明的「惑」劈頭第一句就寫「遂慢慢的凋落了」為「荒誕」。因此這首以「惑」為題的詩,在詩意上首以生澀和不正經(文字遊戲)相指責;而詩的首句以「遂」字打頭則被認為有違傳統寫法,是一種「荒誕」行徑,言曦先生的寥寥數語更加落實了「惑」為劣詩的指責。
「惑」一詩雖被指責為文字遊戲,但就我當時寫此詩的精神狀態言,不但無半點遊戲之意,且係極為莊重嚴肅且心情痛苦的催促下,不得不藉詩這種凝煉含蓄的語言為之。前面說過「惑」是一種心情,是一種苦悶的象徵,更是一種尚未成形的概念。概念欲寫成詩不能像寫散文、小說或論說文一樣可以沿著主題的周邊肆意描述,鋪張,形容,而必須以嚴謹的形式,及濃縮的語言,針對無形的概念予以形象化,以意象語言表現之。從這首詩中第二段兩句及第三段前三句的一連串「許多」的指陳,可以看出我們那一代青年人對許多現象的不解和疑慮,因而我藉一粒欲落未落水珠那看似遲疑的一瞬,以向卜者求問的方式,「這剎那係/它之混圓,抑係/它之虀粉」,來解決心中的疑「惑」。這是一首典型的藉「象」以究「意」的詩。被人攻擊以「遂」字作起首句,旨在製造一種突兀感,同時使詩的結構更形緊凝,更像詩,不過稍作變貌而己。這在舊詩中稱作「突起法」或「倒敘法」。如果我把此詩第三句的「那水珠」,擺在第一句的前面,使得主詞明顯突出,也許老先生們就不會那麼大驚小怪,視為文字遊戲了。但也就與普通作文的規規矩矩起承轉合無異。
這些指責的文章刊出後,接招的文章蜂湧而出,余光中,黃用,邵析文(白萩)為此詩辯解稱,此乃現代詩中述說次序先後倒置的技巧,就如古詩中「突起法」和「倒敘法」一樣。詩人張健並於「藍星詩頁」第十五期以「談時代脈博與詩的濃縮」為題,認為詩一開始使用「遂……..」的句式,乃因在此之前的情境無加以交代或補敘的必要,乃詩作者盡力將其內容予以濃縮的表現。並以自己的近作「巴士上」,也是以「遂」為開門見山的第一字,以證實這樣用只是現代詩人剪裁不必要舖敘的一種手法。最後余光中在再次答辯陳紹鵬教授和詩人陳慧的相左意見中說,一切學問皆可入詩,藝術形式的小說和電影技巧,更可酌予重用到詩中。詩用「遂」字為起句,絕不荒謬,而且值得加強試驗。
四十年過去了。雖說世事如棋日日新,但「許多」「許多」的困「惑」永遠會沒完沒了的發生,豈止孩子們解答不了,我們何嘗都找到答案?而今詩的技巧取經諸野,其命維新,更是無日不在大膽實驗。詩是不會一直眈於舊習慣,陳詞爛調而不思改進的。但我們在無盡的困惑中,生命隨之「遂慢慢的凋落了」,卻一點也不用奇怪。
(刊於2009/8/14中華副刊,2009/8/5北京新京報副刋「大家專刊」)」
以上是文章內容,來說說我的看法。
<p>此作文題目出得不太妥當,應該不要出這種不符合該年齡段的人確實擁有的經驗的題目來做為考試項目。考試壓力已經是令學生無以承受的了,又出這種題目,實在有欠考慮。尤其這個題目對於中年人可能還是有些沉重或無解的議題。
<p>而關於詩人所說的她們那個年代的不解與憂慮或疑慮,其實不管哪個年代的年輕人都繪有,只是不解的情境與事項不同而已,不同年代、不同階段憂慮的是情不同罷了!對於詩界我是不甚了解,不過我認為這首詩寫的非常鮮明又有另無人可以讀懂的比喻與義向美感。我本身也覺得這不是文字遊戲,而是真實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