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七月了呢。」小俞盯著月曆摸著下巴說。
「都要八月了,你還在七月。」軒珞好笑開口。
「我是說農曆啦。」小俞認真的回頭望著軒珞,「老闆,七月是鬼門開的日子呢,要普渡才行。」
「喔?」軒珞只笑著隨口應了聲,繼續揉他的麵。
小俞有時候覺得軒珞跟別人很不一樣,明明看起來好像還蠻傳統的個性,不是基督徒,也不是不信有鬼,上回有女鬼上門也不怕的人,理論上信有鬼就會信神,但軒珞卻不拜神。
初二、十六不拜就算了,逢端午中秋只有粽子月餅會應景做一下,也沒看他在祭拜祖先,更不用說清明了,但有時候軒珞又會告誡他一些事,聽起來就是為了不讓他撞見些奇怪的事,既然相信這些又不拜神是為什麼,小俞總是搞不懂。
「老闆,不是我在說,其他的不拜就算了,普渡還是要做一下,鬼門開的時候什麼怪事都有,我朋友上次呀……」小俞正打算滔滔不絕的講古時,軒珞突然朝他笑笑,「說到上次,記得你說那個什麼百貨公司買的明太子法國麵包多好吃,我烤幾條你吃看看要不要?」
「咦?當然要!老闆你居然連法國麵包都會做!」小俞驚喜的大叫了起來,軒珞隨手將手上揉好的麵團交給他,「再揉二十分,我去準備其他材料。」
「好!」小俞開開心心的接過麵團開始使勁的揉,已經忘記剛剛要說什麼了。
軒珞好笑的望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該說是好處還是壞處,只要跟他提起食物,這孩子什麼都可以忘記。
要說起拜神,小時候他看過老街上初一十五家家戶戶都在拜神燒香,他問過曾奶奶他們怎麼不拜神,曾奶奶只笑著說那不合規矩。
他問曾奶奶怎麼的不合規矩,曾奶奶只笑著說是天地的規矩。
『那壞了天地的規矩,是不是要李奶奶陳奶奶也別拜了?』
『她們沒關係,他們拜是合規矩的,有拜會得到保佑。』
曾奶奶帶著笑,認真專注的望著他,『你要記得,你這一生不必去拜任何神,不需敬任何鬼,能讓你低頭的只有一個,就是五帝之首。』
他不解的望著曾奶奶,『什麼是五帝之首?』
『你還太小不用懂這些,但你要記得好嗎?』曾奶奶只摸摸他的頭,沒有再解釋,於是他不再提起關於拜神的事。
等他大些他曾去查過什麼是五帝之首,但是看到的資料每份說的都不太一樣,他也不是很理解曾奶奶說的是哪一個,只是也沒有再去問過。
總之曾奶奶說拜神不合規矩,那他就不拜,年紀大了之後也不在意拜不拜。
直到軒應他們來到家裏之後,他才大概理解為什麼曾奶奶會說不合規矩了。
「老闆,二十分鐘了。」小俞睜著期待的大眼睛閃亮亮的望著他。
軒珞忍不住笑了出來,「來了來了。」
結果晚上一屋子的麵包香,每個客人都好奇的詢問能不能買一條,讓軒珞苦笑,熟客們每個人都分了半條回去,打趣的叫軒珞改開麵包店算了,而小俞眼看著麵包漸漸減少急得哇哇叫,軒珞只好安撫他一會兒再烤幾條,現烤的比較好吃,這才讓他住嘴。
晚上打烊後,拿麵包打發小俞回家,赤趴在旁邊睡覺,軒珞得了點空來看看帳本,邊記帳邊跟赤說話。
「我看真來開家麵包店好了,就沒那些湯湯水水的了,你喜歡麵包嗎?」
赤汪了一聲,軒珞笑著,「麵包有什麼不好,我可以給你做咖哩餡的……」
軒珞話沒說完,赤突然抬起頭警戒的爬起身,軒珞怔了怔跟著側頭往外看。
玻璃門外站著個中年紳士,很有禮貌的敲敲玻璃門,朝軒珞笑著。
軒珞沒見過那位老先生,應該不是客人,更不用說會讓赤有這種反應的肯定根本不是人。
「還會敲門就應該沒有惡意吧。」軒珞說著就要站起來,赤比他早一步化為人身站了起來,「我來開。」
軒珞只好站在原地看著軒赤去開門。
「有什麼事?」軒赤冷冷的望著那位中年紳士。
中年紳士穿著一身合身的西裝,頭上還載了頂帽子,手上捧著一個結了緞帶的盆栽,他取下頭上的帽子,有些訝異的朝軒赤行禮,『想不到在這裏能見著赤犬大人,請問香苓小姐在嗎?我是冥主座前使者何觀,來給小姐請安的。』
軒珞走近了幾步,朝對方禮貌的開口,「抱歉讓您遠道而來,但我曾奶奶已經過世了。」
『什麼?』何觀一臉驚愕,『香苓小姐仙逝了?』
「是的,也要一年了,感謝您的心意,也很抱歉讓您白走一趟了。」軒珞朝對方笑笑,言下之意也是請他離開。
『這真是……讓人難過。』何觀露出難過的神情,看起來還有幾分為難。
軒赤盯著他手上那盆盆栽,突然間開了口,「這是送給香苓的?」
『是啊。』何觀把手上的盆栽捧起來,有著困擾的神情,「這是冥主特地要送給香苓小姐的,不過現下香苓小姐仙逝了……」
被軒赤一提,軒珞才注意到那個盆栽,是株細小的枝芽,像才新長半年的樹苗,仔細一看,那株苗隱隱閃著珠玉般的色澤,他不知道冥主送曾奶奶樹苗有什麼用意,不過既是冥主送的肯定是很珍貴的東西,但曾奶奶不在了,他也不好收人家的禮物。
「你等一下。」軒赤望了那株苗一眼,遲疑著開口,回頭朝樓上望了一眼。
這倒很難得,軒赤向來不會去問軒應的意見,這株苗肯定很有來頭,這可引起軒珞的興趣,他再走近些去看著那株小小的苗,很想伸手去碰又覺得不好,還在猶豫的時候,軒應從樓上走了下來。
何觀看起來更訝異,「您是……」
「別多話,出了這個門就當沒見過。」軒赤只是冷淡的開口,示意對方別說下去。
「是、是,我知道。」何觀的神情看起來更加恭敬。
軒應只走近去傾身看看那株苗,平淡的開口,「拿什麼換?」
「這、這是冥主大人送給香苓小姐的禮物。」何觀愣了一下,還是禮貌的開口。
「香苓不在了,這株苗我要,拿什麼換。」軒應很直接的開口。
「呃……我得回去請示冥主大人……」何觀看起來一臉為難的開口。
「冥主就派個不能做主的人來給我的香苓送禮?」軒應抬起頭來,冷冷的開口。
何觀有些驚慌,「這……大人也知道這株苗珍貴,實不是小人可以作主的,不如讓小人回去向冥主大人稟告。」
「你想怎麼稟告?」軒赤抱著雙臂瞪著他。
「當然是說在香苓小姐這裏遇見了……」話沒說完,見軒赤沉下臉色,他想起剛才軒赤叫他『出門就當沒見過』,苦笑的住了口。
軒應難得緩了語氣的開口,「我不想跟三界扯上關係,我也不白拿人東西,你可以告訴冥主你把東西給了香苓,你願意不提我們的事,你可以開你想要的條件。」
何觀有些動搖,軒應願意開這條件對他來說相當吸引人,但要一個弄不好,是欺主之罪,會拔舌下油鍋的……
何觀左右為難的苦笑著,而軒珞安靜的站在一旁有些好奇,他還沒見過軒應有什麼一定要得到的東西,又朝那株苗看了兩眼,這回想起房裏插的枯枝……
「這是桃樹苗嗎?」軒珞突然開了口。
軒應皺了皺眉,想叫他別問,最後卻沒有開口。
何觀很機伶,馬上注意到軒應對軒珞的態度不同,連忙點頭,「是,是桃樹枝,這是西王母蟠桃園裏的樹苗,千年只長了這一株,冥主大人知道香苓小姐想要,特別為她去跟西王母娘娘要來的。」
這麼貴重的東西果然不能白拿,但是如果能讓曾奶奶再活起來的話……
只是說實在的,軒珞對這件事情一直很困擾。
他當然希望他曾奶奶活起來,但是如果活起來是他『幻覺』中那個美貌無雙的女孩,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但不管如何,只要能讓她活起來,他願意用各種方法,他望向軒應,「這真的有用嗎?」
「可以試試。」軒應老實的回答,他也無法保證這一定能成,不過至少可以試試。
「您……該不會是……」何觀望著軒珞半天,看著軒應的態度,怎麼想也覺得這人應是傳說中的那個人,忍不住想開口問,又被軒赤打斷,「就叫你別多話,出了門就給我忘了。」
「是、是是。」何觀也不敢多說什麼,眼前的是就算在天界也已經難得一見的赤犬,一個吼聲就可以把他震回冥界去,他沒想到人界居然藏著一隻赤犬,更不用說其他的……
軒珞笑笑的開口,「何先生,我聽我曾奶奶說過,這條街一到七月就很麻煩。」
「呃……是、是啊,這條街上暗巷多又雜,每到這時節這條街就特別難管,臨關門前還點不到數的人頭太多了。」何觀不曉得軒珞怎麼會突然轉了話題,但想起這條街的狀況,他只能苦笑,原本這些暗巷都是給鬼差走的,這條老街特別有靈氣,暗巷很容易打通,鬼差們圖方便越打越多,但鬼差能走鬼就能走,現在算是自找罪受了。
軒珞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溫和微笑的望著他。「我曾奶奶煮得一手好餛純,我有幸學到她那一手,若我能在關門前辦個流水席宴請好兄弟們,何先生覺得有幫助嗎?」
何觀怔了怔的馬上點頭,這可不是開玩笑的,這附近的鬼差都還記得十六年前那件事。
那年在鬼門即將關閉前,一個鬼差出了差錯,點錯了人頭,這條街上沒點到的魂魄高達八十六個,臨關門前才發現,嚇得當時的管區魂都快散了,那是有連帶責任的,所有鬼差都快急壞了,全數出動在各條暗巷裏找尋丟失的魂魄,但眼看時間快到了,卻還沒辦法點齊人數,連他都絕望的做好了被懲戒的打算。
就在那個時候,他們都聞到一股不可思議的香氣,香到他們口水都要流下來,肚子開始鳴叫,他順著那個香氣找到一家雜貨鋪,當時一位美婦人就在門口架了個爐子在燒湯煮餛飩,那餛飩的香氣光是聞進鼻端都讓人滿足,更何況是吃上一碗。
他流著口水看著,那位美麗優雅的婦人只是朝他一笑,『先生要來一碗嗎?』
他愣著點頭,衝過去小心拿了那碗餛飩吃了,那是他八百年來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他幾乎是感激涕零,而等他注意到的時候,身後排了好多鬼等著要分一碗餛飩,他怔在那裏,那些不就是他們怎麼找也找不齊的人頭嗎?就在他發愣的時候,那位婦人又柔聲開了口。
『先生要是飽了,還請幫幫忙,讓這些兄弟們也飽了肚子,先生好帶他們回去交差。』
他這才懂了她的用意,連忙捲起袖子幫忙,讓吃過的鬼差們也一起來幫忙,結果順利的在鬼門關前把所有人頭領回去,也逃過了責罰。
他隔日特地去道謝,那位婦人雖然看來面容蒼老,但他知道那只是為了在人世間生活的偽裝,那一身凡人聞不到的香氣不是隨便就有的,於是他道了謝之後鄭重的請問。
『敢問小姐仙歸何處?』
但那位婦人只是優雅的笑笑。
『吾家主人賜名香苓,並不屬三界,那日幫忙只因為街上吵雜,主人夜裏睡不好,還請先生盡力讓街上清淨些。』
他連聲稱是,倒覺得丟人,要不是他們出了差錯也不致於擾人清夢,不過自稱不屬三界的人實在很少,非仙非妖非鬼,那會是什麼?
他回去稟告了冥主這件事,某日冥主好奇,隻身前來會見,回來之後只連嘆了好幾天,他大著膽子問了香苓小姐的身份,冥主只說香苓小姐確非三界之人,而就算尋遍三界也找不著像這樣的奇女子。
後來冥主又去見了香苓小姐幾次,據說是被拒絕了,後來沒有香苓小姐的允許,冥主也不能進老街見她。
之後他三不五時就來老街晃晃,逮些暗巷裏的小鬼,盡力讓老街更清靜些,但只要一到七月這條街仍然難管,每年總會少幾個人頭躲在暗巷裏頭,但再也不見香苓小姐出來煮她那美味至極的餛飩。
何觀想到此更是猛點頭,如果軒珞會煮香苓小姐那美味的餛飩,今年鬼門關他就不用再擔心,還可以吃到那久違的極品美味。
見何觀點頭,軒珞朝他笑得溫和。「這樣吧,我也不希望您跟冥主大人說謊,您就忘了方才的事,當作您剛踏入我家門好了。」
何觀還沒聽懂他的意思,軒珞又笑著開口,「很抱歉您遠道而來,我曾奶奶身體不適今日不見客。」
何觀意會過來,沒有猶豫太久,趕忙將手上捧著的盆栽遞了出來,「這是冥主大人要我送來給香苓小姐的禮物,既然香苓小姐身體不適,那我回去稟告冥主大人,改天再上門探望她。」
「請替我謝過冥主大人,他的心意我曾奶奶會銘記在心,但她身體不適,近日是無法見客了,還請冥主大人體諒。」軒珞笑笑的朝他點頭,軒赤伸手替軒珞把盆栽收了下來,小心翼翼的捧著。
何觀連忙點頭,「這是當然,還請香苓小姐多加調養歇息。」
「謝謝何先生關心。」軒珞笑著點頭,軒赤伸手替何觀拉開門。「不送。」
明顯的逐客,何觀乾笑著退了出去,軒珞知道他不放心,只是開口。「這個時節街上不太平靜,鬼門關前還請何先生來一趟了。」
「這是當然、當然,鬼門關前我一定到,讓您費心了。」何觀朝他行了禮,也鄭重的朝軒應再行了禮,才戴上他的帽子,開開心心的轉身走進暗巷裏。
軒應一直沒說話,等軒珞回頭,他才一臉不悅的開口。「鬼門關前附近有多少孤魂你知道嗎?」
「能拿到這株苗不就值得嗎?」軒珞望著那株小小的苗,怎麼看怎麼可愛。
軒應拿他沒辦法,從軒赤手上小心拿過那株苗,「也只能試看看。」
「聽起來冥主挺中意曾奶奶。」軒珞覺得有趣的開口。
「香苓聰明美麗又機伶,是誰都喜歡她。」軒應難得溫和的笑。
軒赤也笑了起來,「某次我們路過西山,山上二隻妖狐為了爭見香苓一面,從山頭打到山尾,二日也沒停。」
氣氛難得的和諧,軒珞幾乎沒看過他們倆同時笑過,還沒來得及感動完,他們大概是意識到氣氛太過融洽,兩個人同時冷哼著各走一邊去。
軒珞嘆了口氣,「你們就不能好好相處嗎?」
軒應懶得理他這句,只捧著樹苗上樓,「我去睡了。」
「我來關門吧。」軒赤也裝作沒聽見那句,逕自走去把門關好拉下鐵捲門。
軒珞拿他們沒辦法,只好回頭去看他的帳簿,軒赤關好了門,又化成狗窩在他腳邊陪他看著帳。
軒珞好笑的伸長手臂摸摸他的頭,覺得這樣的日子平凡又幸福。
當然,能少些神魔妖怪來找他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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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俞打開冰箱的時候覺得有點奇怪,明明店裏的菜單上沒有餛飩,可是軒珞最近做了大量的餛飩屯在冰箱裏冰著,而且越來越多,快多到沒地方塞了,他流著口水問老闆能不能吃,卻被無情的拒絕,他每天看著那些不能吃的餛純心裏覺得非常哀傷。
「小俞,省點電,別再看著餛純發呆了。」軒珞好氣又好笑的瞪了他一眼。
「喔……」小俞哀傷的關上冰箱,已經忘記他剛剛開冰箱是為了拿什麼了。
「老闆,那餛飩不能吃又不能賣,是用來幹嘛的呀?」小俞黏了過去,見軒珞快手包著一個個的餛飩,問他要不要幫忙他也說不用,只要他去包店裏賣的餃子跟做麵條就好,讓小俞更加的好奇,他偷偷數過,那些餛飩大概有快千個了。
「……佈施的。」軒珞只好隨口扯了句。
「佈施可以用葷的。」小俞滿臉疑惑。
「……你餃子包完了?麵條呢?」軒珞無奈的瞪著他。
小俞點點頭,指著另一張桌子,軒珞側頭望去,果然是滿桌排的好好的,想叫他拿去冰,又想起冰箱快被他塞滿了……幸好離晚上營業時間沒太久,新鮮包好快煮掉就行了。
「還有麵團嗎?」軒珞無奈的開口。
「還有半斤吧。」小俞估算了一下。
「冰箱下層有把雪菜,你拿出來洗洗切好,我蒸些花素餃給你吃好不好?」軒珞笑著說,小俞馬上跳起來。「好!」
軒珞得以安靜了好一陣子把今天的份包完,想想也該再去採買點材料,不然就快沒花樣可以哄這小鬼了。
打烊之後軒赤化人身下來幫忙收拾,三個人一起吃著剛出蒸籠的蒸餃。
「應哥不吃嗎?還在睡?」小俞咬著蒸餃問。
「他在忙,你吃你的就好。」軒珞雖然這麼說,但大概也是在意軒應,只吃了二、三個蒸餃就放下了筷子。
「等會兒沒吃完的你帶回去沒關係,別冰在冰箱裏,塞不下了。」軒珞說著,小俞開心的點點頭。
「赤,一會兒小俞回去後幫我關門。」軒珞吩咐著,等軒赤應了聲就上樓去。
小俞開心的數著蒸餃,想他等會兒可以帶多少回去,軒赤撇了撇嘴角,有些不滿的開始猛吃。
「赤哥───!你會不會吃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