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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八犬傳》?!-評《十月圍城》與《新里見八犬傳》

2019/09/16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 是誰抽到了?
十月圍城電影海報
筆者小時候很喜歡看日本當年那部最紅的《新里見八犬傳》,看了不知道多少萬遍(國小時幾乎每個星期都看它個四五遍)。導致筆者長大後就很喜歡看主角死光光的戲。N 年後一部叫《十月圍城》的影片上映了,當預告片出來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它。上映後就帶著堂弟們去看,看完後也甚感心滿意足。所謂的「這類型」的電影。就筆者看來,它其實跟本就是《新里見八犬傳》翻拍成清末民初的版本......
新里見八犬傳電影海報
先為「這類型」下個定義,如果討論《新里見八犬傳》的雛形何來,當然是來自黑澤明的《七武士》。而《七武士》的劇情架構也自然成為這種集結了各路英雄,為特定的共同大義而奮鬥的電影主題始祖。這樣的劇情設定連電影豪強,美國的好萊塢也視之珍寶。美國有《豪勇四蛟龍 - The Magnificent Seven》,導演直接宣稱是受日本七武士的授權而改拍的。再來比較近期的《搶救雷恩大兵》也同樣是這種劇情架構。盧卡斯自稱《星際大戰》也是(註一),但筆者完全感受不出來?自此之後我們就看到了很多「這類型」的電影。
然而《七武士》這電影太老了,筆者小時候雖然看過但完全沒印象,腦袋裡只記得《新里見八犬傳》還不是因為他充滿了血腥與裸體的新世代視覺感觀。 在寫這篇文章之前筆者只好把《七武士》重新復習了一遍才來發言,省得惹人閒話,筆者其實是很認真的(沒有天天在放芭樂)。誰知道重看《七武士》後才發現,這個始祖反而沒想像中的已經把大架構都框畫出來了。 以劇情而言,《新里見八犬傳》青出於藍而更勝於藍,也就是對於上述「集結各路英雄為特定的共同大義而奮鬥」這個定義做了更加洗鍊的安排。在《七武士》裡,有很多隱含的劇情是為描述角色的心路歷程用的,而最終這個「特定的共同大義」其實並不是所有英雄唯一的目標,整個冒險過程中還包含了每個人完成自己人生道路的努力,這些內容才是另觀眾感到玩味之處。像為什麼這個角色要加入,他的理由不一定是高尚的,或定命論的;大伙不一定是共同體,可能只是簡單的合作關係或交易。所以看「這類型」的電影其樂趣就在於研究個人的道路與團隊的道路這兩條線之間的夾角。用緣份來說,還是得回到人人都有自己的業這句話。但這使得每個角色都可以是主角,都有自己的故事,而更能吸引各個層面的觀眾對電影達到共嗚。
七人の侍(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重看《七》片的第二個感想就是怎人沒死光?!沒死光也只能活剩一個人吧(案:什麼歪理)!第三《七》片其實並沒有感覺真的七個武士背後都有完整、可追求的個人目標。只有在幾個特定的角色-或說只有菊千代-上花功夫,而且強度也不太夠(但也許只是現代生活複雜了,以前人生活比較單純)。反觀《犬》片不但共同的目標強度更強,八個人身上都要有靈珠,才是命中註定的勇士。每個人的個人歷程也分割的更清礎,有人為追求忠義、有人為追求自我修行。 所以當每個人的心路歷程之於共同目標也都刻劃的很清楚的時候,就會發現別的「這類型」電影其實學《七》片沒學的這麼像,但《十月圍城》之於《犬》片反而又抄襲的太像了(笑)。但基於筆者也很愛《圍》片,筆者決定還是不用抄襲這字眼。
所以就《七》的劇情架構來看,除了共同的大義外,其他人各分成七路:村民=靜姬=國父;菊千代=親兵衛=李重光;勘兵衛=道節=陳少白;七次郎=大角=鄧四弟;九藏+勝四郎=信乃=劉郁白;九藏+勝四郎=小文吾+莊助=王復明(以下《七》無配對);毛野=方紅和最後的現八=沈重陽。比較妙的是《犬》片有八個人但其實只有七條線,小文吾和莊助總是一起行動,視為同一線。九藏與勝四郎的線在融合後打散了的部份才成為信乃和小文吾,莊助。所以《七》和《犬》的角色並非一對一的轉抄,但元素也沒有遺落。無論如何,先同意筆者的看法吧,不然也不用往下看了。
接著就一個一個角色拉出來講,但還是略過部份無法太詳細分析的角色:

信乃=劉郁白

劉郁白與信乃的咒語是「愛情」,故事的脈絡裡他們都愛上了不該愛的女人。同時也都擁有團隊中不可多得的、能夠獨當一面的強勢武力。這兩個角色分別是從《七》片的勝四郎和九藏分離出來的格融合而成。《七》片中勝四郎這角色的「愛情故事」其實現在看起來有點噁心,說穿了與一支發情的公狗沒有太大差別。但到了《犬》片才刻劃成浪漫的愛情故事。所以信乃就必須要帥,帥到連男人都折服。劉郁白也不例外地當然要帥。
信乃(圖片來源:京本政樹官方網站 https://la-cetzna.com/gallery-2/)
帥氣之下的信乃,武藝又高強。他的形象是一個所有條件都這麼完美的人(加上劉本來的有錢)。那麼他的業老天就只能安排他跌進了人生最無奈的愛情漩渦裡,這樣才能顯示命運捉弄人的無常感。那種愛情是一廂情願的、無怨無悔的,就跟最後為大義而犧牲的最終目標性質一樣,是一種逃脫不了的人性。也就是說,信乃(或劉郁白)的線與大義的夾角是零,但確切地說是在另一個象限中與之平行,對捨身取義做了另一種詮釋。
只可惜《圍》片的劉郁白出現的太突然太矯情,只說是李玉堂的舊識。同時因為《圍》片基本架構的問題-因為我們從小就對革命事業抱執著要為「國家大義而捨棄兒女私情」的概念,這個突兀點使得劉無法如信乃一樣地成功塑造出一個完美的人格,劉郁白只能被解釋成一個偶然的、只能孤芳自賞的人格了。這點也是《圍》片不太高明的地方。
李玉堂問劉郁白說:「為一個女人,值得嗎?」,劉進而反問:「為了明天的事,值得嗎?」。兩個人之間不點通而自明。就跟在兩個相鄰的 KTV 包廂裡獨自唱歌的人一樣,人生沒有交集,卻又是同道中人,妙哉。

毛野=方紅

毛野與方紅的咒語,是「復仇」兩個字,《圍》片戲裡安排方紅的的爸爸-一位戲班-與陳少白約定過護衛 國父的工作,但被清廷搶先一步而整個劇團受到滅口,只剩方紅一人逃出來。那她理所當然要復仇(或說至少也要代替他爸完成工作,人家都付錢了),因而與革命黨達成共識,走上這條不歸路,成為李玉堂一行人必定爭取的保鏢人選。
不過《犬》片的毛野哪有這麼簡單!《犬》片幾個精采的經典鏡頭,莫過於她與蠆田家妖之介拼鬥、倒地之前兩個人那兩個貼著牆壁的翻滾(小時候超愛學)啊!若說毛野最後決鬥的場景僅是妖之介大瞻的告白,那毛野要完成的決鬥就很明顯不單單只是復仇兩個字,而加入了比信乃/劉郁白還更有另一層苦澀的情慾,讓兩者糾結在一起。毛野的過去沒有身份、沒有自我、生活在陰暗中,因此她真正的自我追尋之路莫過於能找到愛著自己的人。若說愛能為毛野找到解脫,那愛上妖之介更只能選擇超脫。他們兩是因為命運而必須用互相砍殺的這種你死我活的方式來述說自己對對方的愛戀,真是浪漫到了極致。毛野的線與團體的大義無議是無夾角的,但同時存在著一個全然反向的巨大力量,向著另一頭拉去。只要隨便一端的力量一放手,或許痛苦就不存在了。但有誰能放的開呢?
再回到《圍》片來看,就會忽然發現好像少了一味。因此筆者強烈合理懷疑電影院看的《圍》片有剪過,剪了什麼?大家應該有注意到方紅與那群殺了他父親的惡黨人們決鬥的時候,他靠手指的傷找出了真正殺死她父親的兇手。要說那傢伙可應該要安排個年輕俊俏的小伙子才對,而且對他的劇情再加以舖陳。舖陳什麼?筆者直截以為少的那一味就是方紅與這這位少年邂逅。《圍》片沒看透毛野這一點是真的編劇沒這功力,還是導演想把錢省在其他觀眾愛看的地方?若方紅沒發現他斷指那怎麼著?說不準了兩人就私奔去了,革命黨人就因此失敗了。若真的加了這一味猛藥,方紅就算真的發現了必須報仇時,那又怎麼著?這個最後選擇走下去的路,比起只是身軀炸的粉身碎骨,又不知道悲慘了幾倍。
方紅(圖片來源:新浪娛樂)

現八=沈重陽

現八和沈重陽咒語是「大義」,也都是轉換陣營的角色。現八比較單純,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不清楚自己的任務。在受到親兵衛的啟發後才毅然決然加入八犬士的陣營。原本現八在蠆田家的軍隊裡他穿的是上位的紅色鎧甲。用現代人的講法,他就是在舊有領域的既得利益份子。所以當他選擇放棄原有的利益時,是相當大的犧牲。而且新選擇的道路很有可能是條不歸路。所以《犬》片就用這樣的手法,來描寫現八這樣角色的堅強與偉大(雖然進入最後決戰時還是第一個領便當了)。
這樣的咒語用線來解釋,就著重在一條方向全然相反的線做了一個 180 度的大翻轉。沈重陽因為是甄子丹演的,所以除了不能第一個領便當以外,還搶了部份新兵衛的人格。但筆者到不覺得因為沈重陽搶了新兵衛的戲,他的「咒語」就會變。沈重陽除了從原來在清廷的壞人頭目下做線人的工作,轉變到加入革命黨,依靠的是為自己之前流浪的人生找到出路。流浪代表的自然是迷惘,他人生中唯一的意義只建築在他前妻身上,最後允諾前妻的請求而完成「陣營的轉換」。
這點《圍》片還是沒處理好,沈重陽的生活方式看起來固然另人同情,但編劇是同時抓了新兵衛和現八都比較弱的部份人格來重組成沈重陽(沈重陽既不像現八是既得利益的中堅份子;流浪也不是塑造新兵衛的主要要素,而是不羈的人格)。這也使得讓沈重陽設定成一位絕世高手這事更莫名奇妙了。
要看圖看甄子丹幹嘛,當然要看美女范冰冰啊

新兵衛=李重光

新兵衛和李重光的咒語是「靈魂」,這真是一個文青到不太像是筆者會用的辭語... 這兩人無疑都是兩部作品的主角,無疑心中的糾纏也將會是最大、最矛盾的。他們兩人的問題就在於對自己的「靈魂」是否誠實。
《七》片竹千代是最受到歡迎的角色,自然是讓對比於竹千代的新兵衛和李重光得到這個咒語的原因之一。讓我們來分析竹千代這個角色。首先要探討兩部作品的主軸:《犬》片裡的主角們,要成為英雄的必要條件是要擁有八顆靈珠的任何一顆,這是很命定論的,除了受到「命定」的八個人的命運被靈珠綁住了,最重要的我們也不能忽略沒有被綁住的人們。《圍》片更妙,革命黨的理念是人人都能支持的,每個人出錢出力無論大小就可以是革命黨。革命事業為什麼吸引人,因為他是救國存種的重要使命,每個人都責無旁貸。靈珠這種東西在日本文化其實就是指具現化後的靈魂,用來表達固定的一群人要能夠具體繼承形而上的精神意志。因此劇情使用「擁有它」來完成角色認同。
竹千代原本只是一介農民,當勘兵衛想找尋武士們來幫助農民時,無非是因為武士才是唯一被認可的武裝力量。保護農民當然不遑多讓。但竹千代卻認為自己人高馬大,武士都不一定打不過他,在這樣「只需要保護農民」的條件之下,他當然有理由加入勘兵衛的行列,然後順理成章變成一個武士。《犬》片的新兵衛一開始不論是遇到靜姬,遇到道節,都還是依然故我。他不羨慕八犬士命定的復仇之路,也不必要。雖然說之後的理由也許只是想跟靜姬在一起,但卻受到道節等人的強烈排斥(你他媽的小伙子是誰,公主是有高尚的使命的怎能跟你混在一起)。他的痛苦因此就開始了。如果他一直不曾有靈珠,道節在找滿八犬士後的復仇之路也一樣會進行;李重光因為父親的反對,讓他無法順利的加入革命事業。然而沒有他,革命黨一樣照計劃進行,成事不成事也完全與其無干,因此他恨不得的事就是破除所有約束他的一切。這兩個人的心境,痛苦是既使自己充滿了覺悟也無法去改變事實。這種極致的無奈感就像是「地球沒有你也照樣轉」的問題。人生下來不就是為了要找尋自己存在的價值?如果無法證實自己的價值,而且一直被自己嚮往的群體所排斥,那真的是就像被判死刑一樣。
你我是不是也覺得這感受似曾相識,好比某個網路名人忽然大放異采,你是不是一找到機會就攀親帶故,一直跟朋友說你或你的誰誰誰認得他?你大學最好的死黨們都得到了過人的成績出國念書,但是卻只有剩你一個留在國內坐以待斃。這時的你是否會不斷地透過談論你的朋友來提升自己的交友圈?你的夢想是進 Google 這樣的大企業,但每每投履歷都石沈大海,你是否也還想要找關係、找門路擠進去?羨慕別人的生活真是現代人無法逃脫的通病。古時候的人何嘗不也是?《七》片的竹千代基於日本古時的封建制度,他肯定羨慕武士身份的,但要怎麼成為一個武士,並且不受到其他武士的排斥,成功融入他們,就變成了他人生的課題。這種情境下雖然也有不少人會選擇認命,但反而有更多更糟的人不但不認命,不是用努力來回報自己的人生道路,反而是選擇傷害他人。新兵衛一度被認為是玉梓的二兒子,雖然這是另一種命定,但其實這樣的安排就代表了無法接受自己不是八犬士這個事實的新兵衛,回來要進行報復。他希望能毀滅一切,消滅讓你自我認同產生矛盾的根源。還好最後結局是皆大歡喜,但也曝露出了「理想」二字帶給人的負面作用。
竹千代,李重光和新兵衛都在某種簡單的「儀式」之後,正式加入「英雄」行列。他們的實踐從點蛻變成線,跨出了第一步。關鍵就在於他們已經誠實地面對自己的靈魂了。這也暗喻這世界上沒有命定論,只要有心人人都能成為你想像中的英雄。儀式嘛,只是給勘兵衛台階下,也是給陳少白和道節台階下的。

前方高能!邪惡退散!

國父
其他簡單像是王復明,鄧四弟,純粹為證明自己的節義與能力負責任,就是一種好的解脫了。筆者也滿喜歡鄧四弟的劇情。何況謝霆鋒最近還當上了 CEO,拍這戲的時間當然是在他老婆緋聞發生之後。如果他參與了角色形象的決策,很明顯表達了他淡薄的心志,接不接受。也要看觀眾了。
如果說《圍》片的編劇承認他抄襲《犬》片的角色設定,那麼上面講的幾個點表現出他們沒抄好,功力太差。但若說沒抄,那設定上更應該要有更多更好的空間可以自由發揮。總之,電影還是很吸引人,筆者還是一樣哭的稀里嘩啦的,那就夠了。
鄧四弟

後記

最近聽了一個小故事,幾個大都市的文化人為了追求真理來到了西藏找尋活佛,當他們真的找到了一位七十多歲的活佛,就急著一直巴著他發問,從人活著幹嘛一直到人死了哪去。這位活佛被逼急了,最後只能坦率的回說其實他從小就生活在這小小的寺裡,活佛是人家封的,他的見識哪能與諸位文化人相比。最後這幾位文化人只能悻悻然的離開,去別處追求真理了。我雖然不是活佛,但若你問我人生的真理是什麼,我會認為就是人世間糾結的羈絆與情慾的痛苦。像電影裡要把「送命」這件事用簡單的一個理由搪塞,哪會被觀眾所接受。正如太原雪齋所謂「如果道歉就能解決問題,這社會就不需要警察了!」,呃,錯了。我想他是說「如果人世間有這麼容易放下,那寺廟裡就不需要和尚了。」諸位有同感嗎?
(文章首次於 2013 年 6 月發佈於自己的網站《繚亂館》。今針對用辭稍做修改後發佈於方格子。)

註一:維基百科介紹《七武士》的內容裡提到《星際大戰》的導演自稱劇情受《七》片的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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