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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骨灰的《Persona 5》之我們來聊那最無趣的—正義

早年在巴哈姆特 BBS 上談論女神系列遊戲的日子，那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當時主要參與了《女神異聞錄》到《真女神轉生 III 》等等系列作的談論。不久前重新看完了 Persona 4 的動畫，還有感而發又在巴哈姆特 BBS 上發了一篇獨特的感想。該文主要提出了我認為小熊很可能是足立透的第一個人格面具之說；還包括了人們對於人格面具與陰影的普遍誤解。不過那裡早就荒廢成廢墟了，很可能跟本沒人看過（笑）。

當然，女神系列大量涉及了榮格的心理學，它有其深度。在女神異聞錄系列普羅化後我們這些女神系列的老骨灰玩家當然不能苛求其他每個人還能用上相同的態度去琢磨這些遊戲設定。

以下文超長，慎入……

《Persona 5》（以下簡稱甲方。呃，不是，是 P5）的成功出乎我預料地產生了一大群 P5 天下第一的信徒們。然而舊信徒和新信徒的著眼點還是不少差異的，我這裡當然就不會聊它的劇情，美術，戰鬥系統什麼的。它的成功雖然對舊信徒而言有點走運，但也不是偶然。它除了延續了 P 系列的優點外，到了 P5 真的是集大成。

P3 雖然是個重大的里程碑，但對舊信徒而言他真的只是部「外傳」，是部「實驗品」。只有無限爬塔，一成不變的迷宮。敵人完全被換成建模重覆度高的陰影，被取消的惡魔對話，而且人格面具的數量遠不及過去的惡魔全書。不過隨著實驗成功，過去亞社的基本功已經很扎實的情況下，P5 正式將真女神系列的要素完整的套上，天下第一作品就這樣「合體」成功了。

不過這裡還是想提到目黑將司這個奇葩。P5 的成功有很大部份是建築在配樂上的，聽說大家在魔王關前聽到 Life Will Change 時都是這個樣子。在 P3 出來時給人的第一印象是：「這是什麼？！戰鬥音樂怎麼是有人聲的配樂，酷斃了！」他的配樂走的就是年輕人要的「潮」。適合跳舞，開趴，開演唱，而不是那種假正經的交響樂或重口味的雷鬼，重金屬。我並沒有收集目黑本人相關的很多情報。但他並不是亞社為了改頭換面而請來的「傭兵」，他是根正苗紅的亞社弟子。他從《真女神轉生 if》就已經參與製作。關鍵的天鵝絨房間的配樂也達到了與過去邪教之館媲美的境界。接著發生的事大家都明白，成為 P5 大紅大紫的一大功臣。

P5 一樣充滿了巨量的符號學元素。它的加強版 Persona 5 Royal (P5R) 和非官方續作 Persona 5 Scrumble (P5S) 也一樣。這些符號學的元素正是我們這些遊戲老骨灰當年的精神糧食。比如 P 系列的主題一直圍繞在學生之間流行的「都市傳說」：P1 是類似碟仙的遊戲；P2 是三人成虎；P3 是零點之後的影之時間；P4 是可以看到自己未來老婆的午夜電視；P5 則是可以導航至異世界的 App。本想說如果有續作，應該會是聊天軟體背後的 AI 自動出現人格，沒想到這個點子就先用在了 P5S。

每一個系列作的數字也完美地和塔羅牌裡數字的意義匹配。１就是開始；２則出現罪與罰兩個作品可以選擇；３就是要爬塔，伊格爾則是直接坐電梯；４就是電視或箱子這種框框線線的東西，眼鏡也代表看別人時被侷限的有色眼光。伊格爾也改坐四方的廂型禮車；５則是表面不一的殿堂，伊格爾改為坐鎮監獄。

隨著斗轉星移，對這些多如牛毛的符號雖然對老骨灰而言已經感到麻痺了，但也還是不乏另人莞爾之處。比如在 P5S 當你對夏芽安吾的的服飾和盔甲發出了它是如此地金光閃閃和庸俗的感嘆同時，想到了他的背景舞台不正是伊達政宗（註一）的地盤？！實著會打從心裡會心地一笑（夏芽代表的大罪也是虛榮）。

還有我很喜歡沖縄監獄的感覺。雖然 P5S 一整個走歡樂風格，但沖縄監獄的背景配樂莫名地戳中了我對當年真女神轉生系列的懷舊感。到底沖縄「王」是誰，是個怎樣的人，玩家一點也不在乎，但它流露出真女神早前的世紀末風格卻非常到位—淡淡地悲傷，瘋狂，孤獨與一片荒蕪。

中文團隊也不遑多讓。當我看到英雄大明這樣的翻譯時，也是噗嗞地笑了出來（日文就是英雄　アキラ，沒有大字）。再配上巨型機械人，團隊想給玩家的就是帶我們回到兒時熱衷於科學小飛俠的那個年代。

另外講個中文版的冷笑話，為什麼善吉的 Persona 是萬能系的？因為，他自帶「萬強」（萬能強化）。

當然這些符號以不相稱的配對出現時也更容易驚覺出來。好比 P5 同時讓撒旦，撒坦那爾與路西法以人格面具一起出現是個極為反常的舉動。希伯來神話裡的天使與惡魔一直是女神系列裡的主角。他們很早就把路西法這個角色給捧紅。路西法原來是一員天使，卻因受神的懲罰被打入地獄。他帶著反抗神的色彩而被小屁孩們崇拜著。同時我們都知道《聖經》故事裡有個撒旦，這個撒旦也傳說因為反抗神而被打到地獄。因有說撒旦只是個稱號，不是名字，所以大家很能就猜想這個撒旦原來也是名天使，而且就是路西法。

遊戲裡合體路西法還需要解鎖 Cooperation 的「星星」。而星星的持有者是東鄉一二三。亞社在製作芳澤之前，似乎想讓東鄉一二三做為正宮。因為女神系列怎能少了路西法？而且東鄉在夏威夷的時候還莫名多了一次約會的機會。

所以對於早期的亞社來說，路西法就是撒旦還是天使之時的化身，他們是同一個人格。當你認為惡魔是邪惡之時，路西法以撒旦之名出現；但你認同惡魔必須向偽善的神反抗時，路西法以天使的形象現身。這代表一個人格的對立面同時存在，並非分離的兩個人格。

古時候一個民族的神話常常是其與周邊外族衝突對抗的真實歷史。現實中打不打得贏另說，至少流傳的神話裡貶低對方的神祉是很常見的。路西法可能就是一個被貶低的外族神祉。因為有同樣遭遇的神還很多。比如古閃族的神祉巴力，（新島）真和（奧村）春的人格面具阿娜迪，阿斯塔爾塔都是。再者，路西法（Lucifer）看起來很不像天使的名字。好比加百列（Gabriel）的名字最後頭有 El 二字，它應該被斷句成 Gavri’ El，El 代表神，Gavri 代表力量，所以全名意思是神的力量。米迦勒等者皆同。所以撒旦到底指真正指的是誰，可能已經沒有辦法證明。最後，撒坦那爾（Satan’ El，反抗神者）這個名字被隔空創造出來，直接點名他就是當年反抗神的那位天使。

所以這三個人格面具一起出現，可能代表亞社已經放棄了路西法等於撒旦這個想法。這些年亞社為了讓遊戲普羅化，似乎放下了很多奇怪的舊堅持，認為大家只要玩的開心就好。好在 P5 在遊戲性與遊戲劇情上都非常優越，使我們這些老骨灰不致於對這股新的女神潮流產生反感。

當然 P5 也有細思極恐的地方。比如觀察伊格爾與他身邊秘書們的衣飾，你會發現亞社設定天鵝絨房間裡的住民應該是猶太人。這很合理。但 P5 劇情主題的代入 - 也就是囚禁與反抗，天鵝絨房間卻變成了監獄，雙子一身童軍服。你會警覺天鵝絨房間很可能不僅僅是監獄這麼簡單，甚至可能暗喻了那裡是納粹壓迫猶太人的集中營。

亞社一點都不會跟你客氣的，除了醜化《聖經》裡的大天使，他們過去連 3K 黨都用過了。導致丟了美國市場也在所不惜。

看到這裡你可能會覺得我這個女神老骨灰持著的地方好奇怪啊。確實，其實我壓根沒打算把這篇內容給人看，存粹把想法寫下來而已。

如上的片段符號訊息，其實都只是甜點，它們並不能給你拼湊出完整的女神世界觀；而這次 P5 的正餐，也就是製作團隊在遊戲劇情裡真正想探討的是「正義」。團隊做足了十全的功夫，在劇情裡放入了大的對話來討論它。P5S 甚至在和英雄大明，一之瀨和德謬哥對戰前都有兩段對正義的超長辯論。對於一個老骨灰而言，即然都這把年紀了，當然就要挑戰遊戲裡最難的符號。亞社既然下了戰帖，沒有不接受的理由。

這裡先很快給個結論。可以說，P5 對於正義的觀念，透過主角們的行動去闡述出的，大體正確。製作團隊沒有透過主角們這群小毛頭去講出頭頭是道的大道理，因為那是很不自然的（但其實還是講了一大堆%$&#）。比較有辯證性的也只有蘇菲亞的那一句：「EMMA 是奪走人的希望，怪盜團是給人們希望」而已。也正是因為這麼自然而然，玩家很能夠認同怪盜團的道德觀，進而融入遊戲劇情。

有個具體的事例表現出亞社對於社會現象的披露一直是精確到位的，很可能亞社自己都沒有預料到他們有這麼神奇的預言能力。2017 年看著遊戲裡一個光頭要在日本選總理時，還在感慨這年頭哪裡還有這種政治人物。但轉眼 2019 年底只差沒真正地去投那個光頭一票。這才發現這些社會現象其實一直圍繞在你我四周。

用來襯托出正義的當然非怪盜團莫屬。獅童正義則是反例人物。同時，明智吾郎也算是另一種特殊案例。

怪盜團，盜也。然鋤強扶弱，行正義之實。獅童以義正其名，然中飽私囊，行自進之賊。

有點像笑傲江湖裡令狐冲與岳不群的關係。但為什麼講個正義還要猶抱琵琶半遮面？就不能像郭靖一樣當個光明磊落的大俠一統江湖嗎？這個矛盾 P5R 佛化版的牛丸老師曾在課堂上解釋過。那是很有思辯性的一句話：「西方人透過法律的制定來企圖建立人類社會的規範，因此正義是對於法律的正確詮釋，它是絕對的；相對地，東方人由於強調用道德來約束自己，然而因為每個人心中的尺都不同，使得正義觀在東方則傾向了相對性的」。

也許這個說法是很普遍的說法？但與我自己書裡寫的內容不約而同地對上了。也正是如此，我在這裡想要分析正義的手法正是我在書中提出的四維框架。

牛丸老師的論點我是認同的。但這話也不是完全沒有問題，因為他提出說：東方人由於強調用道德來約束自己…… 這件事自然是受中國儒學的影響。然而日本和中國卻有著極其不同的社會背景，因此，中國人其實不覺得他們的正義是相對性的。也就是，正義其實還是只有一種，西方人認為他們的正義是絕對的，這沒有問題；但由於中國人和日本人正因為對於正義適用的社會形態彼此有所誤解，因此產生了正義有相對的這種幻象。而這種幻象也正是日本社會與遊戲中 P5 的主角們所一直遭遇的共同困擾。

你可能會誤會我這個副標的意思，我並不是說正義具有絕對的屬性。我想說的是，正義＝＝＝絕對。我用了三個等號，意思就是他們是連資料形態都一樣的東西，純粹只是不同名字罷了。

也就是說，一種行為如果產生了很多標準，那它就不叫正義；同時並不是說它不是正義就代表它是邪惡的，它只是別的道德，這點很多人都想不明白。

舉例來說，P5S 的壞人都被描繪了另人同情的一面，讓主角們除了在打倒他們之外還能透過對話理解彼此。因此悔改並不算是打倒敵人，更像是改正他人偏差的價值觀，使其回到正途。「蘇菲亞說：如果他們對人類有害，打倒他們不就好了」？表達出的是一種過去淺顯易懂的正義觀（或說 P5 還是這種觀念），它並不適用於所有場合。

OK，所以怪盜團的自我矛盾就出現在這裡，他們的行為是對的，而且也是富有道德的。只是，他們有時候用錯了辭彙來形容自己的行動。

怪盜團的矛盾理所當然來自亞社的態度，甚至是日本人全體的對義的誤解。除了正義，P5 系列中的劇情主軸中不斷地強調了反抗的精神（註二）。一些人格面具都有與反抗一詞相關的技能。主角們帶頭要去反抗社會才能為自己與他人獲得真正的自由。不反抗就是對社會中的惡視而不見，縱容他，甚至成為共犯。就像秀盡學園裡明知實情還悶不吭聲的校長，受到議員淫威而出面做偽證的 OL 一樣，不但害了別人，也害了自己。

那麼，問題就出在這裡了。反抗，還真不是正義。反抗，OK，但反抗的這種美德其實介定於特定（無法取代）角色間的交互關係，它就有相對性。首先你的反抗是基於價值觀的衝突，第二，你反抗的理由其實外人不一定能產生同理心。因此，誤把反抗當成正義的情況下，使得 P5 有時就跟喜歡說教的日本劇一樣，還是不時地另人引發尷尬症。

反抗就是我書裡所提到的「恥」。是出於角色對立下的一種情操。特別是在說到《忠臣藏》事件時，也提出了幕府將軍把這種行為稱為義行的謬誤。這一直是日本社會的獨特現象。我也已經在很多寫作裡想解釋日本這種下剋上的文化，這裡再花些功夫描繪日本社會問題與我們習慣的社會為什麼有這麼大的不同。

還記得山岡莊八的《德川家康》麼？它雖然是部小說，但也算是了解日本戰國歷史的入門作品。包括筆者自己與很多朋友都是透過山岡莊八一系列的小說而愛上日本戰國。習慣上，我們中國人在讀《三國演義》的時候都把劉備當主角，當成正義的一方。曹魏雖佔了史學角度的正朔，但羅貫中筆下的曹操卻是篡權的奸雄，被醜化，被期望看到失敗。因此讀山岡的《德川家康》，德川之於日本戰國，就好比劉備之於三國時代。德川理所當然最後會成功並統一日本，開創和平的幕府時代。

但基本上只要是日本戰國著名的大名，山岡都撰寫過小說。好比武田信玄，織田信長與豐臣秀吉等。或是日本的經典大和劇也都一再地上演這些地方大名的故事。如果你能把這幾位日本戰國「奸雄」的小說故事全部熟讀，甚至再多了解東北的伊達政宗，中國地區的毛利家族，九州的島津家族，你會開始覺得，每位人物的故事都有吸引人的地方，他們都是自己的故事裡最耀眼的英雄。你很難做誰是曹操誰是劉備這樣的對比。

以德川家康與豐臣秀吉為例。日本戰國的收尾戰役就是這兩大勢力的最後決鬥。雙方各有其支持者。不知道各位有沒有看過前幾年久違的大和劇《真田丸》。以真田幸村的角度來看，德川家康就是不亞於曹操的大奸雄；相較之下為豐臣家族奮戰，守住最後的大阪城，才是真正的正義。

簡單講，日本社會他們已經習慣了在不同價值觀與不同立場中自動切換。他們雖然認為每個人都應該自願地遵從社會的歸範，但打從心底認為自我與公眾是分離的，遵從只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妥協。

日本人還深信每個靈魂都有無可替代的價值，而每種靈魂崇尚的正義自然也有所不同。他們有些過度關注自己的生活，卻疏遠了公眾事務。這和我們所習慣的生活形態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氛圍。無論是鴨志田，獅童還是奧村，他們一直在自己的殿堂中建構一個偉大的自己，強迫別人接受自己的價值觀。也就是為了在無數的價值觀衝突中能生存下去，使得日本人是少數崇尚反抗的民族。反抗的過程你必須打倒壓迫的對象，同時說服自己擁有正當性。但，如果角色的衝突不具備擴散性，它就不是義，是恥。

什麼是「擴散性」？這是相對於我的書裡，對於角色相同或相異的另一種解釋方法。以斑目為例，斑目以藝術大師為障眼，實際剽竊弟子的作品，並賣假畫詐財。他的本質不懂藝術，也不相信藝術。班目認為藝術品無非是自己走上社會頂端與獲得財富的墊腳石。但是以祐介為首，事實上有大批大批的藝術家不為名不為利，只為追求藝術而奉獻人生。斑目的惡行實質上破壞了藝術的本質。因此，單看祐介是反抗斑目的壓迫，但在道義上，班目貶低藝術的行為攸關大義。

也許你會說，那也是藝術圈內的價值觀對立，還是並非適用於全人類啊？也對，也不對。這也是為什麼怪盜團並不在第一時間行動，而是得知斑目的行為已經逼死了他的徒弟後才開始行動。因此，泯滅人性的斑目，他破壞了基本人權，怪盜團並非全然置身事外。甚者，他們一直很關心祐介的態度，因為祐介的立場能夠最適當地代表這場衝突之下的受害者。

然而，什麼是反抗？舉真為例。真在屬於她的劇情中一直被看作是模範學生，聽話的孩子。她的本性使她不喜歡辜負別人的期待，但又不甘因此喪失自我，永遠受控於人。她覺醒後選擇拋棄模範生的身份，成為世紀末霸王（咦？）。她的人格面具瓊安娜也代表著對父權主義的反抗。因此，他「選擇」了另一種價值觀，一種自己做主的價值觀。但這並非表示原來師長所期待的她是錯的，別人還能繼續擁有乖乖模範生的角色價值。也許師長們對學生是帶有不當的權威，但只需要稍加調整即可。

現實中這個擴散性會有強弱之分。斑目的惡行擴散性稍低；金城和獅童的惡行就有更強大的擴散性。雖然辨別正義還是反抗難免有模糊地帶，但再怎樣也不能將兩者混為一談。這也是怪盜團為什麼從一開始就有行動需要全員一致通過的規定。

這是一種很普遍的道德盲現象。也就是大家有時只知道某些東西是好的，但並不清楚道德應該發揮的實際情境。你有時候覺得它們有點像，都是要去打倒某個東西，就將眼前的障礙不分青紅皂白地打倒。

這裡舉個較為易懂的例子。假設電影院正在上映《女神異聞錄５劇場版》。店家確保買票入場的每個人都有一個座位可以坐。然而，入場後，就是有些不守規矩的刁民或坐或躺佔了不止一個位置……

這時你站出來維持正義，企圖讓不規矩的人讓步，回到人人都有座位的狀態，這是正義。

大家都有座位後，電影開始了。播映的期間有個姍姍來遲的人走過來跟你說你坐了他的位置了，讓你感到一陣尷尬。你真正的位置看來有點遠，播放期間再走過去也相當地不妥。你想想對方遲到也有錯，你試著為自己辯護，要求他過去坐你的位置。

這就是反抗，雙方都有失誤，但哪一個錯更大，則是價值觀的問題。事實上無論誰妥協，大家都還是有位置坐，而且看的了電影。

因此，絕對與相對就是辨別正義亦或是反抗的關鍵。P5 劇情的主題應該是正義，但卻一直鼓舞人們去反抗，誤把反抗當成是執行正義的手段。在此不得不點清這個謬誤。

接下來可以開始聊聊我對 P5 的種種自問自答。

答案就是：當然是正義。龍司總說怪盜團的初心就是幫助別人，當價值觀已經倒向絕對性的正義時，其實人人都能夠站出來執行正義。若你是有能力的人更是當仁不讓。其實我超愛龍司的（好像很多人不喜歡他），他這種不婆婆媽媽的心態才是執行正義。當別人需要幫助而同時你也能夠提供幫助時，就他Ｘ的不要去計較什麼價值觀不同的問題了！

但怪盜團並不能「去幫助」別人反抗。這和幫助別人「去反抗」，兩者大相逕庭。前者是代替受壓迫者執行反抗行為；後者則好比是給予受壓迫者勇氣，或鼓舞他讓他懂得進行反抗。好似春的劇情，怪盜團並不適合一開始就馬上行動令奧村邦和悔改；一直到春和怪盜團成為利益共同體，才以朋友有困難為理由開始行動。這種立場的轉變和祐介的劇情也雷同。

這就是芳澤蓳為什麼不認同怪盜團的關係，她認為如果任何一個人有起身反抗的需要，他不能依賴別人；因為反抗就是自己的事。這不僅僅是事後會產生依賴的問題，而是自己的價值只有自己才懂，不同角色的人沒有義務也沒有能力為你自己的價值發聲。

把幫助別人反抗這種看起來是兩個好事的組合，反而可能成了大罪。

那些見風使舵的鍵盤戰士們雖然討厭，但反應也不失真誠流露人性。這裡還有第二個原因為什麼怪盜團總錯把反抗當正義，就是因為他們的身份「不可擴散」。

一之瀨曾說怪盜團眾是強大的，才能站在道義的至高點上指責別人。雖然杏解釋道他們每個人其實也都經歷過壓迫，在內心產生無限掙扎。但，要成就勇者，還要先有惡龍鬥。誰不想自己內心也恰好有個黑暗面可以去克服，然後當個酷炫的人格面具操控者在異世界中穿梭。只要勇於去面對自己內心的黑暗面，人人都能成為怪盜團。但，那時候怪盜團三個字還值錢嗎？三島就是個例子，他的內心曾經因為悔恨自己沒有那份勇氣而黑化過，但到頭來他還是只能成為配角。怪盜團看似帶給大家美夢，但大家沒有蠢到真的會相信那個美夢。

因此，沒有人知道怪盜團的真實身份，使得他們主張的正義也隨之產生不可擴散的假像。這即是明智的核心主張：比起怪盜團，社會大眾還是比較能夠接受站在明處的警察來執行正義。否則當怪盜團令奧村悔改，甚至殺了他時，誰知道他們是因為身份特殊而與奧村有私仇，還是真的執行了符合大眾期待的正義？

你也可以說蘇菲亞說對了，但我可以再多講一點。

我必須重申執行正義的方法只有一種，就是幫助別人。反抗是不可能執行正義的。透過反抗執行的正義就會像 P5S 裡的壞人一樣，最後轉嫁壓迫到別人身上。

就像是電影院的例子，如果大家都坐錯了位置，就正義的角度來看就變成大家都「沒有」坐錯位置（註三）。但如果用反抗的手段解決問題，就變成每個人都要移動坐位而且發生無數次反抗。這個過程中難免擦槍走火。

近衛等人因為過去都受過別人的壓迫，而且得不到他人的幫助，使得他們嚐得反抗的甜頭；但也從此變得完全不相信別人。他們變得孤獨，沒有朋友，反抗壓迫者的正義使者只是個童話故事。怪盜團是把自己多出來的分給別人，這些王則是對壓迫者進行「掠奪」，把別人多出來的變成自己的。也就是近衛等人雖然創造了不包含自己在內的正義世界。但以第三者視角來看，只要近衛等人還生活在這個社會之中，這個社會就會因為他們而不正義。

有沒有朋友真的很重要啊。我們可以從朋友身上審視自己的行為是否有脫離正軌，也可以去學著懂得包容彼此互斥的價值觀。真正的正義之所以站的住腳，就是因為同時有更多的人在背後支持你。這也就是怪盜團在對決統制之神時為什麼需要群眾力量。關於統制之神，我在下一個問題再多做說明。

這個問題就不只與 P5 相關了，而是整個女神系列的最大公案。

過去的女神系列一直把唯一神當大魔王來打。這真的有點要命。P 系列則安安份份地打打惡神好一陣子不鬧事了，不知道到了 P5 幹嘛又挑起這事。統制之神的名字 Yaldabaoth 在神話故事裡雖然是個偽神，但他的名字結構看起來就和 YHVH 很像（註四）。這位偽神在他的神話裡負責創造人類（真神則在一旁納涼加搖旗吶喊）。他因為嫉妒人類的才能，所以並不想給人類神所擁有的真正智慧。也就把智慧封在伊甸園的蘋果裡不准人去食用。這位偽神看起來充滿了嫉妒心，當然不夠格稱為真正的神。但《聖經》版裡神話直接跳過了這位神，人類一樣沒有蘋果吃，那到底是李隆基的錯還是李林甫的毛病？！

這裡額外一提，偽神 Yaldabaoth 第一個創造的人類就是亞當・卡蒙。也就是丸喜的人格面具。

我並不是基督徒，也不是日本人；我不相信神，也不是個中二的遊戲宅。你要問我這到底有沒有大不敬，我確實缺乏同理心。我在這裡想給個安全的答案：不知道。但我想透露一些更多的訊息讓人去思考。

縱觀當今諸多宗教的內涵，一神教的教義確實相當獨特。神的存在看起來好像可以幫助我們解決一些問題。好比有了神制定的法典，我們就會有絕對正義的法律在執行。因此它在辨識正義的這點上有優勢，信徒不容易受相對的價值觀而困惑。但這個 Ideal 在宗教革命後就被打槍過無數次，不用等到現代……

有趣的是，如果我們反向思考：如同我說到，成就勇者，還要先有惡龍鬥……

後面我就不多說了。因為我也提不出證據。有的時候我會覺得猶太人和日本人有些文化極其相似，用榮格心理學的術語來說就是有高度相同的集體潛意識。猶太人說不定其實也高度地崇尚反抗（註五）。

這也是我前面為什麼要提到 P5 天鵝絨房間不是在暗喻監獄，而是在暗喻集中營。你會說有什麼差別？差多了，如果是監獄，（偽）伊格爾與雙子是代表法律的神與天使，主角則是犯了法，要進行更生的囚犯。但如果是集中營，（偽）伊格爾與雙子代表的是壓迫方的納粹黨，主角一伙則是代表被壓迫的猶太人。但由於我們都知道主角的前科是獅童的誣告，他並不是真的犯了法，而是在角色對抗中落敗下來才坐的牢。這實著顯示亞社的心靈最深處還是想鬧彆扭：反抗才是真正高尚的，正義什麼的都是幻象。

關於明智吾郎，我覺得他是個完全無法原諒的傢伙。

P5R 的戲份因為他自己都說不用再假裝而表現出的那分狂野氣息，應該又滿足了更多的痴心少女的幻想（我其實也頗為欣賞……）。而且他和主角的對角戲被加強，創造兩人惺惺相惜的感覺。不能就因為他又帥又聰明又惹人憐愛，主角就有義務把他復活而且變成伙伴。

明智這種「死對頭」（Rival；來巴魯）的戲份也是日劇很愛用的，因為他剛好是用來刻劃價值衝突下反抗所不能表達的另一種浪漫：反抗是角色衝突下，當壓迫者與被壓迫者實力不對等時使用的；但若兩者剛好勢均力敵的時候，來巴魯的戲份就更能襯托出那種男人的基情（大心）：一種看似相互競爭，但又一起成長的特殊伙伴關係。

這有點像是常見的一句心靈雞湯：「一個人的價值取決於他的敵人是誰」。

但問題是明智的價值其實已經混入了謀殺的罪行，那如果主角還因此跟他能站在對立面上，那主角執行的正義也就不過這種水平。簡直是對主角的侮辱。明智如果拿掉光鮮亮麗的外表，他跟獅童正義，大和田純也沒什麼兩樣。我在 P5R 刷他的好感度時感覺心在淌血，但為了玩第三學期，也不敢對亞社發出我的反抗啊！

最後這裡想說的是自由來自於正義，不是反抗。反抗帶來的是和諧。你反抗的目的不就是希望與他人和平共處？否則你當然選擇讓對方徹底離開你的視線。不當的反抗雖然會帶來自由，但這之間你很可能已經傷害了別人。前面曾經提過，反抗來自於價值觀的對立或衝突。然而反抗成功後，你自己的價值觀雖然獲得了解放，但你依然要為這個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因此，你是被付予責任的，並非全然地自由。哪個成年人身上沒有枷鎖，但你甘心為他付出，這才是成熟的社會化人類。

註一：伊達政宗似乎非常喜歡穿著過份華麗的衣服。日文有「伊達者」指稱穿著奇裝異服的人。到底有多華麗，我也沒瞧見過，也許就跟寶塚風格相類似的那種。或說，就是「俗」！

註二：包括我們提過的路西法，真與春的一轉人格面具阿娜迪，阿斯塔爾塔，他們都在《聖經》裡被貶低為惡魔。亞社的用意最終就是讓大伙裝備著最強大的反抗人格面具包括洛基，齊天大聖等等，來反抗（偽）神的意識。

註三：注意，這並不是積非成是，而是最前頭我們的正義只保障到「買票的每個人都有坐位」，並沒有說「買票的價錢不同可以坐到不同等級的坐位」。每種正義的保障方法都不同，不能混為一談。

註四：YHVH 被稱為神的四文字。古代為避諱神而留下四字子音。我們熟知神的名字耶和華 (Yehovah) 就是用這四個字母拼出來的一種唸法。所以這麼說起來，Y(al)D(a)B(aot)H （(t)H 轉 D 是唸不出 th 發音的常見便宜行事；Ｖ 轉 Ｂ 則是雙濁音轉濁音）不也是神的四文字的衍生麼？

註五：關於那位老高說過，建立巴別塔的猶太王名號寧錄，就是反抗的意思。猶太人的天命就是要向神明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