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秦紅<九龍燈> 奇魯
年輕時只知道金庸古龍，一開始讀的就是金庸古龍，也只覺得他們夠好，其他人的武俠小說看得很少，也不覺得需要看，書太多讀不完，都有本事吃到西餐廳了，沒必要走進路邊攤，有點這樣想。
相較於本報其他兩位，我傳統武俠看得最少。但梁哈金有推荐過秦紅九龍燈，說應該會是我的調調。最近沒題材，就想說也不是找不到，大陸上有網站有，於是就來看。
還蠻好看的，我喜歡。
九龍燈的背景是這樣的，當時的天下有九大高手，九龍，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九個徒弟，但個性武功都不同，九龍五年一會切磋武功，不過往年最強的小師弟金龍在某年就失蹤了，不知生死。
然後故事就起於一個書生，每年跟著媽媽掃父親的墓，一直到長大。某年掃完墓母親離開(每年某段時間母親都回離家辦事)，遇到一個人來掘墓，後來得知此人就是九龍中的老六。老六收了書生為徒，帶他參加九龍會。
會中遇到一個殘疾的乞丐，向他解釋這九龍，各有武功和個性。不過殘丐的說法和師傅的說法不同，讓書生覺得猶疑，但共同點都是，不能洩漏自己身分，以免自己或家人遭到危險。
當然看到這邊除了主角，讀者應該都知道主角就是九龍之子，其他八龍都覬覦他爹應該有的一塊九龍玉，玉上記載了他師父的所有武功，當年他們師父一人只傳一種(不知道為啥？)，所以主角老爸也很可能就是這些師伯們殺的。但真兇是哪一個或哪幾個，也不知道。另外，近年來還有一個衝著九龍來的大魔頭也可能是嫌疑。
總之故事開頭很懸疑，雖然表面上這八龍都不算壞人，頂多有幾個算惡人(脾氣不好兇惡)，但實際上都表裡不一，誰會真正加害主角，誰是比較可以相信可以依靠，都不知道。
後來主角收到一個神秘人之留言，解開字謎，找到了師叔祖，師叔祖住海外小島，不聞世事很多年，連主角父親死掉都不知道。師叔祖倒是覺得主角可憐，於是教了他武功，並且給了他法寶(一個放大鏡，只能透過這個高倍率放大鏡才能看清課在九龍玉上的武功心法文字)。
這裡有段故事我想挑出來說。師叔祖傳武功不是自己教，而是叫留在身邊的一個小孫女教，說這小孫女已經得他全部真傳。
小孫女之前遇過主角曾經想搭便車，但主角當時風聲鶴唳，不敢讓不認識的人上馬車，小孫女這時就記仇刁難，要主角要下跪拜他為師稱他師父他才要教，但主角大男人耶，不肯跪，說明明我們同輩，而且是師叔祖說要教的，要拜師也是拜師叔祖。總之男主角不肯低頭。
後來說不攏，主角心有點累就說想去休息想一下，回到房間請婢女打水洗臉，洗完臉之後恢復了英俊的面貌(之前為了躲避那些師伯們追索所以易容成醜黑面貌)，之後回來找小孫女，說他不堅持了，只是還是想先去問過師叔祖。
這時小孫女看到主角變成這麼帥，口氣就軟了，說也沒關係，這個下跪拜師可以欠著。然後就開開心心教他武功了，兩人從此就變成情侶。一直到師叔祖要叫主角一個人去江湖遊歷，女主角還想跟，但被阻止，說男人在外面遊歷成長，女人不要跟之類。
總之，主角光環還是要帥啊！
寫到這邊我想停下來說兩點心得。主要是拿金庸來做對比。
先說大男人主義。
一般覺得武俠大家中，梁羽生小說女性地位最高，因為武功厲害的，有個性的往往都是女俠，男性有武功高的，要不不太管事要不就是窩囊。
金庸當然大男人，不過大家不會意識到。例如楊過還是乖乖拜小龍女為師。一直到小龍女失身，楊過斷臂，兩人的情侶關係才成立。
這樣的轉變細細分析還是有些女性主義不正確的地方(但所有做法都有相對應的道德不正確就是了)，但金庸厲害的地方就是能夠說服你若無其事地接受，金庸不會挑起你任何困難的道德反思，金庸會幫你找到安心成家的路，就算是一個男人七個妻也沒任何問題，看金庸小說的快樂就是這樣樸實無華且枯燥。
但像秦紅這樣不夠厲害的小說家，有時就是會自找麻煩。
我早幾年看這樣的段子(靠臉帥迷住女人獲得便宜)，我一定會生氣氣批評這個作家歧視女性。
但我這次轉念了，我現在會覺得，這反而是代表作者真的認真在考慮這個問題。
就像我年少時看富堅的獵人，獵人測驗裡，考官問的是一個看似無聊的題目：媽媽和女友掉到水裡，你要救哪一個？
很多取巧或毫不思考就回答考生就會被刷掉。過關的是那些真正停下來猶豫思考的人。
雖然書裡用一個很滑頭的方式解決了女性/師父兩種身分的困境。但因為解法有點冷有點尷尬，裡頭至少看得出作者是認真在想的，是認真把這是當回事的。
用反過來的話說，就是至少作者是把要”認真地”對女人低頭這種事納入考慮的。
但更深入地說，我認為也可能是武俠主角是不是要保持至高無上的事，舉個例，如柳殘陽天佛掌，主角拜了火雲邪神為師父和義父，在小說裡就永遠有一個箝制主角的力量在，雖然這個師父/義父其實對主角百般關愛，但他就是一個主角不能違逆的存在。金庸的解法是一路拜師越拜越高，師再來更高的是書或秘笈或牆壁上的秘文或甚至是一隻大鳥總之不是人，再來至高無上的就是站上道德制高點如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從這邊接到我想聊的第二個點。
金庸的小說都會扯到國族政治，大多還有歷史背景，但最沒有歷史背景的笑傲其實最政治。
現在很多人對武俠小說的定見可能就是要有歷史背景和國族大政治論述，或者說有這些才內容壯闊好看。
但我現在覺得寫小家庭糾紛也很好看啊，特別是看臉書看了十年，臉書上大家談比較多的是對政治對社會的憤怒，對外的憤怒和批判是很容易的，但對內的，對家庭對自我的剖析和思考是困難而稀罕的。
從這樣的角度看，天佛掌比金庸好啊，天佛掌寫的是什麼？一個醜怪不被原生家庭所愛的衝動小孩怎麼樣在外頭混，渴望父親，以及怎樣處理人際關係，怎樣處理愛情關係的故事。
九龍燈也是，寫的表面是天下，但所有角色都是家庭成員，骨子裡就是家庭關係的故事。
一個沒有父親但還有點家業的天真小孩，怎樣面對各種叔伯成員的關係。怎樣地渴望和家庭和解？希望有個清靜的家庭的故事。
寫家庭，不好嗎？
最後談一下，九龍燈裡有個角色我沒有在其他武俠小說裡看到，叫綠帽公。
我節錄一段他出場時的自我介紹：
「我老人家早年不幸娶了一個淫婦為妻，以至被武林朋友賜給了一個『綠帽公』的雅號，當時我老人家心裡甚火，後來一想：這世上盡多邪惡之輩，他們暗裡與我妻子通姦，還要譏笑我戴綠帽子，這顯示出人心之邪惡已到如何地步，於是我老人家索性自製了一頂綠帽子戴在頭上，嘻嘻，柴莊主可知道我老人家自願戴綠帽子的箇中之意麼？」
不過這個綠帽公和其他人講話時口氣硬得很，武功也不錯，可在(貪慕虛榮)看不起他的妻女面前，又是屁都不太敢放。但這人是個善良的好人，無私幫主角很多。是個可愛的人。
到後面讓他揚眉吐氣的是主角的師叔祖給了他一顆價值千金的夜明珠(從某個壞人的刀劍上取下的)，還和他說你現在有珠寶了，老婆小孩還是要你回去教育。然後老婆小孩就開心回來從他手上把夜明珠拿走了(不過對他有好點)。
其實就是個因貧窮被妻女看不起的男人。
這樣的男人是不會出現在金庸小說中的。
總之，換個角度看，這些不這麼知名的武俠小說(但要在當年這樣浩瀚如海的作品中被留下來的還是都是好的)現在看來還是有很好看的地方。有某些真實的人生困境在裏頭。還是很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