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琳達霍華曾經在後記這樣寫過:年紀越長,身體內浪漫的成分會越少,越變越熱愛血腥.所以身為一位西洋羅曼史作家的她從年輕寫到老,作品也開始朝推理懸疑傾斜.
家裡還藏著小時候的片段手稿,稚嫩的字配著不合年紀的矯揉憂傷,我一直不是個太快樂的孩子.最近迫切的想寫"純愛",試圖想用寫作來自我催眠這世界並沒有想像中醜陋.試圖下筆幾章,僵硬的我不忍直視.原本想下筆像制糖職人,想像應該是澎鬆鬆棉花糖,也可能是一朵朵甜到膩牙的糖花,或許是塊塊透明剔透水晶糖.
真實的我卻只想執筆像執手術刀,一刀刀剖開腹拆解開五臟六腑,一塊一塊清洗查看是那裡發了黑才會讓人有不擇手段的殘忍,也或許像持拿電鋸,瘋狂揮掃,鋸切幾塊就是幾塊飛落,血紅灑落四處也腥紅了我的眼.我像是在一片血海裡載浮載沉,血浸入我的口我的耳我的眼,除了血腥我嘗不到一點甜.
嘗不到一點甜.
然後,我記起他-那個馬來西亞男孩.
那是初到澳洲的時候,他們是一大群馬來西亞黑工,持偽造的護照在西澳各地的葡萄園打工直到被警察發現遣返或者自己離境.他們曾經認真又充滿疑惑的問只想拿二簽不想做農場工的我:二簽到底是什麼?怎麼每個來的背包客都只要二簽啊?當知道二簽就是能留在澳洲第二年的簽證時,他們開玩笑的說所以只能留第二年啊,我們不需要二簽啊,想留多久就能留多久~
多麼的開朗,但有次在去鎮上採買的路上,警鈴一路大響的警車經過, 車上的他們是掩飾不住的異常緊張.警車離開後,整車的空氣瞬即放鬆後卻回不了警車來之前的愉快對談,那是一種屬於非法打工者特有的悲傷.
農場工作十分無聊,每天就只是葡萄藤和無聊的農舍生活,農舍生活就是一大團人一起生活,沒有隱私更別說樂趣.我在農舍生活只持續了一禮拜就移居caravan,所以也只跟這群馬來西亞人生活了一禮拜而已.
他們大概什麼年紀都有,比較年輕的男孩大都老實,不善言語.
"我等下要去沖涼"一個男孩在聊天過程對我這樣說.
"沖涼是什麼?" 我問.
"是洗澡的意思."他有些的疑惑的回答我,像是不解我為何不理解沖涼的意思.
"那你們洗熱水時,是說去沖熱嗎?"我疑惑的問.
他這次停頓了很久才回答我:"我們洗澡不用熱水的."
一輩子洗澡沒用過涼水的我還是不能理解怎麼有人洗澡只用涼水(笑)
「那是騙人的!都是騙人的!」車內那三個台灣女生大聲嘲諷.
那是從事農場工作第一天還是第二天的回程車上,完全不習慣農場工作的我像是神魂俱離,只剩一具軀殼呆坐在座位上.
一個馬來西亞男孩頭微垂的在自己座位上,難堪似的沉默.
在他與那三位台灣女生的對談中,發現他有著一位社交app認識的馬來西亞女朋友,而他那位馬來西亞女朋友想來澳洲跟他一起打黑工.他幾乎每天晚上都用著努力工作來的錢,在位處偏僻的農場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接收良好的角落跟對方聊天,我沒問過他,但用想的也知道那恐怕是他非法打工人生中唯一的光亮.他跟那位三位台灣女生對談的主題就是該不該讓哪女孩來澳洲陪他打黑工,但那三位台灣女生的回覆是用自以為是的現實尖銳的嘲諷,恐怕還是自以為是好意的打醒.
我好像從未跟人提起過這件事情,我一直在想這三位台灣女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到底要有什麼樣的自信才能這麼理所當然的傷害?
我的每段戀愛史長短大概同線香花火一般,絢麗卻短暫消散在空氣,碰~沒有聲響的掉下一截灰的結束. 曾經在一段比較長的感情關係當中,對方的祖父母家裡有座農場,有天,向來嘻皮笑臉的他曾經非常鄭重的看著我說:
「我親戚的女朋友曾經到我祖父母的家裡幫忙過農活,我想像不出來妳去幫忙的樣子.」年紀尚輕的我一語不發的聽不懂.
那是種否決,後來的我才知道.
童話故事裡都告訴我們王子會披荊斬棘的為公主赴險, 愛情甚至能讓野獸奮力改變變回王子.日劇裏的台詞總是"這輩子我只想要讓妳幸福"
所謂長大就是狠狠剝除那層糖做的皮,現實就是血淋林-網路上那些男孩們大聲談論女孩們過得太好,不用承擔責任不用吃苦.
我曾經回覆一篇文章那是個男生說著對方不能吃苦,所以他不想娶的文章.我充滿疑惑的問:「我還以為這世上的求婚詞只有我想要讓妳幸福,而不是我想娶妳因為妳能吃苦」在我終於理解當年的否決後-我也是被前男友歸納為不能吃苦的女人.這件事讓我記了快十年,一直到澳洲打這份農場工時,我還念念不忘要寄張照片給前男友表示敝人也能吃苦做農場工了。當然我不會告訴他,我一個月就做了逃兵,逃離葡萄園了(笑).
"我想要努力讓妳幸福"不管是我還是身旁人,我從未聽過這句話在現實生活出現.
一直到那馬來西亞男孩,他像是聽不懂那三位台灣女生用力的諷刺,只是喃喃地說:"我不想讓她太辛苦了,打黑工太辛苦了,我捨不得."
在滿身血腥盡是苦澀的生活,在這個暗黑無邊沒有一點甜的世界裡,我只記得那個馬來西亞男孩在那三位台灣女性的圍攻下,遲疑又堅決的柔情.
"我不想讓她太辛苦了,打黑工太辛苦了,我捨不得."
那是我聽過最美麗的情話.
#火曜日流浪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