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女性
在愛情裡她屢屢踩空,面對新機緣又心如擺鐘。
創傷把所有解藥買通,孤單也將她褲頭改鬆,任慾望的流光浮海宰控,直到一切熱情安慰褪得無蹤。
失眠是她公開的秘密,不安每晚都在心頭闢徑。
她哪明瞭陪伴的意義,人來人去盡牽扯利益,就連愛自己都缺乏氣力,最後又得在自憐的漩渦溺斃。
都會女性,都會篤信,拿愛賭命,
命再拿來重演這齣卑微處境。
失足少女
他叫她不要插嘴,她也叫他不要插嘴。
兩瓣朱唇開闔如花蕊,一聲令下,「給恁爸哈落!」
事後她用藥膏猛擦腿,兩腿內側還留有髒血,
她疲憊身心日漸枯委,像浸泡一灘絕望死水。總有天要你付出代價的即使做鬼——
刑警來到案發現場,模糊血肉在鐵軌上遍淌,
「禁止進入」的門大敞,而蒼白遺書無聲地橫躺。
這線索讓案情明朗,他決定對死者家屬電訪,
可前輩叫他先想想。
「她爸是台北市議員,」他說,「去年剛資助警勤裝備四億元。」
「你也是殺人的一員,」他想,「這女孩生前還有夢等著一圓。」
女孩的哀怨在月台飄盪,刑警感嘆列車帶走的大好前程,
時間到了現在換人交棒,雙手合十獻上為時已晚的虔誠。
「失足意外,就此結案。除此之外,全員解散。」
文化差異
今早起床,洗臉梳妝,依舊沖不掉昨日的心慌。不禁覺得身體還是好髒,鏡中面容白的像要奔喪,而傾倒的酒罐流出悲傷。
再厚的粉底也蓋不掉,匯聚消沈意志的暗瘡。
「這是兩國間令人遺憾的誤解,慶幸地是當事人已達成和解。」
新聞鮮少提到,他把手放在她大腿;
她說想要提告,他們說她心裡有鬼。
網友笑她胡鬧,不懂禮儀還不懺悔?
世界對她施暴,身為被害卻得閉嘴。
一個能被政府指派的翻譯,怎會不懂肢體接觸的含義?她發自內心底部的抗議,卻都淪為「不專業」的兒戲。
背負萬載壓力,彷彿眼進沙粒,想哭只能壓抑。這世界好差勁,差得令人駭異,而他們則宣稱:
「一切全是『文化差異』。」
渣男
窗外街燈忽明忽滅,他又在床上結束一場曖昧。空虛還在胸腔派對,一泡悵然猶在枕邊尚未代謝。她笑說今晚只想買醉,坦承本來就想跟他睡,美其名就當彼此慰藉。是啊,那杯瑪格莉特實在太烈。
他的意識逐漸破碎,想主導卻節節敗退,往事擅自幫他帶位。
「當初嫁給你的我還真犯賤!每天把家當旅館!」
「妳怎麼不說妳跟他睡飯店?我的事情要妳管!」
欸,你為什麼不談戀愛?
呃,只是覺得不是現在。
他裝睡。沒說怕真心被賤賣,沒說怕對相處倦怠,沒說怕感情到最後
只剩相互欠債。
死囝仔
他們不算活過,但也看得夠多。
見過成龍因殺人而成魔,聽過成鳳最終換來沈重;報酬招致報仇,抱負也淪為報復。
哈,看那稀釋的平等啊!哈,瞧那忠士的服從啊!
有人在溺愛中溺斃,有人在病態中喪命,
而現在紅燈亮起——
一批一批送來,個個臉色發白,
這些被臍帶勒死的小孩。
她
「家裡沒你這個兒子,最好給我適可而止!」
日常不過的段子,一隻顫抖的怒指,配上拗斷的筷子,只差沒叫她去死,
「不男不女算什麼樣子,親子關係到今天為止——」
與家的連結淡若白紙,誰叫她背負家族之恥。
同學都笑她娘娘腔,有雞雞還想穿女裝;
早習慣胯下撞門框,新疤總不及掩舊傷。
親戚也推薦過偏方,說治病要緩不能慌;
海馬加鹿茸熬的湯,喝多點包準補陽剛。
她試過以戀愛療傷,卻只記得他的嘟嚷:
你知道他們怎麼說嗎?「到底誰才是男方」!
她是店裡一朵扶桑,為了生計時常喝茫;
越有權就越是骯髒,他們只笑貧不笑娼。
多少夜裡都想跳下窗,輾轉反側枕邊灑陽光;
大男人做錯事一人當,不經嚴寒哪得撲鼻香?
隱忍就是她的處方,濃妝就是她的佯裝,淚水是每晚的文章。
從男孩變成女人,多麼崎嶇的旅程。她是
自己城市的旅人,世間難容的雨人。
「來吧,別害怕。這裡沒有道德沈淪,沒有能或不能,也無拒絕的門,只有最無辜的靈魂。」
總算,她終於找到一處淨土,人人歡歌載舞。
總算得以遠離磨難,甚至忘記曾經命苦。沒人對她的罪狀一一細數,也沒人苦口婆心勸她進補。孤獨的人必有遲來的幸福——
「男子於家中割腕自殺,被發現時已回天乏術⋯⋯沒想到兇手原來是『牠』!金龜子竟然會啃茶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