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刺青店 （3） 僧人
我能看見別人身上不存在的刺青
只要把我看到的刺青完成
就會是對方最滿意的刺青
因為它代表的是缺憾或狀態
過了幾週，我還在回想上一位客人，很難察覺她的OK蹦其實是刺青，她看完成品之後，那笑容是純真的，就算是我這樣洞察力敏銳的人，都在幾秒鐘後才注視到她的臉，我認為她找到了一張永久性的面具。
我不認為有人可以真正學會放下，想要走出黑暗，必須要點起燈，而不是閉上眼，她的新面容可以照亮眼前的黑暗路，即便她知曉自己將有一張新的臉龐，她仍是恐懼黑暗的，因為手中的光不一定能帶她走出死陰幽谷。
但至少不用再度閉眼了，她能直視著身上貼滿的惡意言論，推開大門離去時，她已經向原來的自己道別了。
僧人
這次入店的客人很特殊，在我們初次聯絡時，臉書帳號全是宗教貼文，經文充斥在所有的圖片，因為他只在清晨回我訊息，所以多花了點時間才安排今晚的會面。
他穿著袈裟進店，頭頂亮光遍佈店內每處黑色系裝潢，先是對我微微行了禮，炯炯有神的雙眸向我注視著，這應該是首次有修行者蒞臨。
照著流程展開對談，脫下袈裟的他並無任何羞澀，平淡無奇的像是宗教電台，我們的對話毫無火花，他跟我說了剃度出家的原因，就只是個不抗拒命運的普通男子。
我歡迎任何客人，照著我的規矩走，這些面對著我的人，不論高矮胖瘦或銀行帳戶，他們終將躺下成為我的藝術作品。
『保留塵世間的自己』
即便是僧人也有刺青的理由，他給了一句充滿寓意的動機，而如果真要說一件怪異的事情，他會避開店內所有的線條，這是我的職業病，我總能看到對方的特殊癖好，從他入店跨過門底線，到我寬面黑色木質地板，他會不經意的踩在格子中間。
我不是說他都沒踩到，有時他也會微靠在邊緣，但只要是能控制的情形，他不會有任何踩在線上的機會。
『不能踩到白線』
第二次面談後我仔細研究了這個人，盡可能的上網搜尋與他本名有關的頁面，就如同前面無數客人一樣，我在十足把握下迎接了他的刺青日。
當天的刺青不順利，因為線上的紋路很難處理，手指關節的皺摺也花了不少時間，發力而腫脹的手腕筋絡更要掌握陰影，最終完成了他右下腰處的刺青。
離去前他簡單行了禮，平步青雲離去，獨留我注視著地上那些他沒有踩到的線條，從首次入店到完成刺青這段過程，他始終保持著平靜，唯獨氣場比大家強烈，似乎是一個難以擊倒的人。
必定是宗教力量給予他這份特質，但使他接受這番特質的原因，應該是威廉波特的紅土白線，還有中華隊球衣內的12歲少年，那一張陳年新聞圖片還停在我的瀏覽器，他持球的右手掛在身後，抬頭挺胸的看著總教練。
登上舞台表演並不是難事，學習如何留在台上才是一個課題，他選擇了永遠揮別舞台。
又或者說背對舞台的他，已經到了一個沒有舞台的曠野，他行走在一片自身追求的境界，只是緊握著四縫線快速直球的手，將永遠待在他的身後，教練堅持不可踩到球場白線的迷信叮囑，也會在他的步伐之間響起。
『缺憾不是放棄』
直到今日，網路上仍有那位棒球選手的消息，曾經的王牌投手，或是大家期望的國家隊接班人，沒有人知道下落，若不是我因為合約簽署，我也不會看見他的本名。
可能我與一位傳奇人物擦身而過，但對我來說，畫布與創作者，才是這八坪大小的室內該有的，所以『惋惜』只存在他離去後的陳年體育新聞照片。
他的離去很發人深省，店內已經沒了檀香味，但還有一個無助的女人，我不是在講鬼魂，我指的是曾經入店找到靈魂的人，他們會將自己的人生切成兩份，只留下自己無法面對的那一半，所以嚴格來說我能感受到很多人存在。
再次強調，這裡沒有鬼魂，我也不具備看到鬼魂的能力，我陳述的這些是客戶們留下的味道與聲音，並非五官可以體會的，不曉得這樣的抽象有無存在，如果有的話那位臉上有OK蹦的女孩，應該也已走到一個沒有舞台的曠野。
她追尋的未必是僧人的道路，因為沒人可以保證，僧人的道路會不會出現她被前男友外流的影片，她正身處何方可能只有自己知道。
能夠確定的是，另一半的她，已經帶著光芒走在黑暗中，找到與黑暗奮鬥的勇氣。
之前我以為我的工作只是幫忙隱藏缺憾，但僧人與OK蹦女孩的故事，讓我重新思考這份價值，我定義每一個人的缺憾，是必須帶有自身主觀的。
那位女孩身上的文字可能很好分辨，但僧人白色棒球褲上的血跡，還有破裂的右手指甲，是我隱藏的細節。
同時
我也在思考
我的身上是否可能也有刺青？
為什麼會看到廣告
留言0
查看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