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者

不少到紐西蘭旅遊的人並非純粹旅遊，乃是來尋找夢中的家園，十一月底來自捷克的Thomas與美國的Brian都是尋夢者。

Thomas是我Airbnb第一個客人，特別令人難忘。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這次預約時，他說他又來紐西蘭了，且要再來尼爾森。

上次他沒開車，堅持走路去尼爾森。那天細雨霏霏，我正要去尼爾森，提議載他一程，他說他喜歡走路，後來還是上車了。這次他只說飛機十二點到達，大約下午兩點Check in。

我告訴他我要去登山，可能晚點兒回家，鑰匙放信箱，請他自行Check in。

當我回家時，正看見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背著簡單的背包走近信箱拿鑰匙，是Thomas。我們一起走進家門。下午二點。

我說：爬山使我累得想把自己攤平，他說他從機場走來也很累，需要休息，

我口渴，抓了兩隻橘子準備切了吃，問他：「你要一個嗎？」「好」，這次他很爽朗。記得上次請他吃晚餐，他不斷地推辭，但還是接受了。

他沒有準備食物，你吃東西時，怎能不邀請他呢？

跟上次一下，他沒有準備食物。他說他將去超市買東西。

可是下起濛濛細雨了。他一直待在客廳沙發上放鬆，不出門。

我只想把剩菜做成蔬菜湯，這怎能請人吃呢？

我跟他說：「我很累，不想做飯，只想隨便吃，不好意思請客人吃呢。」

他居然說：「我甚麼都能吃!」

番薯胚芽米飯和蔬菜魚湯。湯中還藏著不少魚刺。他只吃一碗飯、一碗湯就縮手了。

我告訴他：「我不再提供早餐了，因為很難滿足不同客人的需求。不過，如果你不嫌棄，你可以吃我買給自己吃的麵包或麥片。你也可以吃水果。」

他還是說：「我甚麼都可以吃。」

第二天上午，他用牛奶泡麥片加堅果當早餐。吃香蕉。

他搭巴士去尼爾森，終日在外，午餐、晚餐自行解決了。我猜昨夜的魚刺嚇壞他了。

他客氣節制，只是他不為自己準備任何食物。也許就算不吃也無妨吧。

在家時，他坐在客廳沙發靠窗平常我坐的位子上，「看電視嗎？」我問。我有看電視新聞的習慣。

「不!」他說。於是我們坐在沙發說話。我記得他是工程師，他到基督城學英文。

「又來學英文嗎？」我問他。

「是啊!我希望提升我的英文能力。」

「工作需要嗎？」

他說：「也是。不過，最主要的是我思考是否要移民紐西蘭？我已經不是二三十歲的人，可以不行再回捷克找工作。那將是最後的決定呢？」

「為什麼想來紐西蘭呢？」

他說：「這是我第六次來紐西蘭了。每一次從紐西蘭回捷克，都讓我非常難過，在捷克，我感覺自己像異鄉人；而從捷克來紐西蘭，反倒像回家一樣開懷。」

「怎麼會這樣呢？」

他說：「你知道我到過許多國家，許多捷克人從未出國，他們卻可以信口批評美國人如何……、澳洲人……，他們評論自己不知道的事，我真不知如何跟他們對話呢。」

「捷克是一個民主國家，政治還上軌道吧!」

「政府官員愚蠢極了!」他說。

我說：「政府大多如此吧，也不知為何我們最好的選擇就是如此。恐怕紐西蘭也不例外吧!前些日子紐西蘭有市長和市議員選舉，投票率不到一半，鄰居和朋友們都認為這些人只謀求自己的利益，並未認真替百姓做事。」

他說：「我喜歡紐西蘭純淨美麗的自然，喜歡紐西蘭人對陌生人的友善信任。一次我去買咖啡，要付錢才發現忘了帶皮夾，只能用手機APP付錢，但是咖啡店無法這麼做。他們居然讓我帶咖啡回去說：『下次來再付吧!』這是大城市基督城呢!這在捷克絕不可能發生。他們不會給你咖啡的。還有常常可見馬路邊擺著簡單的攤位，陳設一袋袋水果和錢盒，請人自行付錢取貨。在捷克，水果和錢盒都會消失啊。絕不可能有人那麼做的。」

我說：「我在河畔散步時，發現一戶人家高大的櫻桃樹罩著一張巨大的網，制止小鳥偷吃甜美的櫻桃。主人正在後院，我問他：『何處買這網子呢？』那人問我：『你要嗎？要多長多寬？我馬上剪給你』。他竟然給我一張大網，免費。陸陸續續又給我許多網子。最近我打算為葡萄和黑莓等蓋網，問他，他又去幫我找了好幾張大大小小的網。我要付錢，他卻不收呢。對他而言，我只是一個路人呢。居然對我這麼好。」

他立刻接著說：「這在捷克是不可能發生的。對了，他們還會把自己院子的水果、不再需要的家具等放在路邊，請喜歡的人自己拿走呢。」「這在捷克是不可能發生的」已經變成他的口頭禪了。

我說：「對，他們很樂意給予，即使對方是陌生人。他們並不期待回報，甚至也不在意送給了誰。不過，我不可能只是接受，我也送給他自己院子的蔬果，還有耶誕節快到了，可以送一份禮物給他。你也會把咖啡的錢歸還吧!我相信。」

他說：「當然囉。這都只是生活中很細小的事，卻讓人深深感動，深深愛上紐西蘭。人心真奇妙。還有，不知為何紐西蘭這塊土地上孕育出這樣良善可愛的人？」

「這是值得研究的問題。」我說。

然後我告訴他，我有腳踏車，他可以騎出去逛逛，比走路輕鬆些，也可以到更遠的地方。他說好，次日卻說他寧可走路，在住家附近孤兒河畔、Saxton Field運動場、步道逛，然後走去Stoke 超市，去玫瑰花園。

「你酷愛走路喔。」我說。

「我曾經租車，環遊南島皇后鎮、米佛峽谷等，卻在我要還車前五分鐘擦撞了，賠了不少錢。在捷克，我也傾向搭乘大眾運輸系統，這讓我感覺舒服些。你知道嗎？我訂了巴士從基督城到但尼丁，票價不到10塊紐幣。有時你會遇到奇妙的特價。不過，基督城還有好些地方我尚未好好探索，也許留在基督城。我喜歡基督城。」

「你還要走路去機場嗎？我可以載你去，不過，由你決定喔。」我說。

「背包雖不重，但揹著走路總是辛苦。所以好啊!」他說。那時仍然晴朗。

午後他離開時，微雨。車上他笑著轉頭對我說：「這是一個對的決定，否則在雨中走路，可不太方便啊!上次來時，尼爾森也下著雨，我記得在Central New Zealand 山上照的相片像一片濃墨，煙霧迷濛。」

來自美國的Brian 入住前一天才預約，說明他開車旅遊，只是路過尼爾森，大約晚上七點來到。

我以為他從Picton來，告訴他大約需要兩個小時車程，且山路曲折。他說他從基督城來，留下手機電話。

入門時，他劈頭就說：「我很想來紐西蘭找個工作，移民紐西蘭。我的兒子已上大學，只有我一人。紐西蘭是我渴望居住的國家。」

「紐西蘭甚麼最吸引你呢？」

「紐西蘭人對陌生人友善熱情，其次，自然環境優美。」他說。

我問他明天何時離去？

他說明日一早八點以前，他要去Abel Tasman 國家公園健行。然後驅車往Picton搭渡輪去威靈頓。行程緊湊。

我拿Abel Tasman 國家公園簡介與Water Taxi相關資料給他參考。

他說時間不多，他要去尼爾森走走，吃晚餐，可能晚點回來。

我們正說話時，來自北島Tauranga客人Phil 走出房門，他們寒暄起來，但 Brian馬上說：「我得出門去尼爾森了。」

夜裡十點我上床前，Brian仍未回來。我為他在門口留一盞燈。

次日早晨八點十分我運動回來，遠遠可見前院路邊他的車子已消失。

1.文化素養：Thomas 和 Brian都能領略紐西蘭民情與自然之美，都想移居紐西蘭，但發現的過程與內容或許有差異吧。Thomas是慢遊、漫賞，Brian如過客般快捷。Thomas不斷地返回紐西蘭，一住數月，以公共運輸和雙腳去認識土地，跟英文教師、商家店員、Airbnb 主人等從容對話，慢慢地欣賞一處公園、一座小山的美，當時氣候所形成的意境氛圍，感受細微的心靈感動，更一再地與故國捷克對照，彷彿詩人般感性多情。Brian行程匆匆，節奏明快，竭盡所能地跟尼爾森這座小城、國家公園晤面，有些山水如飛而過，有些人只能在短暫的交談中切入重心。Thomas是無所為而為地倘佯流連的純粹審美；Brian以一特定目標為準則，不為其他人與事打斷既定的計畫，規劃與達成似乎是很重要的。連決定是否移民，Thomas都是慢慢地反覆思量，Brian則似乎在開口之時就想那麼做了。

2. 性格決定互動：Brian真如他所言，只是路過，他沒有進入廚房喝一杯水，或打開冰箱存放任何食物，只希望自己的頭有枕可偎，得一宵安睡，養足精神，明日再度出征。Thomas則把我的家當作自家，自己打開冰箱、櫃子，張羅早餐；安坐沙發，滑手機，看訊息，或與我不停地說話，舒服自在。Brian讓主人感覺輕鬆，因為似有若無；Thomas對我帶來些微影響，使生活略略走調，但感覺如遇老友般溫馨。他那一份自在灑脫，令人激賞。

我不知這是文化差異，或者只是個人生命情調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