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祭其實不是他擅長的,往常那都是景修的負責範圍,所以現在最麻煩的是,他得教姚綺月怎麼做。
「白聿沒教過妳嗎?!」蘇雨顯得格外暴燥,「符紙先撒!再燒香,小貴別給我偷吃供品你找死嗎!!」
袁芷其才一閃神,聽見蘇雨大叫連忙把小貴抓走,「雨哥對不起!」
「你吃什麼!我沒給你東西吃嗎!?路祭的供品你也敢吃!」袁芷其明白蘇雨為什麼暴燥,抓了小貴就是一陣拍打。
『嗚嗚嗚小貴也要吃糖果。』小貴掩著臉假哭。
「不要裝哭!」袁芷其也很暴燥,無奈的從口袋裡掏出幾個糖球塞進他嘴裡,「再偷吃供品你就半年沒糖吃知道嗎?!」
『知道~小貴會乖~』小貴得到了糖球,開開心心的在旁邊跑來跑去。
沈孟瑜只是緊張的站在那裡,睜著他的大眼睛左顧右盼,他幾乎沒有上街出任務的機會,蘇雨會把他一起帶過來他也非常的驚訝。
「雨哥……我能做什麼?沈孟瑜戰戰競競的問。
「仔細看。」蘇雨望著沈孟瑜,吁了口氣的開口:「好好用你的眼睛,找到那個女孩,你不是看過照片了?」
「嗯!」沈孟瑜甚至印了一張出來,緊緊的捏在手上。
蘇雨望了一眼照片上那女孩的笑容,又覺得有些疑惑,以他看見的場景來說,那個女孩是個好女孩,連抓交替都不忍心的人,是怎麼會朝唯一能跟她親切說話的白聿下手。
蘇雨回想起那女孩爬過來時候,她的眼神,她嘴裡喃喃自語的話。
突然想到自己怎麼會那麼笨,他也不是沒見過這種狀況。
「控鬼術……」蘇雨皺著眉思考著,苗家就很擅長控鬼術,景修也會一點,苗子璇教過他們一些簡單的技巧,可以容易的操控一些薄魂,在必要的時候很好用,他倒是幾乎忘了一乾二淨,景修以前還認真的跟子璇請教過一陣子。
他一直覺得這絕對不會是巧合,但到底要能多瞭解白聿的生活習慣才能找到機會下手陰他。
蘇雨又看了看那張相片,他跟沈孟瑜花了點時間把那個路口在這十年前所有死過人的案件全挑出來,才找到那個女孩。
大約發生在九年前,那女孩當時十七歲,在這個路口因為意外車禍身亡。
他找出了那女孩所有的資料,如果她還活著的話,大概比白聿還小上兩歲,蘇雨比對過白聿的資料,發現他們上同一個高中。
而白聿在她車禍當天早晨,飛到了英國唸書,直到季沛書死了才回來。
或許是他回來之後,才發現女孩死了,也許女孩等的男朋友就是他。
蘇雨望著女孩的照片出神的想著。
「雨哥,這樣可以嗎?」姚綺月緊張又擔憂的聲音傳來。
蘇雨回過神去看她擺的祭壇和陣法,上上下下的仔細看了半晌,才勉強點點頭,「可以了,那就開始吧。」
姚綺月深吸了口氣,把手按在胸口用力的吸著氣。
蘇雨看著她蒼白緊張的神色,發現自己好似太嚴厲了些,無奈的走去拍拍她的肩,「別緊張,妳沒問題的。」
「嗯。」姚綺月緊張的笑笑,然後抓起她的符紙,走到祭壇前她畫的陣型裡,拿起她幾乎沒用過的法器,深吸了口氣,開始走陣。
她記得小時候媽媽教過她,就像跳舞一樣。她曾經在芭蕾舞室偷偷的練過,怎麼樣才能跳得漂亮,她練習了好久之後,才跳給她媽媽看,但她媽媽笑得停不下來,說很漂亮,但是沒有用啊。
這就跟她的符紙一樣,寫得漂亮但是沒有用,她一直覺得自己就像是個漂亮的軀殼,沒有白聿她什麼都做不到。
她曾經亮著她的符紙,跟著袁芷其到處辦案嚇些小鬼就能很得意,她很少擔心、緊張成這樣,因為白聿總在身後給他們靠著,但從蘇雨來了之後,她們所做的事一下子跳了級。
就像原本只上小學三年級課程,但來了個新老師,一下子就發給她們高中課本,她整個人都慌恐起來。
但好像也不是做不到,姚綺月認真的在陣型裡流暢的走位。
就算走得難看,就算寫出來的符很醜,但在這種壓力之下,似乎也不是做不到。
她開始有了一點點的自信。
她可以的,她做得到的。
姚綺月迴身翻飛著衣襬,法器俐落的劃向陣心,閉上眼把符紙撒往天空的那一瞬間,她感覺到無數的無主幽魂朝這裡湧來。
或走或爬或飄,在他們拉出來的封鎖線裡,一個個湧向祭壇,抓起供品吞吃著,然後循著姚綺月的牽引走向黃泉之道。
蘇雨親自去拜託了幾個鬼差,說他們要擺路祭。
沈孟瑜不解的問蘇雨他們在幫鬼差們清無主孤魂,為什麼還得低聲下氣的燒紙錢遞菸低頭拜託那些鬼差。
蘇雨沒好氣的開口:「有人一下子帶了百八十個流浪漢來,說他們違法聚集在路上燒紙箱取暖,偷便利商店麵包等等,說好心幫我們抓起來了,要我們感謝他你覺得你會不會想蓋他布袋?」
沈孟瑜張著嘴想了半天,才沉痛的點點頭,頓時懂了這是件對鬼差來說多麻煩的事。
不過好在那些鬼差也沒什麼為難蘇雨,一個個都特別客氣的答應了,比上次見到的時候還要有禮貌。
沈孟瑜緊抓著照片,也不敢多想,只睜著眼睛仔細的望著每個經過他的遊魂。
陰眼的作用就在於,他不僅能看到鬼,還能看見鬼看見的東西。
所以他認真的睜著他的雙眼,仔細的留意每個遊魂臉上的神情,他們的目光是不是閃爍,是不是望見了什麼不尋常的事。
有時候線索就只是一閃而逝的一個景象而已。
他停頓了二秒,覺得有哪裡不對的又把目光放回他剛剛掃過的那個地方。
他看到了點不一樣的事,一個穿著土黃色衣服的遊魂,朝著和他其他人不同的方向走去。
看起來他是混在鬼群間走動的,但他其實是穿過整個鬼群之間,想從左邊穿到右邊。
那是個男人,有點壯碩的模樣,大概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跟他要找的人不同,但沈孟瑜猶豫了會兒,白聿曾經告訴他說,要相信直覺,只要任何他覺得奇怪的事都要去查。
蘇雨剛剛也告訴他,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微小的異常。
於是他跟了過去,那個土黃色的男人穿過了鬼群,彎進了旁邊的巷子裡。
沈孟瑜悄悄的跟在後面,心裡有些緊張,畢竟他在跟蹤……一個鬼。
『妳以為我會沒看到妳嗎?因為妳!我被燒成這個模樣!』
『你走開──』
沈孟瑜聽見一個女孩大叫,下意識就衝過去,「你在幹什麼!」
土黃色的男人猛得一回頭,那是一張臉被焚燒掉半片的臉,焦黑而扭曲的臉上帶著狠戾的神情,似乎還聞得到細微的燒焦味,沈孟瑜差點尖叫,但是他忍住了。
他看見那個坐在地上的女孩正是他要找的鬼,沈孟瑜鎮定了下,努力用著不要顫抖的聲音開口:「你最好馬上離開這裡,吃了供品上路,別讓我動手。」
土黃色的男人看起來猶豫了一下,像是在判斷沈孟瑜有沒有本事,他只是突然的向前跨了一步,沈孟瑜就嚇得退了一小步。
『就憑你?』那男人咧開了嘴大笑著,同時間朝他衝過來。
沈孟瑜真的想尖叫,他怕鬼,他也一直以為沒有人不怕鬼,直到進了十隊,見著了袁芷其和姚綺月,他才知道真有人不怕鬼。
他總覺得自己沒用,他不像袁芷其一樣可以讓鬼聽話,也不像姚綺月一樣隨手寫出來的符都很有用,白聿體諒他,讓他大多數時間待在辦公室裡,做些文書和影像處理的工作,那讓他覺得好一點,畢竟現實不像電影,影片裡的鬼沒那麼容易就透過螢幕爬出來。
他安心的待在十隊,但偶爾還是偷偷的羨慕著袁芷其和姚綺月。
他有他們那種才能就好了,他只有這雙一點用都沒有的眼睛,雖然白聿教過他結印的方法,但他試過幾次都沒效,反而被鬼追著跑,總覺得很丟人,就算偶爾跟著外勤,只能等著別人來救,而白聿也總是會適時的站在他身前。
但他其實很想站在白聿身前,他不想站在後面,他想要對十隊能有多一點的用處。
他也想要在白聿有困難的時候幫得上忙。
沈孟瑜在那個土黃色的厲鬼朝他衝過來的時候,他心裡這麼想著。
他把雙手抬起來,迅速的結了幾個印,他甚至緊張的閉上了眼睛,要是不成功就死了。
但他聽見了淒厲的哀叫聲,他睜開眼睛,那個鬼滑出了幾尺撞到牆上去,翻身爬起來的時候,發出了低吼聲,但似乎又有些忌憚的不敢再輕易走近。
沈孟瑜多了點自信,他緊張的連聲調都不太自然的高,雙手又結起印來,「快走!去吃你的供品然後離開!」
那個厲鬼在牆邊觀察了好一陣子,等得沈孟瑜的汗都流下來了,那鬼才沿著牆邊警戒的竄了出去。
沈孟瑜鬆了好大一口氣,差點腿軟,吐了好大一口氣,回頭望著那個小女鬼,一臉楚楚可憐的望著他。
「妳……」沈孟瑜喘了幾口氣,連話都說不好。「妳真難找……」
那女孩一聽到沈孟瑜是在找她,翻身就朝巷口飛了出去,速度快的沈孟瑜連叫都來不及。
他只聽見好大的鏘地一聲,那女鬼嚇得又奔了回來,回頭看見他也不敢過來,只敢縮在牆角又哭了起來。
沈孟瑜抬頭一看,才看見蘇雨咬著菸,一臉不善的把他的釘老大一聲的拍在牆上,把那個小女鬼給直接嚇回來。
蘇雨只是朝那個女鬼走近,蹲在她面前,「妳認識白聿?」
那女孩驚訝的抬起頭來,『你認識我男朋友?』
無視於沈孟瑜驚訝的神情,蘇雨滿臉無奈,『那個常常去找妳聊天的大叔,妳為什麼要抓他做替身?他是唯一對妳親切的人不是?』
那女孩一聽又哭了起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對我很好,常常來陪我說話,那時候我看見他受傷,心裡好擔心,但是突然之間我又覺得他好合適……我只要有替身就可以離開那裡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突然覺得他合適,就好像有個聲音在腦子裡喊著,說他再適合不過了……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扯他的魂了……他甚至沒有阻止我……』
「妳有看見什麼人……告訴妳說,這個人很合適的嗎?』蘇雨又開口問
女孩一臉茫然的望著他,『沒有人,哪裡有人?』
蘇雨嘆了口氣,那女孩哭了好一陣子又抬起頭來,『那個大叔怎麼樣了?』
「他還活著。」蘇雨想了個算是委婉的答案。
『真的嗎?我沒有害死他嗎?』女孩還滿臉淚的臉整個亮了起來,但又馬上暗淡了下去,『大叔一定生我氣了對不對……』
蘇雨也不曉得該怎麼回答她,只溫和的開口:「妳先跟我走,我之後讓妳見他好嗎?」
女孩猶豫了下,又怯怯的開口:『我可以見我男朋友嗎?我只要見到他,你們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看著女孩期待的神情,蘇雨更覺得頭痛,「……我不能保證,但是我會去打聽一下,但……妳男朋友可能跟妳想的完全不一樣了,妳也不介意嗎?」
她用力的點頭,眼神閃亮亮的盯著他,『嗯!不管他變成怎麼樣我都會認得他的!』
蘇雨只是淡淡的苦笑著,側頭望著沈孟瑜,「叫小其過來。」
沈孟瑜連忙跑出去叫了袁芷其進來,蘇雨回頭望著他,「這丫頭你先收著,等白聿醒了再來處理。」
袁芷其看著那女孩,找了個新的紅袋子,把她收進去封好,疑惑的望著蘇雨。「雨哥,這就是拖走聿哥魂的鬼?」
「嗯。」蘇雨輕嘆了口氣,起身像是突然間想起似的,回頭望向沈孟瑜,「小瑜,剛剛做得很好。」
沈孟瑜還餘悸猶存,但聽見蘇雨的話,不好意思的摸摸頭,「沒有,我很沒用……嚇得要死。」
蘇雨只是拍拍他的肩,「會怕,才會盡力,誰都會怕的。」
沈孟瑜愣了一下,「雨哥也會……怕鬼?」
「誰沒有怕過鬼。」蘇雨好笑的望著他,轉身走出巷子裡。「別傻了。」
沈孟瑜呆呆的站了好一陣子,才回頭追著蘇雨身後跑,他拉過袁芷其小小聲的問:「小其,你也怕過鬼嗎?」
「廢話,你真傻了呀?」袁芷其莫名其妙的望了他一眼,「怕當然怕,可是你不打他,他就打你了,就算怕也要先下手為強呀。」
沈孟瑜停下腳步,他突然間懂了,其實沒有人不怕,但害怕只是一種情緒,他幸運的屬於能對抗這些東西的人,在害怕之餘,勇敢的面對才是最重要的。
沈孟瑜好像突然間懂了,在原地傻笑了起來,然後重新追在蘇雨後面跑了過去。
袁芷其還在追問蘇雨,「雨哥,這女鬼找到了,然後呢?聿哥呢?」
「我覺得她是被控鬼術給迷惑了,才去拖白聿魂的,但她只是個薄魂,問不出什麼。」看著袁芷其沮喪的神情,蘇雨又拍拍他的肩,「這個魂是用來交差的,冥府要這個魂,白聿的事情也給他們很大的困擾。」
袁芷其愣了一下,想起那天陰律司主親自前來的事。「雨哥……聿哥是什麼身分呀?為什麼陰律司主會親自來?」
「我也不曉得。」蘇雨苦笑著回答,鍾平打死不說,他也沒辦法問出更多,而且……就算他知道了,也不是能說出來的事,這算是這個世界的一個潛規則。
大家都過著陰陽不分的生活,常常有可能一個不小心就知道了某個人在生死簿上登記的身分是什麼。
有可能是帶罪之身,有可能是冥差,也有可能是神差,身邊最親近的人,死後會是什麼關係,這誰都說不準。
因此他們處在這種陰陽不分的世界裡,都會格外小心,注重的就是這一世的交情,就算不小心知道了別人魂魄的身分也不會說出來,以免影響對方在人世間的生活。
蘇雨認真的望著袁芷其,「你也別去猜測,不管白聿在冥府是什麼身分,白聿就是白聿,是你尊敬的上司和兄長一樣的存在,你只要記得這個就好了,其他的就別去在意了。」
袁芷其大概也懂這個道理,沉默了會兒之後點點頭。「那現在呢?」
「先把路祭結束吧,幫幫綺月。」蘇雨又點了根菸,袁芷其只是聽話的去幫忙姚綺月。
看著路上的遊魂漸漸的減少,蘇雨只是越加的擔憂。
他只有七天,而現在已經算是第三天了,要是七天內他找不回白聿的魂魄,那就恐怕自己半條命也得跟著他走了。
這麼一想,蘇雨轉頭望向那三個小鬼,只輕嘆了口氣,他不怕死,怕的是這三個小鬼該怎麼辦才好。
蘇雨望著他們努力的模樣,只覺得他真是替自己挖了個超深的大洞,而且他顯然已經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