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的大雨、讓人陷入情感糾葛與道德倫常的迷霧中,僅剩的自我價值在功利主義中茍延殘喘,空氣中的溫度被疏遠感所凍結,氤氳靉靆罩周圍,那股揮之不去的濕氣,逐漸形成「壓抑」的主體,成為「孤寂」的共犯,「冷漠」的幫凶,不斷的啃蝕著那一顆顆近似麻木不仁的心靈感知。
新加坡,亞洲的金融中心之一,將GDP的提升視為最高指導原則,但仔細探究這個站在赤道上的「傲驕之國」,隱藏在富裕繁榮的摺痕裡的,是那咄咄逼人的功利主義,將人類的情感逼到了世界的邊緣。麻木不仁,恐怕才是與被歧視、被打壓、被背叛、被忽視之下的共存之道。但,為何要這樣的隱忍? 這場驟雨何時才會停止呢? 該是季節性的? 還是因果輪迴的宿命呢?
《熱帶雨》是陳哲藝繼《爸媽不在家》六年後,再度執導的劇情長片,同樣以新加坡的繁華景象為背景,也是聚焦於家庭關係與社會現象的緊密牽連,並與楊雁雁、許家樂再度合作,將《爸媽不在家》的格局由「家」擴展到學校、到星馬地區的社會現狀,點出了新加坡在光鮮亮麗背後的陰影。《熱帶雨》更是看見了楊雁雁及許家樂在角色詮釋上的突破,陳哲藝更成熟的將冷酷的議題處理的刀刀見骨,卻又不失情感的溫度。
阿玲 (楊雁雁 飾),是從馬來西亞嫁到新加坡的中文老師,結婚多年卻仍未懷孕,夫妻情感逐漸疏離,但仍須一肩扛起照顧癱瘓公公 (楊世彬 飾) 的責任,而中文教育不斷的被新加坡學校邊緣化,也讓她萬般無奈,同時要承受離鄉背井的苦楚。她的學生偉倫 (許家樂 飾) 的出現,先是讓阿玲覺得一向被漠視的中文教育有了一線曙光,重燃了她的教學熱忱,也溫暖了她的原本孤寂的情感世界,更燃燒出了一段師生的禁忌之愛。
這場雨,表面上是新加坡的氣候現象,實際上也影射了角色的內心世界,那種令人啜泣的心靈折磨。似乎也像是用「透析」的方式,清除那些長年滋長於體內的雜質,這些雜質是由無助與辛酸組成的,再用陽光淨化心中的陰霾。所以整部電影彌漫著雨的意象,從烏雲密佈、綿綿細雨、滂沱大雨、雨過天晴等等,皆富有微妙的情感且層次分明。陳哲藝縝密設計的光影處理、場面調度、攝影構圖,也多了一份溫柔婉約的詩意。如同他之前的電影作品,不論是劇中人物的情感描繪,角色之間交流互動,都能舉重若輕的深刻表達。
幫,是電影中一個重要概念。壓抑產生寂寞,寂寞就是一種無助,從癱瘓的公公、到婚姻事業兩失意的阿玲、爸媽不在家的偉倫,都是需要旁人伸出援手來幫助的。陳哲藝巧妙的劇情設計,賦予「幫」這個字的多重涵義,從公公在偉倫手臂上寫出「幫」,阿玲與偉倫之間的相濡以沒,阿玲幫助公公打理生活中的吃喝拉撒,到阿玲幫母親把棉被擰乾,放在竹竿上晾乾。幫,無疑就是情感的交流,在冰冷的世界裡的一絲暖意。
車子,反映了阿玲的內心世界,就像是阿玲的私人空間、小小的避風港,透過在後視鏡與雨滴拍打的車窗,都可看見阿玲各種難以面對的生活課題,不論是與不孕的孤軍奮鬥,施打排卵針所造成的不適,所有的七情六慾只能在這小小的空間得以釋放,可以暫時舒緩緊繃的生活。
而很多阿玲與偉倫的對話,也設定在車子行進的途中,用車禍與強行變換車道來代表出軌與矛盾。當然,這對於女主角楊雁雁的演技與攝影的功力是相當大的考驗,在小小的空間裡要傳達出細膩的情感、細緻的畫面、情緒的衝突,運鏡的節奏與角色呼吸的律動,竟是如此精準的配合,實乃本片的一大亮點,更說明了楊雁雁能在本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項目中脫穎而出的理由,憑藉紮實的演技表現出情感內斂、有韌性的特質,她的確在電影中「成為阿玲」了。
三人世界,也是本片著墨的重點,但不是阿玲與公公、先生,而是阿玲與公公、偉倫,從阿玲家中的飯桌上,到偉倫武術比賽後的慶功,三人一起吃榴槤的水果攤,使用長鏡頭定格於他們的身影,彷彿是導演想要在冰冷潮濕的色調裡,增添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交流,包含了公公對於阿玲的感激、阿玲對於偉倫的亦師亦友般的呵護、偉倫對於阿玲的戀母情結,或是還有其他的五味雜陳因子,這些恐怕就留給觀眾自行解讀了!
動與靜的昂然對峙,也是本片的著眼點,導演用功夫來對比一成不變的生活,也是渴望突然的憧憬,不論是公公整天守在電視前觀賞胡金銓的經典武俠片《俠女》與《大醉俠》,或是修習武術的偉倫,絕對是精心設計出的畫面。再者,移動的車水馬龍與聳立一旁的高樓大廈,也是動靜對照的構圖。
最精彩的動靜對比,莫過於阿玲與偉倫在雨中深深的擁抱了! 畫面停格於此,一切彷彿都靜止了,唯獨細雨紛飛,天空逐漸暈染出金黃的色澤,整個場景猶如細微的波瀾,洗滌心靈,一掃過往的烏煙瘴氣,也代生命階段即將換季,轉眼間雨過天晴。
微笑,是美好的句點。當阿玲斷然的結束了與偉倫的這段感情,中止了有名無實的婚姻關係,離開了冰冷的新加坡,獨自坐車回到馬來西亞老家太平,見到母親,感受到樸實無華的溫暖,天空的太陽彷彿就像是對著阿玲微笑,也呼應了公公之前在阿玲最失意時,要她看著牆上寫著「笑」的字畫,就在這晴空之下,阿玲終於面露雨過天晴、雲淡風輕的喜悅。
(筆者的悄悄話: 記得大學剛畢業時在完全中學教音樂,當時所有學校的政策皆是升學導向,藝能科常常被借課拿來考英數理化不說,連學生也對藝能科的老師不是很尊重,所有與音樂相關的活動,包括團練、比賽、演出,很多都是在夾縫中求生存,老師們都是私下犧牲休息時間,無償的幫學生練習。新加坡中學的中文課,恐怕也像臺灣當時的藝能科一樣被邊緣化,無法跟聯考要考的科目相提並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