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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仲敬訪談 073 @ 20200122 論美中第一階段貿易協定

2020/02/04閱讀時間約 39 分鐘

[00:00:02]主持人:這個禮拜想要跟您討論的就是美國和中國今年1月15號在華盛頓簽署的美中第一階段貿易協定。有幾個觀察重點:第一個是強制執行,第二個是金融開放,第三個是中國內部的反應和美國內部的反應,最後就是匪諜和白區黨的反應。首先我們先來談強制執行機制的部分。在我看來,對於強制執行機制,美國毫無讓步,因為條件跟2018年5月談的一模一樣,已經加征的關稅在大選之前不會解除。我們以前就討論過了,2018年被洩露出來的談判框架是說,如果美國人認為中國人不守信用,就單方面加征關稅,中方不得報復。中方在談判框架洩露之後馬上就毀約了,所以貿易戰就正式開始。您那時候是說,這個框架其實已經是溫和派中國人所能指望的最好結局了。果不其然,上周簽署的貿易協定說,如果爭端解決機制無法運作,美國出於善意,可以加征關稅;若中方認為美國出於惡意,中方可以直接撤銷整份協定。這樣其實是跟前年談出來的狀況一樣,而且在這一年半的時間已經加征了差不多一千億美元的關稅。所以說,直到溫和派中國人把膏血流幹,習近平和川普都是贏家。“習近平和所有決策者都不來,明顯就是為了在下一次悔約時推卸責任”(16 Jan 2020)。您認為溫和派中國人還可以撐多久?
[00:01:41]劉仲敬:“溫和派中國人”是一個很泛泛的詞。我們仔細分析一下為什麼不可能執行的緣故。要執行這樣的條件,實際上它需要一個獨立的司法系統。這個司法系統就會非常像是英法兩國在亞歷山大設立的法庭。這個法庭當然跟穆斯林原有的蘇丹的法庭和沙裡亞的法庭是不一樣的,它執行的是歐洲的商業習慣法。根據這樣的商業習慣法,你才能夠收到欠款。但是這樣的商業習慣法的執行是依靠炮艦打出來的,如果不打的話就建立不起來。而打了以後能夠執行,是因為蘇丹和總督還是守信用的人。
[00:02:28]我們要注意,這不是說從道德上來講說穆斯林是好人。而是說,穆斯林是有社會的,有社會就要有規範,有規範就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損害了信用,你自身就無法統治。這就是為什麼摩洛哥蘇丹必須得守信用的緣故,也是為什麼大清皇帝非得守信用的緣故。守信用的意思就是說,派一個赫德爵士去整頓一下海關,每年從海關收到的關稅上面扣一部分來付賠款,這就足夠了。海關的英國官員,為數是極少的。一般來說,像廣州和漢口那些地方,往往是個位數。南昌肯定是個位數。整個海關體系裡面的英國人也只有幾百人。它是可以執行的。其執行的前提就是,它面對的那個社會,上面是滿洲和蒙古貴族,下面是儒家士大夫,他們還是有秩序的。他們為了執行自身的秩序,是不能隨便毀約的。
[00:03:27]現在的情況不一樣。現在同樣的機構,比如說你設計一個監督處,半年一次審議,是完不成這樣巨大的工作量的。這裡我們就要回顧一下什麼叫做反帝愛國運動,就是把你的監督成本提到足夠高,讓你覺得做生意和設法庭賺到的錢還不夠承擔那些監督費,所以你自己就不做了。然後在中國的偉大歷史書中,這些行徑就被稱之為反帝的偉大勝利。其實就是用各種流氓手段。比如說,西門慶要讓蔣太醫的生意做不成,那麼他就雇一幫流氓,在別人開門以前在商店的門口扔一些大糞諸如此類的東西。顧客一上門就踩到大糞,他才不管是誰的責任,每一次都踩到大糞我就不來了。倒楣的是開店的人,儘管開店的人是完全無辜的,而扔大糞的是西門慶。
[00:04:26]最初蔣太醫開店的時候,你可以想像他是怎麼樣的。有人扔大糞,算了,我今天倒楣,雇兩個工人來把這些地方清理乾淨。然後第二天又有。第三天你派去清理的工人被扔大糞的流氓打了,哭著來問你要醫藥費。你賺不到錢,還要倒賠醫藥費。第四天、第五天你覺得事情不對,找縣太爺告狀,順便給縣太爺送了一個紅包,以為事情解決了。第六天、第七天打得更厲害了,再去找縣太爺,縣太爺閉門不見。第八天、第九天,你寫信到京裡面去,請京裡面的朋友調查一下這傢伙什麼來頭。最後調查清楚什麼來頭以後,你就做出決定說,現在已經虧了五百萬,為了避免再虧五千萬起見,我還是趕緊關店吧。整個過程就差不多是這個樣子的。
[00:05:10]所謂的群眾運動就是各種流氓頭子找事,像蘇州的日本企業就遭遇了這種做法。以前在北洋政府還在的時候,有衝突,但是你可以仲裁一下,是可以解決的。後來北伐軍到了以後,突然各種流氓都出來鬧事,工廠根本沒法運作。貨物運到碼頭上,就被一幫流氓搶了。這一次你再去找地方政府,地方政府已經是革命軍的人了,革命軍根本不接受你的訴狀。也就是說,它表面上是表示中立,但是實際上它是拉偏架的。別人來騷擾你,它完全不管;如果你忍不住了,你回頭打,它就出面來維持治安了。這是蔣介石在廣東搞農民運動的做法。一般人認為農民運動是毛澤東搞的,其實這是很冤枉的。毛澤東得到這個名譽,是因為他寫了一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但是我們注意,他寫的是考察報告。考察報告是什麼意思?就是說我是在調查研究,這不是我搞的。我看到你們這麼搞,我來總結一下你們的先進經驗。於是大家就認為是他開始的,其實不是的,他只是觀察記錄了一下。當然,這個不是從湖南開始的,而就是從蔣介石打陳炯明那個時候從廣東開始的。
[00:06:25]比如說,鄉下的傳統是,地主是宗族長老,租田給農民。一般來說是看親疏關係的。我自己的本家子弟,我就給他一個優惠價格;外人,我就給他不優惠的市場價格。然後我收租。比如說葉挺到了肇慶以後,他就首先派一幫革命家去,組織一撥比較地痞流氓的以及比較外鄉的人,換句話說就是跟本地的地主和士紳不親的那些人。歷史學家一般把他們叫做邊緣人。邊緣人不一定是錢少,很有可能是因為他是外鄉人。在宗族關係的體系中間,外人得到的條件很苛刻。我們本家子弟可以拿優惠租金,外來人就要拿高額租金。所以他平時就不滿意。或者,乾脆就是地痞流氓。這種人,按照共產黨的說法就是反抗精神最強的。把這些人組織成農會,讓他們抗租。
[00:07:26]這就是撕毀商業合同了,然後地主就來要租。按照往常,他就能夠打贏官司,或者就乾脆把你趕出去,退租。現在不行了,你組織了農會,農會由葉挺發些槍給你。地主派人來要錢,結果反而讓你給打回去了。第一步,地主來打官司告狀,但是有葉挺在,這個官司就永遠打不出結果來。然後地主就自己決定,按照清末民初的做法,自己也組織團練,他們也組織了自己的民團。結果就是,民團和農會打起來了。葉挺就報告汪精衛,本地出現了反革命事件。汪精衛批復說,必須鎮壓反革命分子,就像鎮壓陳廉伯的西關商團一樣,你去把地主的民團打掉。打掉以後不就只剩下農會了嗎?這樣一拉偏架,於是階級鬥爭就取得勝利了。階級鬥爭取得勝利的結果就是,地主不肯再把田租給農民或者根本就不肯搞經營了,然後階級鬥爭的問題就自動解決了。
[00:08:25]這個過程在城裡面就是,武漢的商人就紛紛關了店,不經營了。在英租界的情況就是,TMD,打這麼多官司,我們賺的錢還沒有這麼多,關店。萬縣事件以後就是,重慶的英國企業紛紛關店走人。成都呢,華西大學的畢啟校長就賣了他的鋼琴走人。為什麼賣了他的鋼琴?就是因為“職業學生”不斷鬧事,讓他沒法上課。而他的時間是有價值的,耗在這裡對他沒意思,所以他把東西一賣就揚長而去走人了。他走人以後,我們派兩個自己人過來,我們勝利地驅逐了帝國主義,打倒了反動教會,把教育辦學權拿到自己手裡,華西大學的校長現在變成我們中國人了,我們取得了革命鬥爭的重大勝利。當然,這是一種社會解體的手段,然後解體就要進一步展開。蔣介石用類似的手段,把英國人在廬山蓋的那些別墅和圖書館統統搶了過來。廬山不是國民政府的夏都嗎,夏都是怎麼來的,就是從英國人那裡搶過來的。他很健忘地以為共產黨不會用同樣的手段來整他,過不了多久類似的事情就發生了,國民政府的夏都就落到了無產階級和貧下中農的手裡面。這個過程是一波接一波的。
[00:09:42]一波接一波就有一個後果:以後有效統治就變得不可能了。大清國那個時代,你簽一個喪權辱國的條約,兩個英國代辦坐著轎子進入南昌城,坐進海關裡面,收稅就沒有問題了。以後就不是這個樣子了,以後不殺人是不可能的事情。為什麼共產黨殺人殺得特別多呢?這是有原因的事情。用了這樣的手段以後你再進城進行統治,被你這樣調教出來的無產階級是無法統治的。這個道理跟列寧必須殺聖彼德堡的水兵一樣。水兵是革命的主力,推翻了沙皇和臨時政府。當然,經過了這兩仗以後,他們就再也不願意接受任何人的統治了,所以他們也把列寧的政府當成放屁一樣。於是列寧必須殺他們,而且必須斬草除根地殺,就像是朱全忠在魏博把魏府牙兵三千人整個斬草除根那樣,把整個水兵基地的所有水兵都殺光。而以前沙皇時代就算是有抗爭,也就是殺幾個人而已。
[00:10:49]為什麼要殺得這麼徹底?第一,他們已經養成了不服從任何人的習慣。列寧同志在當權以前是要擁護逃兵的,當權以後是要殺人的。而且,列寧跟沙皇和臨時政府不同,他又是全無法理依據的。沙皇說,我自古以來就是奉天承運的神聖君主,我是東正教徒的父親。臨時政府說,我是人民民主選舉出來的領袖。列寧什麼也不是,他既不是奉天承運的君主,在選舉中又是失敗的。他是靠政變上臺的,他唯一能夠統治你的理由就是“你不聽我的,我就殺你”,所以他必須殺得特別多。所以,共產黨進城以後也必須殺得特別多。只有直接的屠殺,才能夠執行你的命令;屠殺不動的時候,所有命令都無法執行。而這個屠殺的規模必須是非常大的,不可能是打一場鴉片戰爭。你必須在每一個點上對不執行協定的人都要進行非常嚴厲的鎮壓,這個鎮壓的規模就要像鄧小平搞嚴打那樣。鄧小平為什麼要搞嚴打?就是因為文革釋放出來的無政府狀態非如此無法收場。所以,你不採取類似的措施,任何協定都執行不了。
[00:12:05]我們要注意,改革開放其實是一個混亂的名詞。改革開放當中真正有效的那部分,就是以沿海的幾個口岸為中心,以外國企業為中心,產生的一批為外國企業服務的下游中小型企業。同時,原有的國有企業也有一批下游中小型企業。經濟是兩部分。第一部分(我們要注意,這是共產黨統治的核心)就是蘇聯援建的那些以軍工企業為中心的大項目。這些項目是由南下幹部主持的,具有強烈的殖民主義性質。他們有一些下游服務型產業,各種民營小企業。另一部分是帝國主義的洋企業。所有的所謂沒有背景的民營企業,一部分是為這批共產黨的戰略企業服務的,另一部分是為洋人的口岸企業服務的。兩者都不是的人,是完全站不住腳的。為什麼有些人要把資金轉到香港去,以香港資金的名義轉過來投資呢?那是因為,你如果沒有一個港資的身份,你的錢是保不住的;如果變成了港資,那麼你就可以加入帝國主義那方面,你的錢就能夠保住了。
[00:13:13]這個道理就像是,明朝末年,地主會投到徐相爺徐階或者其他人門下去當家奴。你以為他有神經病,其實不是這樣。如果我是一個沒有背景的地主,官府和流氓兩面搶我,我很吃虧的。投到蘇州徐相爺的門下去做一個家奴,那不是你想做就能夠做到的事情。根本不是說徐相爺要來強迫你怎麼怎麼樣,實際上不是這樣,你是走後門進去的。徐相爺根本不管這種事情。徐相爺的管家一天之內接到了十八封信,每一封信上都附有五千到五萬兩銀票。每一個人都請求,管家大人,收下我的銀票,收我做家奴吧。收你做家奴,你有什麼好處?第一,官府的官差不敢向你收稅,地方上的流氓也不敢找你鬧事;而且,你可以拿著徐相爺的名片到鄉里面去各種招搖撞騙。送了五千塊錢得到一個徐相爺家奴的身份,然後你出去各種招搖撞騙一下,五萬塊錢馬上就回來了。於是,大家都爭先恐後地去做家奴了。
[00:14:19]內地資金外逃到香港,然後又以香港資金的名義反過來投資內地,是同一個邏輯。本土資本家站不住腳,會被敲詐勒索,完全犧牲掉;但是轉一個身,買一個香港資本家的名分回來,你的安全馬上就有保障了。改革開放是在這種邏輯之下進行的。本土資本家站不住腳,那當然是因為,在本土的強力部門和政企聯合體眼裡面看來,你丫本來就是一個體制外的人。體制內的人都忙著高考去做一個小公務員,然後做中公務員上來。誰肯做資本家呢?就是像賣傻子瓜子(年廣九)的那種人。
[00:15:05]社會主義是沒有失業的,只有待業。理論上講,社會主義的所有人都有就業。自從沒收了資本家的產業以後,所有人都由國家安排工作。但是實際上國家除了畢業的大學生以外,也並不能安排什麼工作,國有企業哪有那麼多崗位呢?但是你並沒有失業,你是待業。“待業”這個詞跟“發展中國家”是一個意思。你不是落後國家,你是正在發展當中。你並沒有失業。如果你說你失業了,這是給社會主義抹黑,證明社會主義不正確,所以你是在等待就業。等待就業的時間可以是無限長,可能等你死了還沒有等上,但是這並不能否認你在社會主義優越性之下是不會失業的。這就像清朝的候補班一樣,你可能候補一輩子沒有補上缺,但是你是士大夫階級,我們絕對承認你是士大夫階級。這是一個道理。
[00:15:49]然後你待業待得不耐煩了,你就去搞資本主義復辟了。也就是說,你去想辦法炒了一批瓜子,去賣瓜子了。由於廣大國有企業不願意做任何事情,而且還會貼出廣告來說是“本店絕不打罵顧客”之類的,所以如果有人賣瓜子給你,不但不打你,而且還真有瓜子給你,這個是很容易賣出去的。然後他就發了財,但是他發了財以後廣大公務員就憤怒地說:“資本主義復辟了!TMD,你怎麼賺的錢比我還多?難道我整不死你嗎?”所以,八十年代初期的那批所謂萬元戶小企業家基本上就是這樣被整死的。
[00:16:31]當然,後來的人漸漸學聰明了,同時也隨著改革開放的進一步開展,他們就學會了到香港繞一圈再轉過頭來,或者是從香港資本家那裡買一個家奴的身份,自己作為香港資本家的代理人回來投資。用這種方法,本地的政企聯合體和它的爪牙公安局之類的就拿你沒辦法了。這種體制有效地抑制了本地自發資本主義的產生,等於是大大地減少了就業機會和經濟增長的可能性,一切可行的經濟增長都必須掛在外資、港資之類的名下才行。當然,政企聯合體這一部分也敲詐勒索了很多錢回來。依靠國家撥款什麼的,也把他們自己的工資和待遇漲上去,也弄了一些新設備之類的。但是他們其實是寄生性的。
[00:17:23]這裡面的前提條件就是,整個體制要能運轉,就要保工資和保就業。這兩者在八十年代還好。九十年代以後,特別是加入世貿組織以後,各項開支迅速增長。尤其是建設事業,因為基建拉動了經濟增長。國有企業那一部分的主要手段就是投資拉動,這其實還是計劃經濟的手段。我多修一些高速公路,多修一些樓房,就帶動了很多就業。這些都是依靠國家貸款,而這些貸款很難償還。它能夠運行的前提就是,工資發不上的時候,我再要一筆貸款來。需要修路或者修這個那個的時候,我再要一筆貸款來。誰的政績好,那就是看誰的關係硬,能夠撈來的貸款特別多。
[00:18:12]按照這種體制,屬於國家這一部分的GDP才能跟屬於外資那一部分的GDP相競爭。這就是金融絕對不能開放的原因。貿易協定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關於購買糧食或者其他什麼東西,這一部分是可以執行的。自從朱鎔基那個時代,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這個樣子的。我帶一個大訂單到美國去,多買一些波音飛機。你不是說貿易什麼的嗎,你要賺錢,很好,我再多買一些東西,買波音飛機,買其他的各種東西,買得足夠多,你不就滿意了嗎?現在再買一些川普要賣的大豆什麼的,這些事情好辦。但是要開放金融或者是要給予外國企業准入,這是萬萬行不通的。一旦執行了以後,地方政府和地方企業就要徹底垮臺。
[00:19:05]經過這幾十年,第一,這樣不斷要的結果是使央行受到通貨膨脹的無限壓力,所有人都要它發更多的貸款,它唯一的辦法就是多印鈔票。第二,第一點能夠維持還是在央行是唯一的貨幣提供者的條件之下。金融開放以後,情況可就不一樣了。那時候就會變成,富滇銀行可以去找日本人貸款,廣東銀行可以到香港去籌資。然後富滇銀行的錢就會歸到唐繼堯手裡面,廣西銀行的錢就會歸到莫榮新手裡面。那就不得了了。
[00:19:40]各地的經濟發展是不平衡的,總有地方比其他地方更缺錢。而央行不是所有人的要求都能夠滿足的,平時你得排隊,各種經營。比如說我是寧夏的馬鴻逵,我派了駐京辦到北京去要錢,老是被人擠到後面。這時,天津英國洋行的一個代辦在本地開了一個企業,它背後有比如說滙豐銀行給它發放貸款。我還不用派人到北京去,我就近到石嘴山羊毛洋行去,跟該老闆打通一下關係,該老闆給天津打一個電報,就能從滙豐銀行借到錢。這是一個簡單的成本問題。我每時每刻都在缺錢。請注意,我並沒有什麼特別要支持誰或反對誰的意思,我只是四面八方借錢。有的地方借不到,有的地方借得到。結果,我自然而然會向那些最容易借錢、借錢來得最快、借錢條件最好的那一部分人借錢。無論我開始的動機是什麼,最後我都會向那些人借錢。這就是說,最後你早晚是會向華爾街的代理人借錢的。
[00:20:50]這只是剛剛開始。你借了錢以後,當然是還不起的。還不起以後,你就要再借下一筆,然後同樣的過程就一步一步展開了。這會直接影響到你的行為。你在花錢的時候想到,下一次我該找誰借錢呢?然後相應的關係網和相應的政治選擇都會受到直接的影響。我首先要維護的是能夠借錢給我的那一撥人的關係。反正也借不到錢或者借到錢也不怎麼管用的那撥人,那就漸漸變成可有可無了。而我的借錢對象是不一定的。向英國銀行借錢的人和向日本銀行借錢的人,自然會形成兩個不同的系統。而他們手下的代理人,像劉航琛和胡雪岩這種人,就會產生出來。我要維護我的德國借款管道,他要維護他的英國借款管道,然後左大帥和李大帥就會相互掐起來。
[00:21:37]左大帥和李大帥的背後就是英國銀行家和德國銀行家兩個集團,而左大帥的洋槍隊和李大帥的洋槍隊的背後是一個法國顧問團和一個英國顧問團。穆罕默德·阿裡和穆罕默德二世是怎麼鬧翻的?因為他們背後有兩個不同的軍官團。兩個不同的軍官團都從歐洲招兵買馬,向中東輸送新軍的軍官。但是兩個軍官團背後的帝國主義靠山,一個是英國人,一個是法國人。搞到最後就是,法國首相梯也爾支持埃及總督反對蘇丹,而英國給蘇丹發放貸款來打埃及,各自維護自己的代理人的利益。形勢發展下去,必然就是這個樣子的。
[00:22:23]但是實際情況比這要更複雜一些。實際上,像曾國藩、李鴻章和穆罕默德·阿裡這種能夠控制一省或幾省的集團軍閥現在產生不出來。地方上的政企集團是劃分得更加破碎的,當然是因為共產黨的中央集權和相互檢舉揭發的體制搞得更完善的結果。GDP集團實際上是以更小的單位進行的。比如說像內蒙古的鴻茅藥酒,它背後就是文革時期的內人党,1946年內蒙古自治區親共的烏蘭夫家族那個勢力,這是他們為自己搞錢的工具。這個政企集團的邊界不是一省的,它甚至沒有固定的地理邊界。它有一系列企業集團和相應的官場集團,但是這些官場集團跟那種曾國藩有一個固定的勢力範圍、左宗棠是陝甘總督不一樣,它們散亂地分佈,在它們的每一個地點上都有其他的地頭蛇,也就是說它們形不成完整的軍閥勢力。
[00:23:35]比如說,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的公安局控制了環球大酒店,在它附近的友誼賓館是烏魯木齊市公安局控制的,兩個賓館之間的步行距離是十分鐘。該地如果按照軍閥鬥爭的原理來說,是該屬於李鴻章的地盤還是該屬於曾國藩的地盤?這是沒法劃出來的。所以,這就使得秩序的形成變得更加困難了。顯然,他們要維護自己原有的系統,首先是不會執行任何條款的,因為政法委控制著法院,你到法院打官司是毫無意義的,法院就是西門慶本人開的。法院的意義就是保證原有的政企集團,比如說誰敢揭發鴻茅藥酒誰就是精神病,我可以派人到廣州來抓你。
[00:24:28]當然,你可以想像,在這種情況下,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出面了。以前進不來的美國企業說,根據條約,我應該進來了,現在你還要用法院來搞我,我上美國人設的監督處去告你,讓川普去收拾你。但是這是需要時間的,至少是需要半年。法院審案是需要時間的,然後再去找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也是需要時間的。所以,第一個效果就是,這半年拖過去了。半年之內買了一些東西,就拖過去了。再折騰一下,可能還要半年。一年時間,就拖到大選以後了。這一點才是協定的真正目的。拖到大選以後能不能執行呢?我的判斷是不能執行。這樣,各種方面的壓力就統統推到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也就是監督處。大家都等著,你要是不執行的話,讓川普來打你。
[00:25:14]而共產黨的演算法就是,川普下一屆不見得能當上總統,我們先看看,萬一他當不上呢。但是實際上,如果他當不上的話,可能民主黨會直接斷絕貿易,可能會更糟糕一些。這一點其實共產黨是知道的,但是它不說。鬥爭當中它不說這一點,只要能夠拖過去就是勝利。等到拖不過去的時候,那就看內部的博弈。這時候,把劉鶴推出去祭旗就是一個非常合理的決策。共產黨是靠吃什麼起家的?就是靠反帝愛國運動。把帝國主義請回來,這是什麼樣的後果,它自己是心裡清楚的。而且它絕對不會相信自己的幹部是忠誠可靠的。這樣做就會培養出李鴻章和曾國藩那種人,而且還不是那種大軍閥,而是非常破碎的小軍閥,當中會經過長期的反復和動盪。
[00:26:07]而且從另一方面來講,美國人願不願意像英國人和法國人培養埃及總督和摩洛哥蘇丹那樣培養你,還很成問題。之所以願意培養摩洛哥蘇丹,是因為摩洛哥蘇丹像左宗棠一樣控制著幾省的地盤,一下子就可以拿下一大塊蛋糕。但是如果是鴻茅藥酒,你連一個呼和浩特都拿不下來,你只能拿下比如說包頭市富強中路的半個街面。我需要拿下你再拿下他們,代理人要派上幾千個,才能拿下一大堆飛地出來。這個成本有點太高了,對我來說真的是不很划算。你要是把這個成本搞進去的話,恐怕美國企業是沒有興趣進入中國內地的。你要是把這些許許多多的細碎化統治整合起來,如果你們能夠產生一個左大帥或者李大帥,那就沒有問題。張大帥可以鎮住整個東三省,那麼這個交易就可以搞成了。如果是幾千個小人物或小集團的話,這事不好搞。很可能美國人只是先開始搞一下,然後很快看到成本上來以後,也會像英國人撤出重慶一樣迅速地撤出,覺得這些事情太劃不著。
[00:27:20]之所以要搞協定,是它假定共產黨真能控制局勢,能夠產生出李鴻章那樣負責任的人,但是實際上共產黨還沒有控制局勢的能力。我剛才講過,共產黨控制局勢,是它果斷殺人的那種情況。現在的情況是,殺人權已經嚴重分散了。最近幾年習近平搞再列寧化,你可以看出,搞出的結果是組織渙散。為什麼今年布魯氏菌病、鼠疫、肺炎什麼的統統到處冒呢?你跟2003年的情況比較一下,骨子裡面體現出來的就是,基層組織因為超負荷運行已經處於渙散狀態。所有的動員都在上層打轉,沒有下到基層。在這種情況之下,又沒有大規模殺人,各個小集團會顧自己的小金庫和小利益。我如果為大局犧牲而別人都不犧牲的話,那我不是sb嗎?要犧牲,大家一起犧牲。最好是別人為大局犧牲,而我不犧牲。最後大家鬼混過關,我就是佔便宜的那一方。大家都是這麼幹的。這就是為什麼國家反反復複要求壓縮粗鋼產量而壓不下去的緣故。所有的小集團都準備讓別人去執行命令,而由我來享受破壞命令的好處。
[00:28:28]所以,這次的結果必定是這樣。大家都老謀深算,經過幾十年以來的長期經驗,決定要自己做那個破壞者和佔便宜的人,讓別人去做那些遵守協定的傻瓜,所以最後大家都會不遵守。不遵守就會產生出多如牛毛的、成千上萬、成幾百萬個的未了的訴訟案件。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才幾個人?大清朝的時候能處理下來,是因為大清朝還是有威望、有信用的人,幾個洋人和幾個滿大人處理一下就可以處理下去了。現在你需要到每個市和每個縣,每個縣都有幾百個山頭,那你需要有一個毛澤東,至少也需要有一個鄧小平,派嚴打工作組下去進駐每一個縣,對那些小山頭實行嚴打才行。這個工作量是非常非常大的。照習近平現在的狀態來說,他承擔不起這個工作量。即使他想要做,他也承擔不了。
[00:29:22]大家都是順水推舟的,政治上最容易做的事情是順水推舟而不是逆風撐船。在這種情況下他合理的做法就是:你看,賣國賊把你們整成這樣,大家都怨聲載道了。不到半年或一年時間,你們大家都快要吃不上飯,拿不到貸款了。這時候你們難道沒有呼天搶地,要求習主席出來做主嗎?你們肯定早就想這麼做了對不對。現在習主席出來替你們做主,把賣國賊拉出去砍了。於是立刻就像是慈禧太后殺了譚嗣同一樣,覺得自己的飯碗馬上就要落地的廣大滿漢京官頓時歡聲雷動,也完全忘了儒家經典說的絕對不能讓女人當權的說法,紛紛歡呼“顛倒日月來赤帝,扭轉乾坤有太陰,老佛爺聖明!聖明!聖明!”
[00:30:10]但是,老佛爺一旦當權以後,八國聯軍就要進京。他們在李鴻章還在位的時候其實心裡是清楚這一點的,但是康有為這個月就要砸我的飯碗,八國聯軍兩年以後才會進京,而且兩年以後說不定會發生其他轉機,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先把康有為的飯碗砸了再說。這兩年以後說不定還有其他轉機呢,義和團說不定能打呢。即使義和團不能打,說不定洋人對我們突然失去了興趣呢,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呀。兩年時間是非常珍貴的,我們先把這兩年搞定。於是老佛爺就重新出山了。這個邏輯是非常合乎人類的本性的。小集團主義的本性就是,我其實對大局完全知道得很清楚,但是我還是要按照我的小局算。大局垮下來怎麼樣,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切身的感覺。我總以為天塌下來會有強人頂著,太后和總書記會替我頂著。
[00:31:06]萬一哪天頂不住了是什麼情況?那當然就是蔣介石垮臺了的那種情況。蔣介石垮臺的時候,徐州剿總的那些文職人員,還帶著大批家眷,在雪地裡面倉皇逃命。先開始是坐車,後來車輪胎也壞了,汽油也沒有了,就下車逃命。天上的飛機會扔一些給養下來,但是給養肯定不足。一袋米扔下來,可能扔到某一個搶米的人頭上,把他當場砸死了。但是大家不顧有人被砸死了,瘋狂搶那些米。有人背著一袋米喜滋滋地跑回來,跑到半路上,他的戰友在樹叢裡面一槍把他打死,馬上就過來把米搶走,扛到自己的營地裡面去了。那時候,儘管大家都是國軍,但是彼此之間都像叢林裡面的強盜一樣。共軍在後面追,你在前面跑。天上的米袋落下來的時候,你趕緊殺了你的戰友,把米袋搶走,苟延殘喘一陣子。最後跑到跑不動了,大家都陷入到泥裡面,車也開不動的時候,共軍追上來,喊一聲“繳槍不殺,投降了有饅頭吃”,大家爭先恐後就去投降了。為了那一口饅頭,吃了饅頭以後的事情先不管,反正現在我們有這一口饅頭吃就足夠了。
[00:32:14]等到最後就是這個結果,而這個結果正是大家具體做各種博弈、只管小集團利益的結果。你要說他們不知道,顯然是不可能的。不要說到1949年,抗戰以前他們早就知道做出來最後是這種結果,但是他們還是這麼做。是他們逼蔣介石抗日的。蔣介石如果不抗日,所有這些小團體都會怒吼起來,“都是蔣介石的錯”,所以蔣介石只能帶著他們去抗日。抗日抗下來肯定是這個結果,最後還是他們倒楣,但是他們還是要非得這麼做不可。互害到一定程度就是這個樣子。張之洞那個時候他們可以理直氣壯地說,皇上不執行條約,我們就東南互保。李宗仁和陳濟棠那個時候就是很狡猾的,我們拿著日本人的錢反蔣,一面還要罵蔣介石不抗日。你們這樣搞下去,最後的結果就是,你們在雪地裡被共軍追逐著逃命的時候相互開槍搶大米。最後的結果就是這個樣子的。
[00:33:07]現在的情況也是這樣,而且現在的單位比李宗仁和陳濟棠要更小了。基本上就是,包頭市青山區公安分局長和青山大酒店老闆結成的小集團,或者我剛才想像的那個內人党、鴻茅藥酒和其他企業結成的小集團,已經是薄熙來級別的大集團了。薄熙來-王立軍集團,鴻茅藥酒集團,就是當代最大的袁世凱。它可沒有袁世凱那樣縱橫北洋幾省、幾十萬大軍掌握在手裡面的能耐,薄熙來和王立軍連半個重慶都掌握不了,但它就是最強的集團了。一般的集團,無論論背景還是論實力,都趕不上它。中國現在被幾百萬個這樣的小集團瓜分。廣大的人民純屬廢物點心,毫無用處,只是犧牲品。這幾百萬個小集團相互之間不能合作,而且堅決地採取了互害策略。他們造成的統治成本是無論習近平還是川普都受不了的。習近平沒有辦法統治,川普也沒有辦法統治。他們的統治只能導致無數張獻忠相互殘殺。
[00:34:15]這一點,你一開始在起點就可以算清楚。到最後必然是,如果習近平做了李鴻章,他們就會推出其他的人來把習近平趕下去,繼續執行原來的政策。而川普即使是連任成功,他也沒有耐心做賠本生意。成本高到一定程度的時候,他就會理直氣壯地說,都是你們不守信用,老子制裁你們,斷絕你們的貿易。也有可能他上不了台,然後民主黨就直接說,川普無論簽署任何協定都是喪權辱國,統統給我砍了。但是無論中間的周折怎樣,最後的結果都會是這樣。就好像是,水從天花板上往下流,也許會從玻璃上流,也許會從牆上流,也許會從東牆流,也許會從西牆流,但是最後都是流到地板上,你根本不用算中間的邏輯。它是直接滴下來也好,是從牆上流下來也好,最後都在地板上,你一眼就可以看到地板在哪裡。張獻忠就是你們的地板。最後無論你們怎麼繞來繞去,最後都是流到地板上,流到張獻忠這裡。
[00:35:10]習近平如果扮演不了這個角色,他會滾蛋的,其他人來扮演這個角色。於是,眾多不成氣候的小袁世凱會逼出這樣一個結果來,最後雙方的貿易完全斷絕。這樣一來,就沒有萬惡的外國企業及其代理人來弄得你的鴻茅藥酒賣不出去了。你想,外國企業如果進來的話,你的鴻茅藥酒能賣得出去嗎?你可以派你的公安人員到廣州去抓那個說你壞話的廣州醫生,但是如果是華爾街的代理人,你還敢抓嗎?如果你不敢抓,你的藥酒不就垮臺了嗎?所以這是不行的。但是反過來,這樣一來你搞得外國企業不來的話,大家都要餓死、破產、失業,於是就沒有人有錢買你的鴻茅藥酒,你不還是要破產嗎?你最後走到這條路,也就像是當年趕走了康有為而老佛爺複出一樣,你爭取了兩年時間而已,兩年以後你還是要餓死。
[00:36:04]當然,這時候沒有討厭的洋鬼子了。你知道洋鬼子為什麼討厭嗎?因為我得罪不起。如果洋鬼子不來,大家都要餓死,我還是有很多辦法的。包頭公安局長顯然認為,如果華爾街的代理人來了以後,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支援下,我不敢拿他怎麼樣,但是我完全有能耐把呼和浩特的公安局長打掉。在洋人不來的時候,不就只有我們這幾個人嗎?包頭市長和包頭公安局長跟呼和浩特市長和呼和浩特公安局長相互之間打起來。黑龍江的員警派人到杭州去抓人,被杭州的員警打了出來。然後大家就瘋狂地打起來吧,因為大家都是自己人。中國人素來是只敢打中國人的,這當然都是根據經驗的,不是什麼意識形態的緣故。根據經驗,只有這樣你才能打贏。除了寫雜文的作家會諷刺以外,沒有人高興打會失敗的戰爭,所有人都是去打那些我覺得我能打贏的人。所以,局面就迅速地由小袁世凱向張獻忠方面滑動。由於資源實際上是從外面輸入的,只要斷絕貿易,資源就輸入不進來,那麼大家就要搶越來越少的資源,然後越搶越像是明末的局面。
[00:37:15]當然在這個時候,習近平可以出來利用廣大人民的憤怒和呼號。廣大人民在這些小軍閥的蹂躪之下吃不上飯,非常渴望英明領袖出來鎮壓一下。然後習近平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推行再列寧化,把你們統統打下去,統統槍斃。隨便槍斃哪一個,都是人民空前絕後地歡迎。槍斃了以後,把你們統統整合起來,人人有工作,人人編入勞動軍,去吃配給土豆,但是所有人都有一份。對於下層的勞動人民來說,不吃虧呀!我本來吃的也不比土豆好到哪裡去對不對。失去自由,好像我本來很有自由似的。原來那些軍閥頭目、寡頭頭目之類的,家裡面藏著幾十萬瓶茅臺酒,統統抄出來,資本歸國家。於是我立刻就變成紅太陽了。當然,這個不一定能成,但是未來的前途就是在這幾種前途之間博弈了。習近平可以利用這個機會來做一做紅太陽,而各路小袁世凱可以相互殘殺一下,然後大家看看各路的手段。局勢必然會向這個方向演化下去,這是一個簡單的成本問題。
[00:38:19]西方人自從英國人到廣州賣鋼琴那個時代開始就有一個常見的錯誤:大清國不是有四億人口嗎,這裡面一定有很大的市場啊,我們可以發一筆大財。但是實際上,有購買力的人是很少的,所以大多數人根本買不起任何東西,所以你很快會失望而去的。中間會出幾個冤大頭,但是過不了多久你很快就會發現,想像中的巨大內地市場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東西。然後由於沒有人肯做虧本生意,所以最後大家會卷起鋪蓋走人的,這也是必然的結果。資本流走以後,就要開始《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的博弈,就是有錢還錢,沒錢還肉。然後大家按照朱元璋和張獻忠的方式來爭奪資源。
[00:39:11]洋鬼子資本主義的遊戲規則顯然是太文明了,既不殺人也不吃肉,頂多就是宣告破產,頂多就是賠錢而已。按照這種方式,廣大無賴和流氓無產者根本就不怕你。老子已經先賺了一筆,混吃混喝了一陣子以後,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而洋人既要不到錢,又不要你的命,就吃虧走人了,你的命還在這裡,你頓時覺得你賺大了。對這種人,用什麼辦法呢?那當然就是天津流氓頭子的辦法,付不起錢的人出肉,在你的腿上貨真價實地刺上幾刀。為什麼天津的黑社會能夠保證還錢呢?就是因為還不起錢的人都要割肉的。而洋人的資本主義是在破產法的規範之下,是沒法做到這一點的。在沒有洋人的情況之下,遊戲只能這樣進行。為什麼明清時代的《隋唐英雄傳》那些黑社會小說描繪的社會如此殘酷,動不動像《花關索傳》那樣互殺全家?答案是,大家都是無賴對不對,你如果不殺他的老婆和孩子,他會還錢嗎?當然不會。你就是把他捉到公堂上去三刀六洞、把屁股打爛都沒有用處。江湖好漢會因此得到很好的名譽。請看,他上過公堂,屁股都打爛了,一個錢都沒有出。
[00:40:30]我可以舉一些具體的人名,這是共產黨整理出來的無產階級的鬥爭經驗。我敢說,歐洲無產階級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可怕的人。包括論證流氓無產者如何壞的馬克思和恩格斯,都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流氓無產者。這傢伙有一個具體的名字叫做秦椒紅。這是他的外號,他其實姓郜,但是這個沒關係。他哥哥的名字叫做一瓣蒜,他的名字叫秦椒紅。蒜和椒都是很辣的東西,就說明他們不是善茬,而是惡棍一類的角色。這些人的主要功能就是,江湖好漢上了公堂,屁股打爛,腿打斷,一聲不吭,絕不討饒,一個錢也不出。縣太爺拿你沒辦法,因為縣太爺還要守一點儒家的規則,你沒有殺人的話,他還真不能殺你。打了屁股你還是沒有錢,那就算是債主活該倒楣了。對這種人用什麼辦法對付呢?如果他還有老婆孩子的話,殺他全家,或者把他的老婆孩子統統賣到妓院裡面去,說不定他還會怕這個。然後反過來,像他這種人會幹什麼呢?當打手。如果有人不還錢的話,打手就去殺他全家,把他的老婆孩子賣到妓院裡面去,這樣還能夠收回一部分錢。
[00:41:46]當然,還要有更加殘酷的手段,比如說點天燈、活剝皮諸如此類的手段。這些手段怎麼產生出來的?都是內卷化社會的惡性競爭產生出來的。砍頭太仁慈了。一個惡棍騙了錢以後,他覺得他占了便宜。拿了很多好處、強姦了婦女或者幹了很多壞事以後,哈哈,砍頭不過碗大的疤,才一秒鐘的痛苦,很有便宜的。我平時過著饑寒交迫的生活,現在我作為一個犯罪分子去強姦婦女,去搶了錢大吃大喝一輩子,我比我的階級兄弟享福享多了。我被砍頭了,你以為砍頭是我怕了嗎?我求之不得呢。廣大的跟我同樣的階級兄弟在地上爬著爬著要飯,經過長期的痛苦以後餓死了;而我呢,花天酒地一陣子以後,一秒鐘就死,簡直是給我免費安樂死啊。啊!這樣的日子太幸福了。如果挪威人在中國辦監獄的話,大家會爭先恐後地去搶著犯罪,就為了爭取一個進監獄的資格。
[00:42:49]那麼對這種人怎麼辦?沒有辦法就沒法統治,那麼自然而然要惡性競爭。這樣的人占了便宜怎麼能行呢?會有人想出更好的辦法來。TMD,砍你一個頭太便宜你了,不能讓你死得太痛快。不能讓你死得太痛快就有很多種方式,就是說看你喜歡什麼。為什麼江湖好漢要講究光棍呢?就是說,如果你還喜歡女人、還有孩子的話,那不得了,打擊你的女人和孩子就可以有效地制服你,所以你必須是光棍。為什麼好漢要像是《花關索傳》那樣,面不改色地殺掉自己的老婆孩子呢?他根本不愛老婆孩子,所以他沒有弱點。你殺他的老婆孩子,他會像是劉邦一樣,分我一杯羹。哈哈哈,好漢好漢,真正的好漢就是這樣的。妻子如衣服,衣服丟了算什麼,一點都不在乎。下次我殺回來的時候再搶一個女人來給我做壓寨夫人,然後我再把她丟出去,有什麼關係?她們不過是女人而已。
[00:43:47]這樣做,你只愛你自己,所以就只能對你實施肉刑了,不能讓你死得太痛快。抓到你的時候要對你毒刑拷打,而且毒刑還必須發展出各種各樣的技術,比如說土改時候的“望蔣台”技術。這個做法是這樣的:比如說抓到一個地主以後,把他的小孩抓到底下,把地主捆起來吊得高高的,吊到一掉下來就會摔死的地步,然後在底下打他的小孩,看你心疼不心疼。一邊打一邊問,你看見蔣介石的軍隊打過來沒有?你如果說沒看見沒看見,那我們就繼續打。如果你心疼小孩,你說我看見蔣介石回來了,那就說明你是一個渴望蔣介石復辟的反動分子,可以殺了。於是割斷繩索使你掉下來摔死,然後你的孩子就變成孤兒了。
[00:44:34]這個做法最後還是要弄死你的,但是你要注意,這一類的酷刑並不是像有些反共的人說的那樣是共產黨特別壞而發明出來的。我們要注意,蘇聯布爾什維克沒有這一套。蘇聯布爾什維克進城殺富農的時候,它是直接槍斃的。交不交糧?沒有糧?你把糧食藏起來了,或者我認為你把糧食藏起來了,拖出去斃了,統統給我槍斃,槍斃了以後把你的糧食拿走。它沒有這一套花招,那是因為俄羅斯文明的地板比你的天花板還要高的緣故,所以要殺就直接殺了。這一類做法是在明清以來幾百年來的江湖社會中通行的。
[00:45:13]秦椒紅是什麼時候的人?就是袁世凱時代的那個白朗的同時代人。白朗造反的時候,他也在跟著造反。他向附近的當鋪老闆、商人之類的收了無數的保護費,最後終於被官府破獲。他像一個江湖英雄那樣,不在乎自己的女人,不在乎自己的小孩,也不在乎打屁股,經過酷刑以後,光榮地犧牲了。當時的人當然以為秦椒紅是跟白朗一樣的盜匪,但是共產黨在尋找無產階級鬥爭史料的時候把他發掘出來,用他的史料來證明中國無產階級自古以來都有革命鬥爭的光榮傳統。這就是我為什麼會知道他的原因,因為我看到過共產黨搜集的這些偉大的革命鬥爭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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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易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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