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燭火在黑暗中搖曳,光影從蘇雨臉上劃過,把他好看的眼眉染上一層陰影,卻還是在暗橘色的火光中顯得柔和。
蘇雨坐在矮桌上,維持著一個不動的姿勢凝視著坐在面前的白聿。
白聿有雙溫柔的眼睛,總是帶著笑意,在黑暗中凝視著那雙眼眸,也只感覺到溫暖的情感和堅定的意志。
而蘇雨有雙寂寞的眼睛,總是直透過任何他眼前事物看著他想看卻看不到的東西,是一雙漂亮的眼眸卻充滿了寂寞和哀傷。
眼睛是靈魂之窗並不是隨便說說的,透過一個人的眼睛,總能看見許多這個人不表現在外的東西,越是安靜平和的場所就越有效。
蘇雨大概花了十五分鐘,忍不住覺得累了的眨眨眼,「有沒什麼感覺?」
白聿停頓了二秒,還挺正經的回答他,「再這樣凝視下去可能我就要愛上你了。」
蘇雨隨手抄起一個抱枕往他臉上砸,帶起的風滅了兩根蠟蠋。「你給我認真一點!」
「這不就是認真的後果嗎?」白聿被用力砸了一臉抱枕,只鬱悶的回答,結果換來第二顆抱枕。
蘇雨忿怒的走到牆邊開了所有的燈,瞇著眼睛瞪他,「你要我打電話把愉寧跟意風叫來?」
「不不不!千萬不要,我怕了你們了。」白聿連忙拒絕他,對自己覺得有點委屈而感到好笑。
「這不是好笑的,不把那個……給弄出來聊一下,我不知道他想幹嘛。」蘇雨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稱他做人還是什麼。
白聿挑起眉來盯著他,「你怎麼不說要抓出來滅了?」
蘇雨停頓了會兒才回答,「能在你身上潛伏那麼久,肯定不是隨便就可以滅的東西。」
「你知道那是什麼吧?」白聿直視著他。
蘇雨有點煩躁,在屋裡繞了幾圈,又走回來坐在他面前的桌上,認真的開口:「大概而已,我不曉得他為什麼會跑出來,但應該不是對你有害的東西,這東西你不要知道比較好,這是別人給我的忠告。」
白聿直盯著他看了半晌才點點頭,「好吧。」
蘇雨愣了一下,有點懷疑的望著他,「這麼乾脆?」
「不然呢?」白聿翻了翻白眼,右手隨便揮了一下,桌上的蠟蠋又全部點燃了起南,「你要再試一次嗎?」
蘇雨皺了皺眉,抱著手臂望向他。「熄掉。」
白聿疑惑的望著他,還是抬手劃過,把那些燭火給熄了。
蘇雨又盯著他看了很久,看到白聿快要翻白眼了他才開口:「那之後你用過火嗎?」
白聿被蘇雨這麼一說,馬上明白他的意思,平常他不到必要的時候絕不會隨便用火,因為引火燒身可不是很舒服的事,但居然不曉得什麼時候開始,他隨手引火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
白聿引了把火在手上,曾經那種烙進靈魂的痛楚現在都感覺不到了,而他居然沒有發現。
「沒感覺了嗎?」蘇雨看著他略帶訝異的神情也懂了。
「怎麼可能……」白聿把火引上整條手臂,卻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而且他的火苗並不是那麼聽話的,但現在卻規規矩矩的順著他的意志翻動在他手臂上。
白聿放下手臂的時候,火已經消失的一乾二淨,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發生了什麼事。
白聿望向蘇雨,「我從來沒有問你,你下到地府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蘇雨皺了皺眉的回答:「知道不見得對你有好處。」
「我可以自己判斷。」白聿直視著他,「我不需要保護。」
「我不是那個意思。」蘇雨點了支菸,走到窗邊把窗門打開,微風徐徐吹入屋內,一下子涼爽許多。
「這不是什麼為了你好,或者是我得保護你這種事。」蘇雨有點無奈的坐回他面前,開口的語氣很認真也很堅持,「這是你不該知道,而且知道了沒有好處的事。」
白聿聽懂了他的意思,他既然當時已經死了,通過黃泉道進入地府,表示蘇雨在地府見到的,是自己的本魂,而不是現在這一世的這個人。
這道理很簡單,人活著最多就百年壽命,若是死了下不得地府,留在人間遊蕩,那就還保有這世的魂魄,要是通過黃泉道下了地府,那就是這個人的本魂,生生世世的回憶都不見得會留下,要看這個魂體經歷過多少世,有多少功德多少修為,才能多少留下點每一世的記憶。
白聿思考了好一陣子,抬眼望向蘇雨,「給我一支。」
蘇雨掏出整包菸扔給他,白聿抽了支出來,火自己點上了,他淡淡笑著,「還挺方便的。」
蘇雨苦笑著,「那是業火啊兄弟,抱持點崇敬之意好嗎?」
白聿好笑的坐起來,「你不會想知道以前沛書都拿業火來燒什麼的。」
蘇雨翻了翻白眼,離開冷硬的桌面坐到白聿身邊去,把腳抬上桌覺得好笑的開口:「慕晴抱怨過他拿業火來燒垃圾。」
「垃圾還算是好的呢。」白聿挑著眉吸了滿胸腔的煙,想起季沛書,有時候他也很難判斷自己對這個「弟弟」到底有多少感情。
他想著那個弟弟的時候,蘇雨大概也是想起妹妹,兩個人沉默了好一陣子,屋裡彌漫著香菸的氣味和寂寞的情緒。
「你為什麼要把同命符用在我身上?」
這一陣寂靜當中,先開口的是白聿,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他可以想出好幾種理由,他也聽過幾種猜測,但他想聽蘇雨說出口。
「你問過了。」蘇雨只睨了他一眼,看起來像是隨意的回答。
白聿怔了一下,隨即聽懂他的意思,笑笑的開口:「那個我……是什麼樣子的?」
蘇雨沉默了會兒,他沒有問那個「他」的身分,也沒問「他」做了什麼,只問了是什麼樣子的,至少是個能回答的問題,但真要問那個人是什麼樣的……他想了半晌,不就是白聿這個樣子嗎?
蘇雨只皺了皺眉的開口,「就你這樣子,沒什麼不同。」
「是嗎……。」白聿也安靜了會兒,「那個我,認得你嗎?」
蘇雨搖頭,白聿笑著問:「那你怎麼回答他的?」
蘇雨瞪了他一眼,確實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他當時回答「他」說,自己只是不想看著他死在面前,但也不知道為什麼,真的面對白聿的時候,他說不出口。
蘇雨點了支菸,深吸了口,熟悉的味道充斥在鼻端胸腔裡的感覺總讓他好過一點。看著裊裊白煙從眼前晃過,他自己也想過很多次,他為什麼會連猶豫都沒有的就用了那張符。
腦海裡晃過無數的景象,過去的、現在的,每一張他珍愛的臉,每一張讓他傷心的臉,他像是喃喃自語的開口,「上一次……我猶豫了。」
白聿以為蘇雨不會回答了,怔了怔的側過頭去看他。
「我找到采菱的時候,她幾乎要斷氣了……」蘇雨的目光像是沒有焦聚的望著遠方的某一點。「她看著我,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我掏出符紙的時候,看見慕晴倒了下來,我猶豫了。」
是采菱還是慕晴。
是最愛還是至親。
那一瞬間的猶豫,他兩個都失去了。
他原本不會注意到的,不知道是誰大叫著慕晴的名字,他下意識的循聲抬頭,尋找妹妹的身影,只看見慕晴衝到意風面前想為他擋下一個攻擊。
「那傻孩子,那可是以命抵命的攻擊,就她這個不學無術的笨女孩能擋得下什麼。」
他知道那時候左意風比他嚇得還嚴重,他做了一件蠢事,他不該試圖護著慕晴。
「那個笨孩子,也不知道我怎麼教的,她差點連意風也給害死。」蘇雨笑著,眼前的視線模糊不清,呼吸有些急促,他只是輕聲說著,「笨死了那丫頭……」
直到白聿伸手拿走他手上的菸,他才意識到指間那種麻痺的疼痛感原來是菸燒到底了,他想嘲笑自己幾句,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白聿什麼都沒說,熄了他的菸,轉身靠了過來,不近不遠的停在他身前,他略低著的頭剛好靠在白聿肩上,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那種疲累到想要拋開一切的感覺。
白聿只是讓他把頭靠在自己肩上,抬手輕輕按在他後頸上,語氣溫柔而低沉。「來不及的,你自己知道,不管是哪一個,都來不及的。」
蘇雨閉上眼睛,連呼吸都覺得困難,壓在胸口那種難受的感覺整個暴發了出來,他也沒有想過自己還能夠把這件事說出來。
他曾經一直不停的想,如果他當時毫不猶豫的把符用在采菱身上,也許采菱還能在他身邊,又或者他馬上衝去救慕晴,他還能保住他一手養大的親妹妹。
他為什麼要猶豫?
他一直不停的想同一件事,一直怪罪著自己為什麼要猶豫,一直不停的用這件事來折磨自己,每天聽著他妹妹跟未婚妻快樂的聲音來延續自己的痛苦。
「你明明知道的……六年,夠了,嚴夕雨。」白聿帶著嘆息輕聲說著,把手環到他背上去。「已經夠了,放下吧。」
蘇雨沒辦法做任何的反應,只能緊緊的抓著眼前的溫暖,盡情的釋放他的痛苦,釋放著累積了六年的壓抑和情緒。
白聿只是輕嘆了口氣,他從不奢望能取代任何一個蘇雨曾失去的,但他想蘇雨心裡那一大塊荒廢的地,是該好好的清理過了,也許他該努力一點,至少能清理出一塊新的地方,好容納他跟那些個小鬼們。
好讓蘇雨能重新的感覺到解脫,或者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