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浮生草》孤獨寫作者的散文課

2020/02/28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近來心情紊亂，這本書有安定心神的功能（但看完後繼續紊亂），有點像是止痛藥的一帖散文藥膏，對於一般讀者來說可能是個療癒小品，但對於正在寫作的讀者來說絕對不是，紮實是本拿起來輕如毛、讀起來重如金的鉅作。

沒有比賦力的文字更能安定人心的了。
當然，整個黃昏我只是靜靜坐著，低頭看一本書而已。我看似沉靜，但是經歷了無人知曉的重力、光芒和爆炸。P168.《沉靜的讀者》

會挑選這本散文集，是因為這作品紀錄了許多作者在寫作和閱讀時的感受心境，不是那種浮泛的心得分享文，絕對沒有「教你第一次就寫出好文采」的那種鬼東西，而是作者誠實詳細的描述了創作者在閱讀、寫作時的五感孤獨感，這種氛圍讓我感到有些揪心的療癒，又貼切又安靜，但又講出了一切。

有一段是簡單描述春天的句子，我寫不出來這種美感豐盈的詞句：

這麼捧著呵著一下午，它醞釀的不外是黃昏之後那一場怔忡的紗窗風雨。這雨節奏飄忽，稀稀落落淅淅，下著下著，就曲曲折折入了夜。P92.《雨夜》

本書些微的副作用就在這，看著這些洗練的筆觸，不時會倒映自己的狀態，想到自己貧瘠的詞彙、美感短缺的用字、各種贅字與修辭的濫用，總之呢因為柯裕棻的筆法技巧熟練、敘事面向豐富，偶爾會引發我一些對自己的自卑感、業餘感、和微量自我懷疑，大體來說就只有這個副作用，如果是一個不以寫作為業的讀者，完全不會有困擾，必定是很舒服的一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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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作者本身的創作狀態外，多數小篇章常以生活瑣事見聞為主，常是一個情境、兩三個角色，發生了一件小事，作者以旁觀者的視角帶出某種情感意境。這類內容引起我共鳴的不多，畢竟視角太過於旁觀，減緩了衝突感，反而是強調作者內心小劇場的迴路，理性觀看上與情節本身的連結度較低。

不過，再重複一次，因為柯裕棻的筆法技巧熟練、敘事面向豐富，只要有一兩個情境有打中我的，力道都很強，就像是一路淋著不痛不癢的毛毛雨，但偶爾會冷不防被一桶水桶直接以水柱沖頂的那種爆發感。

忽然，小女孩起身大哭，朝向門口出現的黑色賓士車奔去。車中走出一名肥短粗壯的男子，白汗衫短褲，一手打傘。他抱歉地笑著，蹲下抱起嚎啕的小女孩，那小女孩痛哭摟著她的脖子不肯放，她哭得那樣悲切，一邊大喊著爸爸爸爸，媽媽怎麼不來接我，一邊使勁將小臉在他臉頰上揉蹭，弄得他傘都撐不住。這爸爸心疼得幾乎紅了眼。P49.《風雨》

這篇在講述富裕家庭的情感濃度與表現，並沒有比較尊貴，和一般人一個樣，甚至有更離奇的煩惱，不知道為什麼我這普通人家看這篇就是很有感應，是否我其實也是個富貴人家命（誤）？

作者正活躍於文壇，這也是本書值得一看的原因。現在的時代，我相信許多寫作者的目標，其中一部分都希望至少維持和別的行業一般，收入穩定、也不會因寫作搞得過於離群索居，該過的尋常人生活、平凡人娛樂還是要顧，那麼這樣的中文作者前輩，在思考模式與生活方式等，就值得我等有志寫作者一窺。同時作者也是個做研究的學者、教授，這和我的想法是相近的，我覺得在創作之外，必須有個實務性較高的工作持續進行，有助於維持作品和社會的連結度，對自己在現實面的思考也有比較高濃度的衝突可以放進作品中。在《水煎包》這篇中，整個小故事最後收攏為短短一句話：

是啊，這就是窮的滋味，我心酸地想。P158.《水煎包》

整篇看起來平平淡淡，但最後這句像是突然把腳底抽空，讓我跌下自己思路的深海，這樣的社會性融入在感性輕柔的文字裡沒有違和，是寓意濃厚的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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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整本散文集最讓我感受的窩心的地方，就是無時無刻我都感覺到「作者小心翼翼照顧著讀者」的心意，能時刻寫出關心讀者的語氣，並無形卸下知識份子的攻擊與傲慢，這是一個作者的功力，這種技法是學不來的，是一種修養。

因此，讀書的時候，讀者是冒著多大的風險呢，他讓自己進入陌生的異域海洋，讓他人的夢想和言語包覆自己，並且向他索取情感和時間，他也許會流淚，也許會憤怒，他可能大笑或唾棄，他也可能失望透頂，擲書長嘆。P23.《蜷曲的旁觀者》

最後回到為什麼我會喜歡也願意推薦這本作品，尤其是推薦給同樣在寫作、創作的朋友，畢竟這就是一本寫給我們看，能獲得更多的書。

大量讀書思索的狀況之下會產生寫作的慾望，這是一個人在面對內在的激盪和變革的時刻需要處理的能量，是自我轉變的時候產生的對話與訴說……有時候這種訴說無目的，寫作也無目的。P201.《寫作的理由》

其實我一向對中文文學創作充滿不信任感，因為厲害的文學作者，常讓我覺得他寫他的、我讀我的，而藉由一部部中文作品的閱讀經驗累積，我慢慢從這樣的作品中感受到一些溫度與體貼，也更能坦然認知，就是有些作者適合我、有些不適合、有些時機未到、有些緣分未到，一切都不用太急著用偏見與框架去套（畢竟寫劇本的工作就是一個高度理性計算、高度框架規則的工作），文學和戲劇畢竟是截然不同的理解過程，但只要是好的文字、良善的心意，都同樣會傳達到作品中，讓讀者清晰地接住。

突然覺得這幾天的日記、心得，都開始特別注意用詞與贅字了，語氣好像也有點輕柔（咦），感謝《浮生草》。

作者：柯裕棻

出版社：印刻

出版日期：2012/01/02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866135651

叢書系列：文學叢書

規格：平裝 / 216頁 / 15 x 21 x 1.08 cm / 普通級 / 單色印刷 / 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