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意外溫莎凡居然沒有跟來。應該說,我以為她會非常堅持要……」
勞萊斯並非要刻意打斷自己說的話,因為他正好對上一叢尖岩群,他必須費點力氣一一躲開,否則的話他會與這些岩石同歸於盡。
「我跟她談過了。」
「談過了?」勞萊斯質疑道。「你們談過什麼?溫莎凡向來不是光靠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的對象。尤其她特別看重瑪洛薩琳。還有……」
曾對我大發脾氣過。道格想著。
「所有人都很看重。只是我們在意的角度不同。」道格停在一顆表面平滑的圓岩,上頭還有明顯的踏痕,這是他前幾天為了確認這條路線是否『安全』所留下的痕跡。在荒滅術的影響下,正常的荒滅獵人仍然能夠控制他們出手的力道,避免留下不必要的足跡。然而那天他出了點意外,只因為他在思考既能滿足溫莎凡、也能讓烏托瑞派閥滿意的辦法時分了神,衣角一處不小心勾上了橫生岩壁的樹枝,導致他在一片驚險中落地、踩出這道踏痕。
「總之……就是談過了。」他淡淡說道。
「你低頭了?真不像你。」勞萊斯來到他身邊,身上的荒滅正漸漸退卻。該休息了,從夸厄母的絕壁跳下來真不是一般人能幹的事。但是荒滅可以。
道格也退散了自己的荒滅,盤坐下來大口喘氣。再一次的積極行動令他深深感受到自己不再年輕。儘管他的年齡也不過接近三十,仍是個青壯年,但他的身體能力已經像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早已無法跟上他的年紀與心智。
道格並不是真的老了。荒滅會耗盡他們的壽命。每使用一次荒滅他們都將拉近與死亡的距離,而他們當年為了與咒爪對抗,足足讓荒滅纏生了十幾年之久。過去預支的未來,現在正殘酷地反映在現實。
「我們只是坦承。」他道。「不要再問了,接下來都是私人問題。」
「知道了。」
勞萊斯蹲坐在一旁,望著眼前平坦的風蝕平原。此時平原正在落下細雪,不久之後,這場雪也將吹向夸厄母山、貢東、烏瑞瑟爾、亞冬,整個坎贊希領土、整個科洛費。冬碩之月即將到來,雖然對目前的他們來說影響還不大,他們依然能仰賴狩獵與所剩無幾的野生果實來作為儲備糧食,不過撐不了多久了。他們需要支援,或者速戰速決,畢竟他們本來就沒有長期戰的打算,只是過程中太多意外、太多衝突與準備需要釐清、處理。很多決定也十分倉促,毫無規矩,這讓道格時常被說很不像原本的他。
當然了,畢竟過去,他很多看法都是參考薩魯托的意見得出的。他本來就只是個平庸之人,一介農夫。出於意外,他得到薩魯托的信任;出於意外,他提出的意見總是能得到薩魯托的青睞與提點;出於意外,薩魯托萬中選一,選中了他這個默默無名的荒滅小鬼,只因為正巧撞見他親手屠宰了一支由承執者率領的包圍小隊。
那是出於復仇怒火的殺戮。不是勇氣,也不是智慧。薩魯托做了錯誤的決定。但他只能默默接受。
針對契倫的計畫,也該進到下一階段了。他們這次出來就是為了向假象探詢整體狀況,並順便探望他們的「女王」過得如何了。
最近一次傳來的消息是契倫王去拜訪了瑪洛薩琳,在其中牽線的正是假象。連道格都有些意外假象的政治人脈已經好到能接近國王了,正等同宣告他們對契倫的規劃──也就是「締結同盟」的前置作業早已完備。當他與其它同胞們在五年前心灰意冷時,只有假象依然在為他們努力。
道格大概一輩子都不可能弄懂,假象的所作所為到底是純粹的消遣還是真心付出了。直到薩魯托死去,他還是不明白假象為何會以非荒滅人的身分進入到這個團體,也不明白這名既不是坎贊希、也非契倫血統,更不是因爾人種的傢伙,為何要參雜到他們的復仇世界、用他那特異獨行的行為模式與思想默默付出。
有時候他確實能表現出真誠,說出的言詞總是能真實反映在行動上,讓人無不信服;有時他卻只是像個毫無道理的丑角,時不時拋出似是而非、沒有半點連接性的話題,讓人摸不著頭緒。唯獨只有溫莎凡膽敢接下他的挑戰。
但無論假象是否抱持某個真實目的,至少目前他是願意擔任協助者,單就這點而言已經很足夠了。或許這次碰面,他能更真實接受到假象的心意。即便這些年頭來,光就他對溫莎凡的照護就足以證明他的用心。
道格與勞萊斯同時起身,準備再次啟程。這次行動的只有他們倆,畢竟先前為了找出隱藏在契倫各處的咒爪,他們有不少折損。面對烏托瑞強烈要求道格帶上護衛的「指使」,道格則是擺出更為堅定的姿態,要烏托瑞好好閉嘴。他實在是受夠這個老傢伙老是想對他頤指氣使的態度。
「我覺得我們不能總是像這樣跑來跑去。」勞萊斯一邊說著,一邊啟動體內的荒滅。他的荒滅很特別,總是會從指甲處開始延伸濁白、直到雙眼也浸染為止。要論整個團體裡與他一樣同屬異類的存在,或許就只有柏安圖斯了。他是完全的例外。「在平原奔跑實在太明顯,也太耗費力氣了。你當初為何不找個更適合的地方?」
「這一帶難道有符合『既可以隱藏位置、又可以明目張膽眺望諸努城』的好地點嗎?契倫人從來不會進到夸厄母山。在契倫人的傳說裡,契什因與夸厄母本來是一對感情很差的孿生女神。契什因忌妒夸厄母的高大,於是將她弄成廢人、囚禁在風蝕平原的東邊;夸厄母忌恨契什因的所作所為,同時也羨慕她的嬌小可愛能得到艾芬毫無掩飾的慾愛。於是她吹了一口氣,把契什因的雙腿給吹斷,讓她只能呆坐在西方遠望海上的艾芬,一輩子都只能看著艾芬從一開始的殷勤獻愛,到後來因為契什因的無動於衷而心灰意冷。」
「那麼關於乾屍的傳說……」勞萊斯有些不安地說道。
「據說,只要是跨過夸厄母山來到風蝕平原的人類,都會被契什因的聲音給誘惑到山裡,直到被人發現死在那片乾屍場。這就是為什麼契倫人畏懼進入夸厄母的原因。」
「不過那位瑪洛薩琳好像一點也不害怕?」
「當時……」道格沉重地吸一口氣,「比起這些傳說,她經歷的一切、我們的行為,已經足夠令她恐懼了。」
「也許只是她沒聽說過這些傳說。」
道格很想說些什麼,但這麼做會被勞萊斯發現他正逐漸認同溫莎凡的想法。他不是不信任勞萊斯,如果他坦承自己有那麼一點收手的意願,這位老朋友雖然會對他帶有微詞、但依然會樂意支持他。只不過要考慮的層面實在太多了,即使勞萊斯是個願意保守秘密的男人,如果他這次輕易吐露心聲,那下次的對象是誰?基尤爾?斐拉?葛頓或是麥林芬?不,絕對不能有例外。越多人知情,消息洩漏的風險就越大。
木已成舟。他們的復國野心既不能斷然取消,也不能加深對瑪洛薩琳的傷害。他們的首要目的,就是確認安格奧還沒有死,同時搶在咒爪之前提醒契淪王危機的存在、並取得契倫的協助。
這都不是容易的事情,畢竟他們不是一個完整的國家,沒有絲毫對等的談話空間。在擁有完整法律與體制的契倫王國眼裡,荒滅獵人就只是一支為非作歹的非法組織。要取得信任完全只能仰賴假象。但要用什麼說詞來做為牽線的基礎呢?這就是他們即將要討論的主題。
踏過一處又一處堆積成灘的雪地,道格與勞萊斯終於來到諸努城下。他聽見勞萊斯輕聲嘆氣,畢竟自他們來到這裡後,勞萊斯已經聽從他的指示在這裡翻越無數次。
以荒滅人專有的獨特力量,要跳過這座高達十二米高的城牆依然得花費不少力氣。而且他們還得小心不要被城門衛兵發現蹤跡。至今雖然不曾發生過派出的小隊有過與衛兵衝突的狀況,但勞萊斯說的沒錯,如果一直按照目前的模式,這個問題遲早會發生的。
「等一等。」在他們倆遁上牆沿、準備起跳時,勞萊斯發現上頭有幾道身影正在下竄。
「是敵襲!」
不用勞萊斯提醒,道格透過荒滅視力就見到有五名帶刺的枯瘦戰士直直下墜衝向他們。城牆上沒有燈火,要不是被這些刺人殺了、就是他們抓準了巡邏空檔想對他們下手。
太天真了。
道格依舊起跳,目的不是越過城牆,而是直直撞向正中央的刺人。短短數秒內,他的右手任由尖刺穿透,但他也「抓住」對手,並將他甩向左側的敵人。
右方的敵人正準備朝他攻擊,勞萊斯早一步趕到,並用雙拳襲向他們的腹部。
不過他們並沒有解決掉敵人。
被甩出去的三名刺人很快就重整陣勢,他們利用尖刺把自己固定在牆上,然後藉由將其折斷作為起跳點,再次撲向道格。
右手的陣痛使道格的怒氣油然而生。他再度攀跳,將自己的高度拉至刺人之上,然後任由引力引導他降落到與刺人面對的瞬間。刺人伸爪、他伸掌擊毀爪子,同時左手扯住刺人的脖子拉至底部,與他一同下墜。
刺人在一陣驚恐的喊叫聲中落入地面。道格的雙腿大力踩踏,將他帶刺的肋骨徹底踩碎。接著拿起一根斷裂的尖刺往上拋去,不偏不倚的射中朝他奔來的刺人的額頭。
最後一名刺人見到同伴接連被殺正準備逃跑,一團物體以強勁的力道將他打落至地。那是一顆被人縮摺起來的人形球體,同樣帶有滿身尖刺。這些尖刺將他同伴的臉龐扎成千瘡百孔,一同隱沒在牆腳的陰影下。
勞萊斯提著身形本來就很扭曲的刺人來到他面前。這名可憐的刺人就像是被擰乾的抹布,全身充滿擰揉的皺褶。
「真是意外。」他說,「來這麼多次,從來沒遭遇過埋伏。」
「這就證明諸努城已經在他的控制下了。」道格說道。
「誰?」
「凱溫。有消息傳來他已經抵達契倫,前陣子人在貢東。」
「我對契倫的地理還不是很熟悉。」勞萊斯厭惡的丟下屍體。他的長袍同樣也被針刺扎成許多洞,要快速解決敵人總是得付出點代價。
「這不重要。總之他已經在我們附近,而且老早就察覺到我們了。也許,他人現在就在那上頭觀察我們。」道格抬頭望著城牆的盡頭。
「我不想去想這個。」勞萊斯順著同一個方向瞇著眼睛。
「我們要在這休息一會嗎?」
「不是個好主意。剛剛的騷動搞不好已經引起衛兵注意了。」
「就一下就好,道格。我們才剛跳下一座山、然後又跑過一整片平原。剛剛那已經是我最後的力氣了。」勞萊斯苦笑說著,同時褪去荒滅。
「我知道。」道格無奈地插著腰,露出微笑,「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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