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言再醒來的時候,屋裡只有昏暗的燈光,四周一片寂靜。
他不確定自己為什麼醒了,眨眨眼就看見那張陌生的臉,帶著熟悉的笑容坐在床邊望著他。
「好些了?」
景言怔怔的望著他好一陣子,比前幾日要來得清楚的頭腦讓他想起現在的情況,慌忙的側頭去看向另一頭。
苗子青安靜的躺在另一張病床上不動,而姚綺月趴在他床邊睡得很死,除了規律的呼吸以外一動也不動的模樣讓他的心跳快了起來。
床邊單調的儀器音跟著急速的響了起來,一隻手按在他手臂上,開口的聲音顯得溫和,「她沒事,我只讓她睡一下而已,別擔心。」
景言轉回頭去望向他,不確定自己該叫他什麼,開口的聲音意外的沙啞乾澀,「別……傷害他們……」
魔主笑著,輕聲回答他,「我還沒他狠呢,自小看到大的孩子們都下得了手,更別說該來看你一眼了。」
景言閉了閉眼,又轉頭看向苗子青,心裡五味雜陳說不出話來。「我怎麼……沒死?」
「時間沒到,我不准。」魔主笑著望向他,「怎麼?你想死?」
景言很輕的搖搖頭,魔主只是一直帶著溫和的笑意,「我還欠你一次,你說吧,想要我放過誰?」
景言望著他看了很久,才輕聲開口:「你帶我走吧,用我換小西。」
魔主笑了起來,模樣顯得挺開心的,「用講的倒挺簡單的,你知道祭品上祭臺是有規矩的嗎?」
「是用來召喚你的祭臺,規矩不就你訂的?」景言很平靜的回答。
魔主一臉我就覺得你這樣可愛的神情,「這嘛……我的規矩就是,你要上供給我,不管我喜不喜歡那都是我的,我的就是我的,沒什麼可以交換。」
景言直視著他,語氣毫不猶豫,「你可以拿你比較喜歡的。」
魔主笑著,抱著雙臂望著他,輕聲開口:「你又確定,你是我比較喜歡的那一個?」
景言這回猶豫了會兒,最後才開口:「我不確定,但我確定我會是最聽話的那一個。」
「你又知道我喜歡聽話的?」魔主挑起眉來望著他。
「我不知道,你可以告訴我,我會盡力做到。」景言直視著他。
「就為了路小西,你覺得值得嗎?」魔主的聲音聽起來溫和而沉穩。
「這不是只為了小西……」景言遲疑了會兒,「為了很多人。」
「你知道我最討厭就是人類這種無私的行為嗎?」魔主雖然保持著笑容,但冷冽的氣息慢慢的蔓延在病房裡。
「不,你誤會了。」景言搖搖頭,很認真的望著魔主,「人類沒有真正無私的行為,任何看起來無私的行為上,都有自私的成分在,至少我是。」
魔主望著他,慢慢又笑了起來,「景言,你是出於自願的,想跟我走嗎?」
「是。」景言答得毫不猶豫。
「就算我不放過路小西也一樣?」魔主用著種有趣的神情望著他。
景言只停頓了一下,老實的回答他,「我希望你放過小西,但如果你不願意,我也願意跟你走,至少我可以給小西作伴。」
魔主笑著,望著他好半晌才回頭,「好吧,看在我欠你一次的份上,我可以無視你自願的理由,你真心想上我的祭臺,我給你一個機會。」
景言只是直直的盯著他,等他說下去。
魔主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俯視著他。「你得自己到我身邊來,你要有本事站上祭臺,我也許會考慮。」
景言思考了會兒,沒有試圖跟他討價還價,只是開口跟他確認,「你只要得到祭品就會回到魔界,放過人間界?」
「你可別忘了是你們會長把我給拖過來的。」魔主好笑的說,冰冷的氣息在病房裡迴繞著。「人類沒有資格跟我討饒。」
景言沉默了下來,可能麻醉劑慢慢在退,在覺得意識漸漸變得清楚的同時,身體也開始感到疼痛,原本和緩下來的心跳又慢慢的加快。
「疼嗎?」魔主望著他開始冒著冷汗的額頭,語氣又變得和緩了起來,伸手輕輕摸著他的臉。
「還好。」景言閉著眼睛,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他哥哥。
張開眼睛的時候魔主只是溫和的望著他,然後輕輕的拍著他的手臂,那一瞬間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
他猶豫了會兒,還是輕聲開口:「謝謝。」
魔主姿態優雅的傾身,伸手壓在他床邊望著他,眼裡有景言沒見過的認真跟一種驕狂之氣,用著很輕的嗓音開口:「你懂得跟一個魔主開口承諾的後果嗎?」
景言直直的望進魔主那雙混沌不明的深邃眼眸,輕聲開口:「我既然說了我願意成為祭品,我就算用爬的也會爬上你的祭臺,我承諾過的我會做到。」
魔主的笑容看起來很滿意,開口的語氣低沉卻有力,「那意味著我要在祭臺上沒見著你,那就是人類對我再一次的愚弄,這代價將是人間界無法承受的。」
「我一定會去的。」景言並沒有害怕,只是認真的望著他。
「很好。」魔主笑著,起身的同時消失在他病床邊。
景言輕吁了口氣,閉著眼穩定著情緒,他稍有點沮喪,他自以為魔主會接受用他自己來換路小西,卻忽視了魔就是魔這個道理,他哥哥跟他說過的。
但至少魔主接受讓他上祭臺,這樣他能有機會在鬼道開的時候接近他……不管如何,他相信魔主對他好一定是有理由的,不管這理由是什麼,能對他有利就行。
景言重新睜開眼睛,側頭望著熟睡的姚綺月,輕聲的開口:「月姊。」
姚綺月沒有反應,景言很努力的抬起一隻手輕推了推她,「月姊醒醒。」
姚綺月突然間醒來的時候有點迷茫,看見景言的臉,怔了幾秒一下子跳了起來,「小言!你醒了?!」
「月姊,我需要妳幫我一個忙。」景言望著姚綺月開口。
姚綺月又愣了一下,他以為景言醒來第一件事會先問小西或子青,但她還是趕忙點點頭。「你說,我能做到的話。」
「妳認識三老闆對嗎?幫我打個電話給她,說我要見她。」景言很平靜的開口,像是在說件很平常的事一樣。
姚綺月愣了好一陣子才意會過來,「三老闆……你是說明鋪的?」
「嗯,明鋪三老闆,妳有她電話吧?」景言望著她說,「沒有的話,我的手機裡有,我的手機還在嗎?」
姚綺月只怔了極短的時間,馬上點頭,「有,我有她手機,我明天一早就打。」
「我現在就要見她,她是夜貓子,不到凌晨五點不睡覺的,月姊放心,不會打擾到她的,就說我要見她,她會來的。」景言耐心的望著姚綺月。
「可是醫院有門禁……」姚綺月不太確定景言非得現在見她的理由。
「她進得來的,月姊不必擔心。」景言朝她開口:「不然請月姊幫我找一下我的手機在哪兒好嗎?」
「沒關係,我、我馬上打給萌萌。」姚綺月胡亂的點頭,回頭從包裡拿出手機,滿懷著疑惑打了電話給明鋪三老闆。
去過明鋪的都知道,三老闆本名叫什麼聽說沒幾個人知道,但她小名叫萌萌,跟她熟的都這麼叫她,但要有裝熟的敢亂叫,嘴巴可能會爛上好幾天,姚綺月覺得自己跟她算熟,但也只是到明鋪時聊上一、兩小時的那種熟。
姚綺月也跟景言聊過三老闆的事,但景言總客氣的就叫她三老闆,而三老闆跟自己聊起景言的時候,也是客氣的叫他景先生或是直接稱呼景言,雖然不是沒聽過人家傳聞三老闆喜歡景言的事,但在悄悄問過三老闆之後,三老闆爆笑的說別搞笑了,綺月只好改問了景言,得到景言用著「妳為何會問出這種蠢話」的目光看著自己,客氣的說那是誤會,之後姚綺月就沒再問過了,所以她現在不懂為什麼景言要在這種時候找三老闆,他們怎麼看也不是有交情的感覺。
但她還是拿著手機撥號,等著手機那頭傳來三老闆的聲音。
「喂?萌萌,我是綺月,抱歉這麼晚了找妳。」姚綺月拿著手機道歉,但就如景言所說的,雖然已經凌晨三點半了,三老闆聽起來還很清醒,不像在睡覺的樣子。
「是這樣的,我表弟景言前兩天出了車禍,現在在醫院,他剛剛清醒說想見妳……」姚綺月話沒說完,三老闆已經疾聲問她。
『他沒事吧?』
「嗯,他沒事,只是說想見妳。」姚綺月趕忙回答。
『哪家醫院,我現在過去。』
姚綺月愣了一下,報了醫院跟病房號碼,三老闆只說了馬上到就掛了電話。
姚綺月愣了好一陣子才回身去看著景言,他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讓她擔心起剛剛是不是景言在說夢話。
「小言?」姚綺月輕輕的按著景言的肩,他馬上就睜開眼睛望著她,「三老闆說她馬上過來。」
「謝謝月姊。」景言深吸了口氣又閉上了眼睛,「璇姊呢?」
「她回去整理些行李過來。」姚綺月回答。
景言苦笑著,又睜開眼睛望著她,「璇姊不是想住在這裡吧?」
「你跟子青都在這裡,她當然想住在這裡。」姚綺月噘起嘴說著,景言馬上就安靜下來了。
姚綺月發覺自己說錯話了,咬著下唇安靜了會兒才開口:「對不起。」
景言望向她,微弱的笑了下,「月姊不必道歉,是我自己太不小心了。」
姚綺月只是按著他的手,有時候很心疼他總是這麼懂事這麼聽話,「你不問子青嗎?」
景言只抬眼望了下沉睡中的子青,輕輕的搖頭,什麼也沒說,姚綺月也沒再問,只是坐在床邊陪著他,看著他一會兒又閉上眼睛好像睡著了一樣。
大約二十五分鐘之後,有人敲敲門就推開門進來,姚綺月抬起頭來,三老闆穿著一身黑色的褲裝,散著她那頭煙粉色的及腰長髮,走進門的時候望見躺在另一床上的苗子青怔了一下,才轉頭望向景言。
「萌萌。」姚綺月連忙起身,「這麼晚不好意思。」
「不要緊,這頭熊怎麼了?」三老闆瞥了苗子青一眼。
「做了傻事中招了。」姚綺月無奈的苦笑著,轉身過去輕搖了搖景言。「小言,三老闆來了。」
景言慢慢的睜開眼睛,朝三老闆笑笑,又望向姚綺月,「月姊,幫我坐起來好嗎?」
姚綺月幫景言把病床調高,扶著讓他坐起身,景言看起來也不太像會疼的樣子,只是行動有些遲緩,她小心的讓他坐好。
「月姊,讓我跟三老闆單獨聊聊好嗎?」景言對姚綺月認真的開口。
姚綺月只猶豫了會兒,又看向一臉無所謂的三老闆,「那……我就在門口,有事你就叫我。」
三老闆笑了起來,「綺月姊姊,我不會趁機宰了妳表弟的。」
「不是,我是擔心別的……」姚綺月話沒說完就住了口,「總之,我在門口,你們倆慢慢聊,需要什麼叫我就是。」
「會的,月姊。」景言笑著朝她點頭。
姚綺月也只好開門出去,坐在門口等著。
三老闆走向景言床邊,有些漫不經心的望了苗子青一眼,「是什麼玩意兒能把你整成這樣?」
「妳知道什麼叫車禍吧?」景言沒好氣的回答,有些艱難的調整了一下坐姿。
三老闆扁著嘴靠到他床邊,「好吧,要我做什麼?幫那頭熊解咒嗎?」
景言望了她一眼,微微笑著,「妳覺得我會那麼簡單放過妳?百里惜風,妳欠我的可大了。」
三老闆的本名鮮少人知道,但景言就是其中一個。
「好吧,要我怎麼還?」百里惜風坐到他床上去,有些無奈的望著他,「也就你敢威脅我。」
景言朝她招招手,她湊了過去,聽他在耳邊輕聲開口。「我要妳家傳的那個。」
百里惜風愣了一下,馬上意識到景言要的是什麼,側頭瞪著他,「你不要命啦?那是……」
「別說出來。」景言制止她,面色凝重,「我既然會開口要,妳就知道不該說出來。」
百里惜風愣了一下,咬著下唇像是在思考,目光又望向苗子青,「路小西怎麼沒在這兒?」
「妳若把那東西給我,或許妳將來還見得到他,若不願意的話,妳就再也見不到他了。」景言語氣平淡的開口。
百里惜風轉頭望向景言,確認他不是在威脅,而是在說一件事實。
她有些煩躁的撥撥頭髮,用一種抱怨似的語氣開口:「那東西可不是你欠我的那些就夠換得來。」
「妳想要什麼?」景言乾脆的問。
百里惜風像是也沒想過這個問題,歪著頭想了下,笑笑的開口:「不如你讓小西跟我約會吧。」
「我給妳更好的。」景言笑了起來,「我讓子青跟妳約會。」
百里惜風轉頭瞪著他,再次確認他不是在開玩笑,雙手抱著手臂好奇的望著他,「你怎麼知道的?」
「妳不是會花時間找人麻煩的個性,要真正討厭的人早就被妳收拾掉了,我想不出別的原因讓妳樂此不疲的跟子青伴嘴。」景言想起來就覺得好笑。
百里惜風坐在床上,兩手撐在身側,又望了眼苗子青。「你不要我救他?」
景言只搖搖頭,「他不會有事,他現在醒來也只是內疚跟焦急而已,事情結束之後他會沒事的。」
百里惜風沉默著像是在思考,伸手拉著自己的長髮,在臉側紮了條很細很細的辮子。
景言也沒催她,只是默默地等著。
「你可能會死。」百里惜風低著說著,「到時候我要怎麼跟這頭熊解釋。」
「妳不用,他會明白的。」景言輕聲回答。
百里惜風望了他一眼,卻也沒說什麼,拿出條很細的絲帶把辮子給綁好,巧手打了個極小的蝴蝶結。
她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把萬用工具,拉出一把小剪刀,毫不猶豫的剪掉她剛剛綁的辮子。
百里惜風跳下床,走到苗子青身邊,拉起他的手,把那條辮子纏在他手上好幾圈,再打了個結,讓她的頭髮緊緊纏在他手腕上。
「謝謝妳。」景言望著她,語氣溫和的開口。
「我可不是為你做的。」百里惜風回過身,又走到他身前,語氣嚴肅的開口:「你要的我給你,但你要活著,我可是為了跟這頭熊約會才答應你的,你要是失約,就算你死了我也會拆你的魂剝你的骨。」
「放心,我絕對讓他心甘情願跟妳約會。」景言笑著,朝她伸出手。「謝謝妳,惜風。」
百里惜風伸出手跟他握著,心裡總有種不好的預感,但景言的個性她也是知道的,他決定了的事情就不會改變,於是她只嘆了口氣的開口:「我準備一下,過兩天來看你。」
「嗯,我等妳。」景言像是放鬆了點的靠在枕頭上。
她沒再說什麼,回頭看著苗子青半晌,才轉身離開病房。
景言看著她離開,等姚綺月進來,幫著他又躺下來,還沒來得說問他事情,景言已經馬上睡得不醒人事了。
姚綺月也只能嘆著氣,幫他掖好被子,繼續趴在他床邊等著早上苗子璇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