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雲潭奇說-章六-盜月(三)

白天，小酒隨意在王府中走動，看得最多的便是燕儀王的姬妾和女兒在花園中宴樂的景象，對這些富貴人家的女人而言，日子就是賞花宴飲遊樂，逗逗貓兒狗兒鳥兒，然後私下爭奇鬥艷、勾心鬥角，這些小酒都熟悉。

燕儀王的元配王妃跟小妾們也處得不好，所以這些小妾雖私下勾鬥，卻同時也聯手一塊兒排擠大老婆；這些妻妾的爭風吃醋，在身為男主人的燕儀王看來只是女人過家家，不值一提，甚至，他喜歡她們這麼鬥下去，他是她們鬥爭的主因，這種爭端會讓她們伺候起他來無不挖空心思、盡心盡力。

至於燕儀王的兒子不用多說，男人註定是往朝廷做事的，所以從小便是書房讀書、前廳待客、林中狩獵，一輩子都有得忙；反觀各房的女兒，在家閨房出嫁也閨房，唯一的樂趣便是陪著姊妹們、妃子們宴樂，閒得發慌、慌得發愁。

在小酒恍神的當下，花園裡傳來一陣打罵聲。小酒過去湊個熱鬧，看見一個妃子在罵一個小婢，旁邊還有個奶媽幫著打；小酒稍微觀察了一下，知道了這小婢是在幫妃子的狗梳毛的時候，狗吠了一聲，就挨打了。

小酒覺得很無趣，那隻花貓兒又來找小酒，小酒摸摸貓，讓貓兒躺在自己腿上睡覺。

午間各房女人都在自己的屋裡午睡，王府裡的守衛、僕婢輕手輕腳地繼續忙活，小酒嫌熱，找夢雲潭一起去一個涼爽的地方歇歇。那地方便是燕儀王最常出入的書房偏廳。

燕儀王自然是在自己的偏廳午休，小酒和夢雲潭不理他，兩個在裡面休息也頗怡然自得。

「那塊石板我從新檢查過了，它長年在陰暗的洞堀裡，要引出其中的妖靈，就必須借助陰力，這陰力裡面也包含明翎說的月光……」夢雲潭道。

「可是燕儀王讓石板照過月亮啊！看他的情形，很可能還經常曬月！夢夢，妳覺得可不可能這石板妖精早就不在石板上了？」

夢雲潭瞪大了眼，正想回答時，陣陣敲門聲打斷了她。

「進來。」燕儀王緩緩下令。

一個小女婢推門而入，手上端著一盅茶。小酒認得出來，她是今早被妃子責罵的那位少女。

這個時間送茶頗不尋常，小酒睜大了眼睛準備看燕儀王有什麼把戲要變。

小婢的茶一放妥，燕儀王便拉住她的手硬拖著往懷裡抱，小婢掙扎了兩下，也開始嘻嘻哈哈的和燕儀王嬉鬧起來……

「這……第二十個？」夢雲潭也瞪大了眼。

「怎麼可能？燕儀王不會娶她！」小酒厭煩地搧搧手。

「那現在是……」夢雲潭指著現在又親又抱的男女。

「唉！說不清楚，夢夢妳就當作沒看見吧！」小酒拉著夢雲潭走出偏廳，往燕儀王的書房走去。

頗實際的，小酒開始翻起燕儀王的藏書，她從右邊開始翻，叫夢雲潭從左邊開始翻，凡是有朋黨結盟、嫁娶私事、壁畫碑文或鄉野異文者，一律不可放過！

原本小酒不抱太大希望，畢竟結黨造反是極隱密之事，就算王府書房是把守重重的禁地，燕儀王應也會想藏得更隱密，或者乾脆看完就燒，但小酒沒想到燕儀王似乎不把這事放在心上，書房裡隨便一翻，許許多多的證據全被翻了出來；前日小酒查探各房妃子的時候，近兩年進門的五個妃子就有三個口風不緊，把父兄和燕儀王過從甚密的事都在閒聊中說了出來，她們懵懂，但有心人聽來卻一清二楚，將來都可做為呈堂供證。

這反常，倒讓小酒不敢輕下定論。

謀反之事暫且擱置，另外搜出來的妖邪術書亦相當可觀，可見燕儀王何其認真在找石板妖精。

但究竟燕儀王年輕時在洞堀中看見了什麼？雖說妖精本來便有使人心生癡迷的本事，但這妖氣都快消失得無蹤無影的當下，這人竟還沒清醒過來，裡面恐怕有說不清的隱情啊！

小酒嘆了一口氣，表示這些妖魔鬼怪進了貴族門，便一個個不肯老實了……

小酒心情不好。自進了燕儀王府，這還是第一次抱著整罈子的酒拼命灌。

這次她們不在酒窖裡，小酒把酒潭子都帶到花園裡來，一面賞月一面喝酒，花前月下景色宜人，小酒卻沒笑過。

夜深人靜，王府裡就只剩守衛還在外頭走動，尚有幾房王妃不堪夜間寂寞，聚起來行令飲酒以慰無聊，因此夜間也還不至於死寂。

這一夜燕儀王睡在元配王妃那裡，整個王府安靜無事；小酒閉目品酒，口中喃喃念著春、雨水、宜栽種云云……

夢雲潭抬頭看看天，萬里晴夜、月圓金燦；以往每遇這般絕境前兆，百鬼萬妖都往深山大湖裡面躲，如今旱兆已如此鮮明，這附近的妖大概早搬遷光了吧！只有人走不了，心軟的等死，不甘死的就去起一場殺戮，填飽肚子活下來的人就有生存權。

「小酒，妳說這些人……求的是什麼呢？他們吃不飽嗎？穿不暖嗎？無處安居嗎？為什麼還要殺個不停？」夢雲潭依舊望著天，看著難得如日中天一般的明月。

小酒苦笑，嘆了一口氣。

「燕儀王得功名利祿、妻妾成群、兒孫滿堂，他還缺什麼？人的生命有限，他卻日日夜夜把心思耗費在那片石板上，有再大的財富也覺得無趣，這有什麼意思呢？我們幫他找出了石板中的妖，又有什麼意義呢？」夢雲潭發現自己竟也在思索這些本與她無關的事。

「老實說，不知道呢！夢夢，燕儀王是為了石中妖而加入政變，可想而知這妖對他意義非凡，現在我們幫他，接下來大旱起，也許可以不必死更多人。」

天一亮，王府上下吵嚷了起來，小酒被吵醒，出了酒窖晃不到一圈，便聽說有個小婢在花園的樹上上吊自盡了！小酒湊過去看，竟是那個與燕儀王私下糾纏的婢女。

侍衛趕緊將那吊死的屍體處理淨盡，府中的喧騰也在最短時間裡安靜下來，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儘管私底下主人奴僕流言不斷，但表面上，不到半日時間又是波瀾不興的日常生活；女人依舊在花園裡賞花，燕儀王還下令讓伶人演個五天五夜大戲，未成年的孩子都到花園裡看戲玩耍，幾乎要比燕儀王納妾還熱鬧！

小酒知道夢雲潭受不了這些人，但她也不再說什麼；如果人間事可以讓她說盡，那她早便成仙了！

夢雲潭耐著性子等到入夜，月亮一出，便到那塊石板前，出手就想將那隻妖抓出來。

沒想到夢雲潭還來不及出手，燕儀王便已踏進屋來，他老樣子抱起了石板哭了一回，然後將石板擺在月光下，自己癡癡地望著石板發呆。

夢雲潭看那老頭沒動靜，決定不再浪費時間，照著原定計畫伸手摸上那片石板，抽手一狠勁就往上頭的彩繪拍下去！

霎時間，一陣茫茫煙霧從石板中冒了出來，一瞬間彷彿山嵐濕濃，白茫霧中燕儀王不知不覺被掩埋了，夢雲潭和小酒置身霧海中，放眼望去竟發現遠端一個人影漸次清晰起來，慢慢的鮮明活絡，逐漸看得出是一位美人正在跳舞，衣裙鮮明、舞姿曼妙，猶如輕羽漫飛，就在夢雲潭和小酒眼前自顧自的跳舞，旁若無人。

小酒自己便會舞，夢雲潭則看過小酒跳舞，因此對眼前妖的舞動，也無特別感受，不過小酒試想，若一名氣血方剛的青年男子在杳無人跡的山坑中，看見無端出現一位美女翩翩起舞，姿容與舞藝皆美，能否不動心？

那隻跳舞的妖還沒把舞跳完，身影便隨著四周淡去的濃霧逐漸消散，夢雲潭和小酒也沒追，她們知道眼前跳舞的那個，只是妖的殘影，不知為何，妖走了，而那殘影竟被保留在壁畫之中。

「呵！這些妖惹出來的許多事，我連見都沒見過！」夢雲潭冷笑一聲。

小酒並沒回應夢雲潭，自顧自地說：「算起來，那一年燕儀王已娶妻納妾，卻個個是政治用途……夢夢，懂了嗎？」

「懂什麼？」夢雲潭一臉錯愕。

「燕儀王對他的妻妾沒有感情，他看來像是握有大權的人，事實上他連自己的婚姻都無法掌控……」

「他還想挑剔什麼啊？」夢雲潭不由得臉僵。

「看起來燕儀王是掌權顯貴，但事實上他一生都活在父兄的政治操作之中！」

「說到底他也不是特別慘的那一個。」夢雲潭攤手。

「他對被掌控的人生不滿，更對婚姻關係不滿。」

「我開始難以想像山底村挑大肥的老王對他的人生到底有多不滿……」夢雲潭嘆氣。

「所以，燕儀王對於某次狩獵中，偶遇的石中妖懷上了期待，因為妖力的迷惑，加上自身的嚮往，於是將自身的渴望全數寄託在石中妖身上！」

「石頭村守寡的李嬸只能把期待寄託在兒子身上……」夢雲潭回頭看小酒。

「這麼一來，燕儀王不熱衷仕途卻熱衷各樣術道，也就說得通了！」

「這哪門子的心得？」夢雲潭睜大了眼。

「燕儀王一生都在求一個……跟那隻妖再續前緣的機會！」

「那麼他這輩子恐怕沒機會了。」夢雲潭別開臉。

「夢夢！妳一定要幫忙把這妖找出來！」

「我？這就是妳忙了這麼久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