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聲瀝瀝,是冬日裡的夜雨,忽然想提筆問候遠方的朋友,告訴他此處雨勢纏綿,天空都是淡染的墨色,連細節都無需述及,因為提筆的念頭,本身已經足夠了。
正如遙遠的南朝文人,在一個人人自危的紛亂年代裡,仍會在顛簸的旅途中,強烈的想念起朋友或親人,然欲振筆,又發現無言以對,唯有書寫雪後的晴光,漫天的花雨,末了,但求「足下各自安」吧!最困難的世道,連平安也是奢望,只有相互祝福,深情與美,更是這些動盪生命的唯一安慰。
誰都有自己的亂世,生命中總有些不可解的心事,在風雨裡顛仆,隨著年歲的增長,而有了不同的詮釋與選擇。年少的情執、中年的傷逝以及老時的豁達,都在歲月裡墨色漸淡,但字跡越發蒼勁靈動,在生命的絹帛上淋漓書寫。
現代人不大寫信了,我倒還保有這份生命的樂趣,甚至於是重要的出口。平日無法啟口的話,在書信裡自然情深意厚;也因為面對的是親愛之人,更無須矯情,有時情緒如山洪奔瀉,有時淚痕漫漶了字跡,如把自己的心封緘遙遞,這是一份信賴和篤定,珍重的是彼此的理解;這更是一份牽念,有時拉拉扯扯,不成章句,索性全部揉掉,只在雪白的信箋上告訴對方:就是想念你了。
然後落款,註記這是歲末,昨夜有雨。
原來,不只是掛念,每次執筆,都是對自己的一次安頓,即便生活粗糙,仍梳理其中的況味,與那一點幽邃,還有一點促狹的小小快樂,這些是為了讓自己位置更加清楚,立定了座標,就算身逢亂世,也可心中太平吧。泛黃信紙上的文字,有的已經模糊,彷彿自己的前生,卻在不經意間,淡然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