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惡魔人Crybaby》：心中必須有愛，才會悲傷

先簡潔扼要的說，《惡魔人Crybaby 》是我心中的神作，但也是那種，令我沒有勇氣再看一次的作品。

於2018年在Netflix影音平台上播放的《惡魔人Crybaby 》是由知名動畫工作者湯淺政明作為導演，與大河內一樓共同撰寫腳本，改變於漫畫家永井豪其《惡魔人》系列作品，而製作而成共十集的動畫。

《惡魔人Crybaby 》的故事主要敘述一平凡的高中生不動明，在某日突然遇見現為天才教授的兒時玩伴飛鳥了，了委託不動明協助他證明神秘的生物「惡魔」的存在，並在調查期間受到強大的惡魔安蒙寄宿，而成為了同時具有人心與惡魔力量的「惡魔人」以及這之後的一連串事件。

本作的前半段的確給人一種「王道漫畫」的感覺：平凡弱小的男主角得到強大的力量、與惡魔勢力展開對抗等等，但在後半段時卻又以令人措手不及的轉折帶出更深入且直擊人心恐懼的議題，並以強大的戲劇張力與其暗黑、獵奇的作品特色帶給觀眾深刻的體會。

在討論《惡魔人Crybaby 》的內容之前，我想令這四十年前的重量級作品能成功改編的功成之一，便是本作的導演與監督：湯淺政明。

湯淺政明是日本資深的動畫工作者，較為人知的作品包含經典的《蠟筆小新》系列、《乒乓》、電影作品《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等等，個人風格鮮明、跳脫傳統思維，且具有創新的美感。

湯淺政明不避諱融合、使用不同元素，而造就了《惡魔人Crybaby 》改編的成功。湯淺的線條一向具有他個人獨有的誇張與扭曲，但同時也極其流暢，且飽含了本作的血腥、荒誕。監督對於分鏡與劇情表現的拿捏相當得宜，有美式風格迷幻、炸裂的武戲、日系動畫以敘事推進劇情的文戲，透過兩者相互堆砌，搭配上牛尾憲輔電子風格的配樂，緊密扣合動畫畫面，令《惡魔人Crybaby 》更加鮮明立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關於劇中配角之一，田徑選手幸田的描述稍嫌虎頭蛇尾，以及部分觀眾認為的世界觀交代不清等問題，但在這樣的劇情呈現與結局下，我認為《惡魔人Crybaby 》仍是超出「佳作」的標準之上。

還能說什麼呢，湯淺政明就是湯淺政明。

《惡魔人Crybaby》的故事建立在聖經裡的神話之上，訴說上帝不滿意自己所創造的生命體而打算將其消滅，而撒旦不滿意上帝的作為而與他抗爭，落敗後便逃到了地球，並在地球上遇見了「惡魔」，並打算與惡魔一起消滅人類，隨著劇情的推移，我們也發現了飛鳥了便是撒旦的真身。

本作設定的惡魔、性格直接、暴力，換個說法也可稱之為「單純」。而惡魔這樣的單純與人類複雜的性格相比，所呈現的一切值得令人深思。

劇中，飛鳥了多次強調，人類是很弱小的。我認為本作對於人性的描寫相當細膩，我個人的解讀是，《惡魔人Crybaby》對於弱小做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解釋。因為弱小，人與人之間相互猜忌、懷疑，透過盲從權威、語言煽動、資訊傳播的洗腦，人心裡最黑暗的那塊是如此輕易的展露無遺。我喜歡製作組因應時代所做的改動，網路消息的迅速傳播而引發恐慌、民眾愚昧而不求證、一昧批評的酸民等等，《惡魔人Crybaby》這個時代的社會現象，並以極端的手法向我們傳遞其嚴重性。

另一方面，因為人的弱小，所以我們懂得包容，懂得做出良善的選擇。正如牧村美樹，即便不動明惡魔人的身分被公諸於世，美樹仍舊相信著他，並給予明擁抱，那句「我會無條件的愛你」或許就是人性偉大的那一面，又如同不動明為了保護被認為是惡魔而慘遭民眾投擲亂石的那幕，他堅定、不動搖的心令他保有人性，並感化了那些因恐慌而憤怒的人。我認為，人的本質就是這樣一體兩面的。

但正如美樹的死，我認為人的悲淒、險惡始終是多過於那些包容與原諒的大愛的，而《惡魔人Crybaby》的後段，令人不禁懷疑，究竟誰才是無情的惡魔？像是最後因為害怕死亡而殺害自己同伴的小混混們、盲目的暴徒們、以及化為惡魔人的美子死前最深、最沉的提問：「何謂人性？何謂善良？何謂正確？何謂正義？」或許身而為人，我們從來也沒思考過我們身而為人所能做的選擇。

我認同《惡魔人Crybaby》一部分要傳遞的是反戰思想，如美樹感化美子不去殺人、明相信惡魔、人類、惡魔人可以和平共處等等，但我認為，這依舊導向這個故事的本質——愛。

這也是我接下來想要去思考、討論的部分。

在故事的最一開始，飛鳥了便說了：「因為愛不存在，所以也不會有悲傷，原本我是這麼想的。」這句話貫穿了全作的核心思想，並在片尾埋下一顆撕裂人心的震撼彈。


究竟什麼是愛？為何有愛？因為我們生而為人。《惡魔人Crybaby 》全片皆充滿了誇張的性愛、血腥、暴力場面，但這麼做的原因並非為了奪取重口味觀眾的眼球，而是敘述著人性最根源的險惡與黑暗面。此外，我認為本作也是有意去碰觸及討論LGBTQ族群以及性的議題，但這並不是作品的重點，所以多處點到為止的處理我覺得也是相當不錯了。

關於愛的本質，我認為是全作的核心價值。無論是否認愛的飛鳥了、因相信人心而抵抗惡魔的不動明、充滿大愛、包容的牧村美樹、因愛而生嫉妒的美子、痛失愛人的幸田，甚至是因為相信美樹而勇敢站出來的rapper小混混們，無一不扣合愛，而《惡魔人Crybaby 》正是一部訴說人性、訴說愛的作品。

我認為片中有一處是十分精辟的，這點成為了從少年英雄之旅，到窺探人心險惡的一大轉折，那關鍵的一筆便是第五集的最後。不動明與惡魔死麗濡、槐夢經歷驚險的一戰，槐夢為了愛慕的死麗濡而不惜死亡與她合體，最後，不動明與飛鳥了在陽光下看著合體惡魔的屍體，以及死麗濡滿足的笑容，明向飛鳥了提出了疑問：惡魔有感情嗎？了不帶情緒的否認了他，但在最後，明向了說出了這樣的一段話——「可是我覺得惡魔有感情，因為這就是愛吧。

陽光下矗立著的兩隻惡魔、兩人簡單、直接的對話，那句「因為這就是愛吧。」

我好喜歡這段。

我很佩服《惡魔人Crybaby》中的死亡令人措手不及，像是太郎哭著吃掉母親、牧村先生話都還沒說完便被射殺、明來不及回到美樹身旁，甚至是幸田看著男友生前的影片哭泣，這些都體現了愛的殘缺與遺憾。愛從不是圓滿的，因為我們必定失去，但同時也因為不斷的失去，人可以去辯證什麼是愛，以及怎麼去愛、如何被愛。

這也是我認為這部作品從某方面來說美麗而寂靜，愛的存在血淋淋而痛心、赤裸，但因為有愛而足夠溫柔。

看完《惡魔人Craybaby》後，我腦中立刻聯想到詩人潘柏霖，＜總會有人要求你複製別人的經驗＞的第一節，同時也是我引用於標題的詩句：「你不需要悲傷/就能夠去愛/可是心中必須有愛/才會悲傷」

心中必須有愛才會悲傷，若說本作闡述的是愛的核心，那必定與悲傷脫離不了關係。

我尚未讀過原作，但不動明這個Crybaby愛哭鬼的設定是在動畫上新增的，我認為這個設定，以及作為本作的副標題是再優秀不過。

明感受到他人心中並未表露的悲傷，並為了他人哭泣，同理他人的哀傷，解釋了他為何可以抵抗惡魔的力量而成為強大的惡魔人，也訴說了這個世上缺少的真誠。

不動明單純、直白、善良，當他與否認愛與悲傷的飛鳥了成為好友，也不斷的、不斷的想將這份情感傳遞給他。在最後已回到撒旦真身的飛鳥了與化為惡魔人的不動明展開了一場史詩般的大戰，在奔放緊張的戰鬥中，不斷安插這這樣的畫面：美樹、美子、不動、飛鳥四人年幼時練習接力賽跑，而明手中的接力棒始終無法傳遞到了的手中，總是落在地上。

明一拳一拳的打在飛鳥身上、接力棒一次又一次的掉落，象徵著飛鳥始終無法理解愛為何物、悲傷為何物，直到他真的經歷了一次沈痛的失去。

故事的最後，飛鳥與不動兩人在當初相遇的那片高原上看著星空，此時的人類已滅亡，惡魔與惡魔人的決戰也畫下句點，但飛鳥身旁的明，卻也成了一具只剩上半身的屍體。飛鳥抱起明，他第一次哭泣，感受到失去的痛，感受到心中的愛，但已經來不及了。

結局時神重置了地球，飛鳥了身為撒旦，只能歷經一次又一次，感受不到愛、失去愛的輪迴，正如我們，在每一次錯過中去悲傷，在每次悲傷中懂得愛了，但在每一次懂得愛之後，又再一次錯過。

這是就是人，這是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