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納與丹澤
他們再次踏上浪潮與白沙的交會地。沿路,丹澤隨興地提問,伯納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話題呢,大多圍繞在政治或是歷史之類很難有完美解釋的題目,可以讓腦袋不斷運轉,不至於陷入無聊的。
「上頭正為了守望者該不該領薪水吵得不可開交,你覺得呢?」丹澤沒等他回答,自顧自地發表長篇大論:「但就我看來,守望者本來進不該領薪。我們的教官說過,擔任守望者是種榮譽。」
「當聯盟付不出應有的糧餉時,是的。榮譽是種金黃色的幽靈麵包。」
「那啥?」
「榮譽看似高貴,所以是金色的,他沒有形體,所以是幽靈,最後,他居然能餵飽士兵,讓他們寧可空著真正的胃袋,也要上前線賣命,因此是種麵包。」
真是歪理…丹澤心底低估著。
不知甚麼時候,他們聊到水鬼的出現。因為海洋中飄散著一種病毒,將死人轉化為貌似殭屍的生物。它們有著常人以上會爬上岸,攻擊任何進入眼簾的生物。
水鬼擁有超乎常人的力氣,往往能造成大量的破壞。世界上大部分的臨海國家皆深受磨難,人們遠離海岸,而類似城邦聯盟的海島國家,就只能苦守著海岸線。
他們又聊到守望者的成立。約六十年前吧,城邦聯盟剛成立不久,理事會決定,整合各邦的部隊,成立一個專責看管大海的組織,並且有獨立的預算、機構,並且直接向理事會負責。
「有人說,這一切都是徒勞。」
丹澤所言是這個時代的人們常掛在嘴邊的幾句話。
「人類最終會滅絕。」
「這當然,但別滅在我們手上。每一代人都是這麼想的,所以人類才延續到現在。」
沙岸逐漸轉成岩岸,兩人的路途變得艱辛。他們得沿著蜿蜒的小徑前行,看見洞窟得入內檢查。此時丹澤總是緊張兮兮,將每個暗處掃是一遍又一遍,深怕身穿破爛制服的逃兵跳出來對他開槍。
晚上,他夢見戰死的好友,化身眼神空洞的水鬼,爬上他的腳。
「還記得那可笑的誓詞嗎?說好同年同月死,結果是運氣差的先走…」
好友低聲呢喃,雖然水鬼明明不會說話,但在夢中就是這麼真實。丹澤毫不猶豫對他開槍,血噴濺洞窟,就像那天那些逃兵一樣。
醒來,他的襯衣被汗水浸溼,發現老伯納撐著下巴,勉強不再站哨時睡著。這把年紀還真的禁不起這種程度的輪哨,丹澤乾脆背起大部分的夜班。
這天,浪潮拍打著石灰岩,水花濺得比平常要高。天色灰濛,細雨微微下著。兩人不久才剛發現另一艘破船,船上沒人,附近也沒有水鬼的跡象。他們向管理中心回報後繼續巡邏,一顆心懸在半空難以放下。
丹澤眼尖發現礁岩底下的洞窟入口。他示意伯納停下,指了指地上的煙灰。
「水鬼不會生火。」他輕聲說。
「所以…你想進去檢查?」伯納笨拙地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
「當然!」
說完便彎腰,手槍緊緊握在手中。
他打開照明,洞窟明顯有人生活的痕跡,他看見空罐頭散落在角落,但不像是守望者配給的糧食。又走了幾步路,他發現沾血的破布…這布料被鹹水嚴重侵蝕,還纏上了海藻…
這下麻煩了,這洞窟的居民,究竟是水鬼,還是逃兵?
他豎起耳朵,除了岩壁滲出的流水聲,他依稀聽見微弱的哈氣聲。他慢慢靠近一棵巨岩轉,在走過去猛然轉身,燈光照向巨岩的陰晦處,她看見一隻黴綠色的裸足。裸足的主人用手擋住光線,滿是黃褐色汙垢的指甲被照的一清二楚。那名女水鬼頭髮濕潤,彷彿這輩子都生活在海底一般。她瑟縮著,甚至就要鑽進岩石底。嘴巴張的老大,卻只發出咿咿呀呀的求救。
丹澤當機立斷,舉起手槍就要開殺,不料跟在偷後頭的伯納推開槍口。碰碰碰,被擊發的子彈驚險落在女孩腳邊。
「混帳,你幹甚麼!」
丹澤咒罵,腦袋隨即想到水鬼可能會撲上來,抽起白刃想自衛。
「等等,丹澤,看清楚!」
伯納抓住她的雙手,但老人的力量不比年輕人,馬上就被甩開。丹澤重新調好姿態,卻對女水鬼仍然縮在岩石後感到困惑。
「住手!她還活著!」
伯納擋在她面前。
「活…活著?甚麼意思?老頭,水鬼還…活著是甚麼意思?」
老頭轉身,在女水鬼身旁跪下,他溫柔安撫,把臉捧起來,仔細端詳她的眼瞳深處。
「還有靈魂的意思。」
「我可沒聽說這種事,」丹澤搖搖頭,但顯得沒甚麼自信:「他被感染了!你沒看到嗎?黴綠色的皮膚,被海水泡爛的身子…」
「還有七孔流出黑血,以及失神慘白的眼珠,你看到她有嗎?」
兩人開始加高各自的音量。
「這不代表他沒染病!」
「水鬼都是死的,她看起來像死人嗎?」
「沒有人染上水鬼病毒還能活的!」
「只要上岸就有救。」
「我們的任務就是要阻止他們上岸,老番顛!」
對吼停止,兩人互相怒視,凝重的空氣裡只有少女啜泣的氣音。
終於,年輕人放下手槍。
「到底怎麼回事,你又知道甚麼?」
「先給她點吃的,我檢查過了,地上那頻罐頭過期很久了。她需要營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