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的守望者(伍)

2020/05/25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圖片取自pixabay

丹澤與伯納


守望者的規則百餘條,最高原則卻只有一項:「擊殺所有企圖登岸的水鬼」。
新兵的訓練,也只有分辨水鬼侵略性,從來沒有教官告訴過他們,還沒惡化到停止腦部功能的水鬼,在上岸後好好休息吃藥後可以完全康復。
「一些隊長階級的幹部,反對不分青紅皂白擊殺所有疑似水鬼的人,所以訂了規矩,要求隊員們在有餘裕的情況下,盡可能救助還活著的人。」
「總部不知道嗎?」
伯納沒回答這個問題,他遞給少女水瓶,用手勢示意他喝慢一點。
「那現在要怎麼辦?把他送回總部?」
老守望者起身,拍了拍屁股,眼光飄向洞外。他們行程耽擱了,天色已漸漸變暗。
「二十年前,有位隊長也是無意間發現活著的水鬼。他立刻回報管理中心,並接到護送活人回總部的命令,之後就再也沒消息…直到最近,他終於被允許回到海岸。」
丹澤仔細觀察伯納,那名老人講這些話的同時,魚眼紋彷若老舊電影院的布幕,毫無生氣地垂著。
此刻,一陣涼意爬上年輕人的背脊。
「中隊長在兵營外偷偷蓋了一處難民營,我要把他送到那兒。」
彷彿料到丹澤接著要問甚麼,老頭繼續說著。丹澤意識到,伯納不再用徵詢的語氣。
晚間下起雨來,丹澤和他的搭檔一如往常守夜。隔日出發,只是天氣仍未好轉,依然不穩定。伯納編了漂亮的謊言瞞過管理中心。丹澤越來越懷疑到底是甚麼原因讓他對這種非惡意的欺騙感到習慣,但他不再發問。
女孩仍說不了話,似乎也聽不太懂他們的語言,只能比手畫腳溝通。如果兩人理解無誤,這女孩是從鄰近的國家逃難而來。船上的人都染病罹難了,在最後關頭,女孩的父親救了他,至於用甚麼方法,怎麼上岸的,就說不清楚了。
丹澤他把外套借給少女。他忽然想起,自從考上守望者,就從沒接觸過平民。一般人都稱他們是「管海邊的」,但現在,他深深覺得守望者根本管不了任何東西,他們只能像消波塊一般,消極地用身體抵銷海水的侵蝕。總有一天大海會奪回屬於他的沙岸,島仍然會沉,但就像老頭說的,在那之前,只能盡好本分,讓生活延續下去。
他們抄了捷徑,想快點回到分隊營,但沒走多遠就後悔了。
「憲兵隊,」老人憂心忡忡:「他們在抽查營地,我們不能飛蛾撲火。」
少女咳了幾聲,她需要藥品。
「繞過去如何?」丹澤拿出地圖:「這裡,雖然有點遠,但沒其他辦法了。」
他們再度遁入石灰岩小徑,有時得穿過鮮有人踏足的紅樹林。老頭有一段時間沒休息了,但他再也沒要求休息過。
「伯納,等等。」
就在他們終於走出紅樹林,再度踏上沙岸,眼看爬上海崖就能到達目的地時,赫然發現停著一艘貨輪,就停在不遠的河口。
丹澤胃部一縮,老伯那的臉則是沉到不能再沉。通常,海上漂來的船骸能預告搶灘水鬼的多寡。丹澤在教科書上看過最慘烈的紀錄,是一艘航母撞進某個港口,直接滅掉一整個守望者基地。而這艘噸數不小的貨輪,無論是依照丹澤的理論推估,還是伯納的經驗法則,絕對不下數百人。
「我們得聯絡管理中心。」
然而他的語氣是猶疑的,這麼做勢必得應付管理者一連串質疑,包括為什麼要偏離巡守路線。但他們不能坐視水鬼的危機不管。伯納勉強點點頭,握著少女的手又更緊了一些。
「管理中心,這裡是伯納與丹澤,我們在附近發現一艘貨輪,可能已有水鬼上岸。」
「伯納和丹澤?請報告你們的位置…你們為什麼不在巡邏路線上?」
「可能有水鬼上岸。」
「你們最近的行動有許多不正常的地方,這可能會影響考核。」
「我們迷路了,這不重要,我發現…」
「我們會派人,你們得立刻返回路線。」
他們根本不管!丹澤咬著下唇。
然而他也沒那個心思生氣了,因為不久後,他們便發現水鬼入侵的程度,比想像中嚴重。漫遊的水鬼早已遍布河口…令人慶幸的是,這階段的屍體轉化尚不完全,不會一股腦兒往內陸衝。它們步伐緩慢,而且對周遭似乎沒甚麼知覺,只要別發出太多噪音引起注意,姑且還難安然通過。
丹澤躡手躡腳走過一隻下巴脫臼的屍體。那個醜八怪的穿著就像掛在樹枝上的破布。它走路有點像公雞,有些滑稽,其慘白空洞的眼睛,好像正對著他無禮大喊著:「嘿,管海邊的!」
丹澤鄙視地看了他一眼,正要離去。
轟然巨響,從遠方傳來。那是殲滅者開火的聲音,還有一架憲兵隊專用的多功能運輸機。他們突然駕到,讓四周的水鬼開始騷動,那隻公雞也開始瘋狂尖叫,接著,公雞終於發現身邊居然有三個活人。
「跑!」
三人衝到河口,發現有更多的水鬼,他們摀住耳朵,痛苦哀鳴,但不久就要轉化成可怕的怪物。
又一架運輸機,這次降落在他們面前幾步之遙的位置。
「我們得求援!」
「不行!」
伯納緊緊抓著女孩的手,丹澤抬頭,看了看運輸機上大大的憲兵隊徽。
「那撤回樹林?」
「也不行!」
伯納抓住丹澤的背包,把補給品那袋搶了過來,然後,他掏出手槍指著年輕人。
丹澤錯愕地看著伯納。
「我再逃也沒幾年了,你不一樣。」
「別做傻事,老頭,我跟你一起!」
「你要留下來,守望者還需要你。」伯納聲音顫抖,但聽起來堅定:「抱歉,沒能教你甚麼,你是個優秀的守望者,還是個守規矩的守望者。」
「閉嘴!把槍放下,我會跟他們解釋…」
「…解釋沒有用,他們要聽的是好的故事!」老人吼道:「我要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讓我做好這件事!」
海岸颳起狂風,水鬼們漸漸停止尖叫,彷彿餓太久的他們終於冷靜下來,知道進食比抗議更加實際。他們開始四處張望,有不少雙眼睛盯上了他們三人。
「好吧,老頭,好吧…」丹澤把手舉在空中:「但幫我個忙…」
「幫忙?」
丹澤猛然抽出背上的步槍,動作之大讓伯納有夠長的時間蹲身迴避,丹澤開槍,子彈擊中老人身後的水鬼,剛好就是方才的醜八怪公雞。
「他叫艾希莉亞!是我在新訓時的鄰兵...」
彈出的彈匣,掉落在沙灘上。
「幫我記住她!把它寫進你的小手冊裡!」
水鬼們開始攻擊人類,丹澤和伯納陷入了各自的戰鬥,兩人慢慢拉開距離。
就如同訓練所教的,丹澤訓練有素地用小槍解決近距離的人,然後用步槍開始控制水鬼的進攻路線。他的餘光掃到伯納,他帶著女孩撤到叢林邊。老人反應能力是不怎麼樣,但他做足了準備。所有的裝備…在丹澤看來可能是累贅,在他手中、在現在,居然一個個成了保命的利器。他丟出曳光手榴彈,引開水鬼注意力,然後拉著那名少女,沿著小徑爬上陡崖。
「嘿!」
丹澤揮舞著步槍,對運輸機怒吼。
「還不幫忙啊!」
運輸機跳下兩名憲兵守望者,他們被罵得莫名其妙,但還是盡責地開槍援助丹澤,最後勉強鎮住運輸機下方的區域。
「怎麼回事?」憲兵揪住他問。
「那個老番顛,」丹澤的怒容是天生的,連假裝都不用:「我差點被他綁到一群逃兵面前…前幾天,我幫聯盟殺了幾名叛徒,怎沒想到自己的搭檔就是其中一員,他想報仇,想把我抓去逃兵的根據地。」
「他抓的那個女的,他是誰?」
「說來難以置信,逃兵居然學會如何馴服水鬼,就是因為那隻怪物我才會被他陰了!」
「馴服…這怎麼可能?」
憲兵望向紅樹林。
「隊長,要追嗎?」
「事有輕重緩急,」看起來像隊長的守望者評估著:「先幫殲滅者鎮壓海岸,如果又發生突破就糟了,你是巡岸人吧?我會優先載你回營地。」
他們又在岸邊徘徊了一陣子,丹澤用瞄準鏡搜尋伯納的身影,但已經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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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俗是很重要的,因為任何偉大的事物,都從最庸俗的地方開始,而任何庸俗的事物裡,總是能掰出最偉大的地方。在從庸俗變得偉大,或是從偉大裡發現庸俗之前,就先獻給自己能夠誠實面對自己吧。 那個庸俗簡單又隨時可能變得偉大的,庸俗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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