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的守望者(參)

2020/05/23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圖片取自pixabay

伯納

開始下雨了。
他們改在海堤上行軍,隔著防水制服,依然能感受到刺骨的冰寒。雨勢頗大,天空中閃著雷光。碎浪在沙灘上咆哮著,像是貪婪巨獸無止盡吞噬著海岸線。
身強體壯的丹澤走在前頭。自從離開3578後,他幾乎沒再開口過。現在的他更加討厭自己的搭檔了,雖說討厭的本質上已悄悄改變。本來的輕蔑,現在變成純粹的懷疑。到底伯納還是這片沙灘的老手,絕對藏著更多資訊看著他出糗。他堅信照著規則走才是正確的守望之道,不過他沒笨到不知變通。想對得起身上溼透的制服,他得在應變上佔據更有利的地位。
「你有聽見嗎?」
丹澤停下腳步。
他瞇起眼睛,雙手清空雙耳周圍的雨水,拱成兩座小雷達。伯納看著他,有些茫然。他的聽力在去年的某日早晨,經過難熬的耳鳴後就再也聽不清遠方的聲音,這證明了歲月依然打敗了聯盟的優生學生育政策。
年輕人拿出對講機,調了音頻。沙沙聲扯緊兩人的神經。
「這裡是…第…中隊,我們在…港南方…公里處,遭遇…鬼,我們…人…即將…重複…海岸突破!」
丹澤瞪大眼,對著對講機吼道。
「未知中隊,這裡是巡岸人,請重複你們的資訊,請確認是否出現海岸突破?」
對講機沒再回應。
「不能再前進了,我們得聯絡管理中心。」伯納說。
「等一下!」年輕人不死心,繼續跟對講機的另一頭喊話:「未知中隊,聽到請回答,請確認是否出現海岸突破,請確認你們的位置!」
「管理中心,這裡是血鑄港往北出發的巡岸人,聽到請回答,我們遭遇重大事故,請求指揮。」
伯納試著連絡後勤,同樣也失敗了,這種狀況並不常見。他抬頭,濃厚的烏雲深處,雷神正恣意炫耀他的電光長鞭。
「突發性離子風暴,通信失效了,我們得找掩蔽!」伯納表示。
「不,我要去找那個中隊。」
「你瘋了嗎?」伯納抓住丹澤的背包:「那個中隊只能自求多福,離子風暴期間,所有部隊都得避難!」
「閉嘴!臭老頭,那個中隊不會有事,但需要幫忙!」
說完,丹澤自顧自向前走。伯納不能拋下他,只能跟上。
「丹澤!年輕人!你先冷靜,你的規則呢?規則第36條…」
「閉嘴!我很清楚規則是甚麼,我倒著背都行!」
他們來到一處灣岸,海量的屍體躺在岸邊,有水鬼,也有守望者。顯然發生一場慘烈的戰役。伯納看見灣岸內擱淺的遊艇,內心涼了一半。那艘船起碼容納了四百名左右的水鬼,它們突破海岸,一路衝往內陸,在遇見殲滅者之前,這群水鬼會不斷造成損害。
丹澤衝進屍堆,開始翻找。起初,他看起來著急,接著,他面露恐懼,最後,他絕望地跪在某據守望者屍骸邊。那具遺體的臉已經面目全非,但看得出來是和丹澤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
「他們是…」伯納也跪了下來:「第15中隊…你認識?」
年輕人沒答話。他抱著屍體低著頭,喃喃念著:
「太早了…真的太早了…」
閃電停了,雨勢稍稍減緩,但也只緩那麼一點。伯納的對講機傳來消息:鐵鏽港南方17公里處,發生大規模海岸突破,水鬼已經入侵城鎮。已派出殲滅者部隊,其餘非執行淨化、撤離的單位不准靠近。
巡岸人應立即前往最近的據點待命。但伯納直接跟說,他們補給充足,且海平面疑似有新的水鬼船,他們必須觀察一陣子才能回去。
回報完畢後,他陪著丹澤,一一海葬了他的朋友。

丹澤

鐵鏽港是一座廢棄的工業港,被守望者接手作為據點。一早,當丹澤和伯納進到貨櫃區時,就看見一排排集結中的殲滅者。他們是拿著盾牌的巨獸,單人操作的碳黑色機械。
丹澤盯著盾牌上的血爪痕,忍不住摀住胸口,好像水鬼抓破的不是盾牌上的塗料。接著他想到伯納讓他去軍需官那兒採買補給,老人家負責找長官報告。
採購完後,丹澤來到說好的會合地點,那是一間由貨櫃改裝的簡陋的餐廳,小型撥放器放送著民間新聞,提到了昨日的海岸突破。上頭跟媒體解釋,第一時間發現大量水鬼的部隊多以新兵為主,經驗不足,沒有第一時間請求支援就與水鬼交戰,因而敗退。新聞沒有提到離子風暴的問題,餐廳某位守望者大罵,昨晚的天氣預報跟星座運勢預測一樣模糊不清。
「還有裝備,天殺的,海水有殭屍病毒,但他給我們這些?」
有位鬍渣男憤憤指著他的褲管,雖然布料是多層次設計,但早已畫出好幾道傷口,也不知道能否繼續防水。
後勤中心總說那些守望者的標準制服,都是防侵蝕、反滲透的材料所做成的最新隔離衣。不過大家心知肚明,大多數的巡岸者拿到的都是汰換品。並不是他們的命不值錢,而是有限資源下,裝備都拿給更賣命的部隊,像是殲滅者,以及出海者──其他部隊尊稱「英雄組」,就連丹澤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都不想去的魔鬼部隊。
「他們都算得很精,」另一名守望者舉杯附和:「反正你打過疫苗,沾點海水沒甚麼問題。」
「重點從來不是海水!而是那群飄洋過海的醜八卦!」
「有點技術,你光著身子也能活下來,成熟一點。」
這話說完,餐廳響起一陣訕笑。鬍渣男翻了白眼,居然也不反駁,悶悶托著下巴安靜下來。
丹澤挑了一張乾淨的桌子坐下,心思飄到那艘橫掃15中隊的水鬼。他們就擠在那艘其實裝300人就有些勉強的小輪船,也不曉得是哪裡來的難民,在海上漂多久了。每隻水鬼…當然都沒了心智,但他們卻巴望著上岸,跟其他有心智的人類一樣
伯納已經到了,但他有些心不在焉,所以沒發現丹澤。他坐上吧檯的椅子,笨拙地翻出掌心大小破記事本,若有所思讀著。
丹澤先是有些生氣,居然忘了他,接著卻好奇起來,是甚麼東西讓他如此出神?年輕人無聲無息接近老頭,偷偷瞄到那本冊子內…
他先是驚訝,愣了快一分鐘,接著咬住下唇,羞愧地撇過眼。本來想回到原本的位子上,後來想想太尷尬了,只好咳了一聲。
「你來啦,」伯納注意到他,蓋起本子,故作驚訝:「這麼快?」
「你才是,我以為你會報告很久。」
「哎呀,那個…」伯納戲劇性的揮了揮手:「他們另外派有調查員,哪需要我們微不足道的證詞。」
「你要休息一下嗎?還是我們下午就出發?」
用餐過後,丹澤問那名老守望者。
「看你,沒關係…要下午出發也行。」
「確定?還是明天出發好了,我怕…」
「沒關係,我都無所謂。你想快點走完對吧?那我們下午就走也沒關係…」
你明明就累了…丹澤內心忍不住吼道,你為什麼這麼遷就別人?你怎麼那麼沒有主見?這麼客氣就能換來他人的尊敬嗎?
不想休息就走吧!我可沒善良到戳破你的逞強。
半小時候,他們站在往北的大門前。丹澤揹著兩人份的裝備,腦袋不斷重播稍早的畫面:
老伯納借著吧檯上燈泡發出的微光,貼著記事本,他臉上的刻痕與泛黃的紙相互映襯歲月的歷程。老人面帶倦容,用手指著模糊的字跡,一個字一個字輕聲念著:
「費姚、亞伯特、馬肖爾、老考伯特、區隊長巴薩羅穆、沒靴子的賴瑞、凱文、凱文的弟弟歐文…」
唸到某些名字時,聲音甚至懺抖著。
「昆丁、雷拉普…雷拉普?喔,對,然後是派恩…」
當想不起名字的主人,他會停頓一下。他會努力想起來,再繼續念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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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俗是很重要的,因為任何偉大的事物,都從最庸俗的地方開始,而任何庸俗的事物裡,總是能掰出最偉大的地方。在從庸俗變得偉大,或是從偉大裡發現庸俗之前,就先獻給自己能夠誠實面對自己吧。 那個庸俗簡單又隨時可能變得偉大的,庸俗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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