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的壁爐裡早早升起了火,也不怕熱的,都五月天了,季節雨一勁的下,什麼鬼天氣啊?冬季留下的風乾福橘皮留著棕色的邊,裡層的白色翻捲出來,外面的橘黃色,是過了季的,丟進火裡霹靂啪啦的燒出了淡淡的陳皮味,本來就是死物,依在旁邊的木材上連點灰也沒留下。
我環視著室內,人類都消失了,留下的生活過的跡象猶有餘溫。
外面的霧籠罩在空氣裡,白色的太陽掛在天邊,透著朦朧看去像個微光的繭。
壁爐裡的火粒子輕輕的爆著,揚著木炭灰。
牆上有著老式的結婚證書,泛黃的紙面,退色的框,太舊了,飄著泥金緞帶的小天使都龜裂到脫了胎,下面的一窪水積著厚塵,框內根本看不清百年好合的到底是誰跟誰,彷彿剩下的油墨間還辨認出幾個字來: [ 光緒三十四年戊申三月九日申時…….] 我瞇著眼,就著光,小聲的念著,像框下安放著長沙發,米色底上有著油綠的線條,上面丟著一捲灰頭土臉的毛線團子,尾巴還拖著沒打幾針的圍巾下擺。
潤月的節氣裡,冷熱在不斷反覆著,現在雨倒是停了。
隔著牆,有門半掩,我推開來原是間浴室,地上濕淋淋的還丟了一盆衣服在那,真不知道洗了第幾回,看看水還在流著,彷彿是有雙手繼續在揉搓著那幾件衣服,走進裡間,光斜照在小廚房中,白磚砌的台面上有隻木製的三層碗櫃,綠紗櫥裡擱著兩盤黑黑的什麼玩意,發著一股隔夜菜的油蒿味來,黑花雕欄的鐵窗外,陽台上孤伶伶的放著搪瓷盆,一方豆腐就浸在結了薄膜的凍水裡。
站在陽台上看去,這個寂寥的城市裡人煙全無,彷彿戴了一副黃色鏡片的太陽眼鏡,所有東西都黃的深淺有致,一切像是石頭層層堆疊起來的廢墟,對過公寓外曬著的一排床單,風刮過來,劈劈啪啪,像群拍著翅膀的鳥永遠只能在短短的航道上飛翔。
天氣又濕又熱,頭髮黏黏的塌在脖子上,突然想起之前壁爐裡窩著的炭火,這樓窄窄的緊鄰著另一戶的後陽台,小方格的空間裡擠著一個板凳和一隻餅乾筒,凳子上放著剛剛放下的空碗和筷,八月裡的暑氣浮動蒸騰,往上的熱流讓光影都飄起霧氣,連進門邊的綠粉牆上粘貼的小圓鏡都昏花了。
爐上青菜麵疙瘩在小鍋裡咕嘟咕嘟的燉煮著,裡面濃湯蠕動,像是要爬出什麼活物來,陽光貼在白瓷磚的灶台上,熨燙著的溫度讓廚房像一隻忘了放油的乾煎荷包蛋。
陽台上的收音機裡發出沙啞的盲音,頭裡參雜著拉來拉去也是同個調的胡琴,弓弦是一把鋸子,在沒有人氣的風嵐中切開了世代生活的玻璃框。房間內像是有影子滑過,朦朧的看著也是個四肢具全的背影,從這片窗櫺帶到下片窗櫺,衣服的顏色被粉牆吸收變成了房間的景致,一點一點的失去蹤跡,跨過對外的門檻,猛一回頭,看到梳妝台上是自己的身形映照在鏡子當中。
我在遺忘中找不到路逕,灰色的霧不知會將這陰影中的寂靜帶到哪裡,呼吸裡帶著淡淡的鐵鏽和老建築風化的味道,遠方是座高牆,也許是某棟歷史的廢料,沒有可歌可泣的地老天荒,在表面抹去的只不過是文明逝去後的殘渣,在屋簷裂縫中垂下的蓬草像是遠處太陽上的綠瀏海,這個角度望去,白森森的臉被遮去五官,倒像隻無言的鬼。
大霧瀰漫,這裡並沒有月亮,或是根本什麼也沒有,有的只是鏡子那頭的倒影。
每個所在都似從毛玻璃內看出去,顏色揉在一起灰蒙蒙的把東西框架起來,中間有點粉、有點黃,又有點像之前像框裡舊文件上發了霉的浮水印。
突然間,四周的擴音器發出空襲警報的尖嘯聲,穿耳的音頻把灰色的天空撕成一條條,飄散,再落下,變成羽毛般的灰燼,如鹽似雪,我奔跑著,在無人之境,尖嘯聲依然,整個世界是塊燒盡生命的樹炭,矇住的天空下是一層沒有溫度的灰。
這裡冷的毛呼呼,搓着手都沒溫度。
At 偵查團遲遲沒有回覆,於是我被獨自遺留在副本裡等待著,Mod《Alchemilla》的路很長,霧像蜘蛛絲般裹在四周,黏答答,淤塞的,鏽蝕著,在街燈上,在屋簷邊,在咦呀開啓的鐵門上。
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