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5.回憶(2)

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一直在怡君腦中響起，下意識的，怡君又甩了甩頭，怎麼會注意這種無聊的事！

怡君自己在生自己的氣。

這麼多年過去，怡君自己心裡清楚，當年莊志強根本沒有問她要不要一起走。事實上，莊組長離開其實是想要避開林怡君，也因此，新公司似乎因此收回了不少原本給的薪資承諾，莊志強也照單全收。

那天晚上，怡君又失眠了！午夜夢迴想著，

回憶帶著怡君回到了怡君在公司的第一年，那美好的歲月。

她的組長是光華公司著名的黃金單身漢─莊志強

莊志強在光華公司擔任組長的時候已經在業界小有名氣，美國長春藤名校畢業回來，有著一般台灣男人沒有的氣質。

莊志強老家在高雄，自己在台北打拼，租屋在外，一個單身男子，脾氣差是差了點，卻很會照顧下屬；只要抓到大單拿到獎金，常常都會邀請三組同仁去家裡附近居酒屋聚餐或到家裡烤肉喝一杯。

國際業務部門同事很多都是喝洋墨水回來的，洋派作風；同事、助理等等也都年輕愛玩，常常不請自來的跟三組同仁一起吃莊組長的攤，也會一起去他家玩，10幾個年輕人一起，很是熱鬧！

怡君剛進公司時，莊志強很不看好她，安安靜靜，又是土碩士！怡君來三組確實是陰錯陽差。她本科系畢業並有輔修西班牙文，本來是應該被放在一組中南美洲組，但當時跨國業務部主管們個個眼紅莊志強，覺得甚麼好人才都給他挑走，林怡君彷彿是故意要給莊志強難看似的，在內鬥中直接被安插在三組，連她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眾所皆知，莊志強喜歡用男下屬，因為他帶人的方式就是不管多晚、多奇怪的場合、多詭異的出差都得去！每次帶女下屬去，不管已婚未婚都問題一堆，讓他覺得相當麻煩。他一直覺的台灣女生對兩性平等有一種奇怪的誤解，他會禮讓女性，但他也看到真的很多女生似乎覺得，非常理所當然地，認為某些事情專屬男生必做，不做就是不禮貌不紳士；比如提重物，或是開車到稍微偏僻一點的地點出差等等！女同事在聚餐時提到「男人就是要養家」、「薪水要給女生管」也會讓莊志強覺得很「特別」。

莊志強旅外回來台灣後在老爸爸的堅持下，相親了幾個女孩子，第一次約會就認為他應該要請客，連裝都懶得裝，讓他覺得不可思議；如果他〝實驗性〞拿帳單回來拆帳，那場相親絕對失敗收場，理由都是女孩子覺得他很小氣，他後來隨機實驗了幾次都是百發百中，幾乎沒有例外的。

莊志強覺得林怡君不一樣。

沒有想到林怡君這麼耐操，工作到三更半夜沒問題，前幾天告知要去美國出差兩周也一聲不吭，剛工作的怡君不小心踩到莊志強的線而被莊組長大小聲，也不見她像其他女下屬一樣跑去找人哭哭啼啼。

莊組長來光華這幾年真的收斂很多了！大家都傳言，他以前脾氣太差，在美國實在太容易得罪人，老美最個人主義又喜歡訴訟，莊志強就因為在工作上因為某些堅持無法妥協，才沒辦法在美國工作的。

但莊志強沒有業績壓力的時候卻又是好好先生，同事們對他真是又愛又恨，尤其女同事更是愛慕的不得了，充分顯示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莊志強覺得怡君不一樣，是怡君非常懂得察言觀色，或是，很懂他的喜怒。莊志強覺得奇怪，部門聚餐時他有注意到，怡君雖然很識大體，但對其他同事的好惡從來搞不清楚，甚至有時候得罪人也不自知，但卻非常懂他，特別是他從來沒說過，個人偏好、習慣或甚是想法。

莊志強以前交往過的女朋友都覺得，莊志強讓人摸不著邊，好難捉摸，但林怡君從來不曾刻意想要瞭解他，兩個人的默契卻可以好到令他吃驚！

他覺得這個女人很恐怖。

一開始，莊志強覺得，男部屬過去耐操，但換了這個夥伴林怡君，竟也耐操，此外又有女生的細膩，總是有辦法知道莊志強一個眼神就是表示去廚房催一下菜怎麼這麼慢！看手錶的動作就知道該去結帳了！莊組長皺個眉頭，怡君知道該接下來是她該出場讓組長去趟洗手間。和莊組長這樣一搭一唱的雙簧演出，廠商永遠買單！

莊志強總是說服自己，林怡君和自己業務上真的很搭，但不知道何時開始，帶著怡君出差回來，一起在機場道別時，他卻暗暗的希望這個女人可以陪著自己回到那個沒有溫度的租屋處！

過了很久以後，莊志強自我歸納，為什麼當初會這樣輕易得錯過林怡君？他自己反覆想了想，當時如果弄個不好，完美組合可能會破局，這是他不樂見的；此外，他知道林怡君有個長跑多年，學生時代就認識的男朋友，沒有意外他們會結婚。

人總是這樣的，要確認彼此心意，總是需要一些契機。而且，雙方的契機要同時到來，太早，太晚，都會有一方還沒有認清自己，徒增枉然！這也是很久很久以後，莊志強自己歸納出來的苦澀的結論。

林怡君沒有發現。在她眼中，莊志強組長就是同事們眼中的黃金單身漢，不僅能力好、語言好，條件也非常好。

而她林怡君，只是個158公分高，個子小小矮矮的，學生頭，眼睛不是太大，但倒是很多人說過她的皮膚好到發亮；如果趕案子加班沒日沒夜，她戴上實體眼鏡，很多人說像大學生，這應該是誇讚她不顯老吧！平時她會戴隱形眼鏡，簡單的淡妝上班，是一個第一眼看到不會太令人驚豔的女孩。

而且，她大學住校時，也從來沒有被送消夜過；和電視上那些大眼睛，身材很好的女星相比，確實不算是世俗眼中美女！李勤文說過，林怡君對感情真的很少根筋，還好是被他這個好男人選中，不然要嘛被騙，不然就是一輩子嫁不出去。

林怡君感覺不出來莊志強的心意，畢竟莊組長從來沒有表現出來。她只有隱隱約約覺得自己總是喜歡和莊組長在一起，也把他當大哥哥崇拜著。大哥哥不會也不可能會喜歡妹妹的。怡君只有自己偶爾發春夢想著，挖！我跟莊組長這麼合拍，如果結婚不知道會怎樣！！

吳巧庭看出來了，她大學時代就是校花級人物，很高，身材好且五官深邃，常常有人說她長得像以前的一個氣質藝人許慧欣；巧庭大學不乏追求者，她一進公司就看上莊志強了！

但因為那時候莊志強和林怡君已是最佳拍檔，她沒進到三組很不開心，所以常常跟著怡君一起去莊組請客的攤。

她可以看出來莊組長對林怡君就是男人對女人的眼神，而不是組長對組員，也不是哥哥對妹妹，但她知道怡君不會也不敢往那方面去想，也順勢常常跟怡君說：「莊組長應該是個GAY，如果不是，他女朋友也肯定是個各方面條件都好的女孩」、「莊組長對妳真的很好，我哥也對我這樣」！

吳巧庭向莊志強表白的那天，是某次部門聚餐，大家問起怡君的家庭，怡君淡淡的微笑著說：她小學四年級媽媽過世，爸爸照顧她們三姊妹很辛苦，但還好，大姊那時候已經高中了，可以幫忙爸爸照顧兩個妹妹。

莊志強記得有同事說，怡君真了不起，可以一路這樣到現在發光發熱，家裡人一定以她為榮！怡君歪著頭回答：我覺得我爸爸比較偉大，媽媽走的時候有這麼多愛她的人，可是爸爸卻失去了最愛的人，大家都擔心我們三姊妹，其實我們更擔心爸爸；他失去了原本陪伴他一輩子的人，我們三姊妹現在都有自己的生活了，我爸還守著他和媽媽的起家厝，不肯搬去姊姊家住。

莊志強聽到了！胸口一陣痛，他也是國小失去母親，但他是獨生子，爸爸對他很嚴格，直接把他送到美國寄宿家庭，讓他好好念書忘卻傷痛！莊志強等於是在最需要父親關懷的時候，同時失去了母親與父親的愛。他對自己的爸爸很疏離，但他爸爸也是終身未娶，甚至也沒有再有交往的對象，親戚朋友要介紹通通被打回票，他始終知道爸爸用自己的方式在回憶著媽媽！

但聽到怡君把她心裡藏著的故事這樣赤裸裸的講出來，那回憶彷彿和莊志強的重疊了！

莊志強喝酒的手在發抖，他真不想去回想那段痛苦的過往歲月，他也沒有林怡君這樣堅強，但他此刻真的很想抱著怡君好好得大哭一場。因為，莊志強覺得天地之大，真的只有怡君懂！懂他所有的感受！

吳巧庭發現了，她早就打聽過莊志強的背景，知道莊組長也是早年喪母，在美國青少年期也有令人頭痛的歲月，近年回台灣才慢慢地和老爸爸和解。

那天她自告奮勇的開著莊組長的車送他回家，莊組長那天喝多了！一反常態，多喝了幾杯深水炸彈，走路都走不穩，下屬們議論紛紛今天組長是心情大好還是心情大壞阿？！

巧庭一向很主動！也從來沒有失敗過！她幫莊組長在附近的停車場停好車後，莊志強似乎是醉到睡著。巧庭在車上端詳莊志強的臉，

巧庭想著！接著巧庭湊近莊志強，聞到了些許的酒精味，莊志強突然睜開眼睛說了話：「妳回家吧！謝謝妳送我！我幫你叫UBER吧！」

巧庭湊得更近了！莊志強用手輕輕的把巧庭推開，跟她道歉的說：「抱歉喝多了！我剛剛應該直接坐計程車回來，怎麼還煩勞妳真不好意思，我可能真的醉了！」

巧庭回應：「我願意呀！組長還很醉，我扶你回家好不好！」

「抱歉我可能先在這裡睡一下醒個酒！我幫你叫車！」

巧庭撇撇嘴，被拒絕的感覺真不好！但她也是有矜持的！下車前只講了一句：「林怡君快結婚了！你不是她的菜！」便用力甩門離開！

莊志強從來沒有跟林怡君表達過心意！或許是自己總是躊躇不前，或許他以為林怡君和她男朋友感情很好，或許害怕怡君拒絕！

林怡君也從來沒有確認自己的心意，她總是覺得已經有一個論及婚嫁的男朋友，不可以有別的心思，也從來不敢想像自己可能會被莊志強所欣賞。

這不是甚麼風花雪月或是刻骨銘心的愛情故事！莊志強想要避開林怡君另創一片天，林怡君也穩穩定定的和長跑多年的李勤文步入結婚禮堂；

不是所有人的人生都充滿戲劇化，莊志強沒有在林怡君要結婚前拿出勇氣表白，因為他也還沒確定自己的心意！

林怡君亦然。就算心裡對著這個大哥哥有憧憬，但對她而言那就是遙不可及的夢，就像我們看韓劇男主角，再怎麼愛，也都是別人的老公，太遙遠了！

我們會選擇我們舒適圈裡的選擇，這是人之常情；要說為愛走天涯，結婚前夕私奔這種小說有的劇情，有可能發生在現實生活中，但也真的不是這麼常發生；人是理性的動物，做任何決定還是會考慮再三。

常常聽到外遇的人會說，他/她本來就已經夫妻同床異夢！沒錯，同床異夢的夫妻多的去了！當你對一個完整家庭的信念動搖，要捍衛〝完整的家〞的信念就薄了！薄了不堅固了，其他東西就可以排山倒海的撞擊過來！直到成為破鏡難以重圓。動搖信念的點在哪裡？力度有多強？時間對不對？

林怡君為什麼這麼多年後，和李勤文平平順順的生了兩個孩子後，才漸漸動搖了原本堅若磐石的〝完整的家庭〞的信念？

莊志強又是為了甚麼原因，會和有夫之婦的吳巧庭在一起？

當然都有故事與複雜的人性！

我們或許可以說莊志強和林怡君錯過了就錯過了！但錯過是好事還是壞事?如果當初他們當時真的確認彼此關係，現在會過得比較好嗎？還是只是另一對怨偶？

沒有人可以肯定！

我們都有曾經想追的錯過的夢想與人。生活順遂的時候，那些都是茶餘飯後讓自己發笑的話題，但當你現在在人生的道路上走著走著，一雙鞋子裡有點小碎石；平時好好的就一天一天過，但小石子磨腳了！痛了！是不是才會停下腳步來想想，要把鞋子脫掉，把小石子丟掉就好？還是因為鞋子不合腳才會一直進沙子，該先換雙鞋嗎？為什麼道路上總是小碎石？我該換一條沒這麼多小碎石的路走嗎？另一條路有比較沒有小碎石嗎？

很多時候，都是因為一些瑣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撞擊著我們的信念，才讓很多人都開始反思了自己的人生到底值不值得這樣過？

林怡君即將信念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