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日本政壇驚世夫妻引爆的政治角力

2020/08/15閱讀時間約 29 分鐘

眾・參議員河井克行・案里夫婦身陷囹圄

註:本文原刊載於7月6日、7日,我的個人臉書上;今將其合併成一文,重刊於此。

日本前法務大臣・現眾議員河井克行及其妻現參議員河井案里二人,於6月18日因受疑違反公職選舉法,遭東京地方檢察廳特搜部逮捕。
事情的起因是在去年的10月30日,日本雜誌《周刊文春》(電子版)爆料指出日本法務大臣河井克行的妻子、也是新科參議員河井案里疑似在去年的參議院選舉中,支付了超出公職選舉法規定的報酬給她的助選員;隔天河井克行前往首相官邸覲見安倍總理,並提出辭呈(但沒有辭去眾議員);在日本政界引起騷動。
接著在檢方追查偵辦中,從其電腦裡找到被刪除的檔案,經過復元後,案情急轉直下變成偵辦河井夫妻在參議員選舉前到選舉後,提供現金給廣島縣的椿腳、議員或地方自治體的首長們的賄選疑雲;根據東京地方檢察廳特搜部的逮捕狀,其給予不當金額的對象多達94人,共計2570萬日元。而截至六月底為止,廣島縣已有數名收受款項的地方自治體首長(包括町長、市長等)及民代辭職。
日本語中形容出人頭地,稱為「出世」!說起來,這對夫妻辛苦了大半輩子,一直到去年7月29日(曾任四屆廣島縣議員的)妻子河井案里甫「初當選」參議員,晉身國會議員行列;而擁有七任眾議員資歷的先生河井克行,也熬到去年9月11日才於安倍內閣改組中,「首次入閣」出任法務大臣!對河井夫婦來說,終於達到首攀人生高峰的時刻。
河井案里及河井克行,攝於2019年10月7日(照片來源:河井案里臉書)
然而這對驚世夫妻的「出世」風光卻才僅及一個半月,大好前途便為之黯淡。
河井夫妻的出事,在野黨大力抨擊自是不在話下,但同時也引爆了「後安倍時期」的角力。畢竟夫妻倆人能同時成為眾議員及參議員,自是有相當深厚的政治人脈,方得至此。而他們背後所牽扯到的政治恩怨:上到安倍晉三總理,下至二階派的自民黨幹事長二階俊博、岸田派的政調會長岸田文雄、以及官房長官菅義偉,還有跟安倍晉三關係超緊張的石破茂,個個都是現時刻日本政壇動見觀瞻的大名!
本文試圖為大家解說背後的政治脈絡,讓大家理解這個案子發生的來龍去脈以及是如何的牽動到「後安倍時代」的政治角力。

#提名發生了什麼事?

日本國會包括眾議院及參議院;眾議院議員選舉目前採小選區制,任期四年,但首相擁有解散權,改選後的任期重新計算;參議院議員選舉依各選區應選名額不同,選出一至六名的參議員,任期六年,但每三年對半數議員進行改選,此外參議院沒有中途解散的制度。
此次事件的發生地廣島縣在參議院的名額計有四席,故每三年進行其中兩席的改選。
而事件的主角河井克行夫婦分別是廣島縣所選出的當選過七屆的眾議員及新科參議員。
廣島縣在國會層級的選舉中,幾乎是自民黨的天下;以2017年眾議院選舉來說,廣島共分七個小選舉區,其中自民黨當選六席(岸田派三席、竹下派兩席,另一席即是河井克行);而在參選院選舉部份,戰後至今共選了25回,應選席次皆為2席;而自民黨一直以來都能在每次選舉中取得一席(即總共四席中,一直保有二席),但從沒有在哪一次選舉中拿下過兩席的紀錄。這也是去年選舉,補提名河井案里參選造成爭議的最大原因。
如前所述,參議院選舉每三年進行半額人數的改選,所以以廣島縣來說,2019選戰苦主「溝手顯正」,自從1993年參與第15回的參議員補選(原1989年當選的參議員藤田雄山因為當選廣島縣知事而出缺)以來,歷經1995、2001、2007、2013年選戰皆當選,是五連霸重量級人物。
照片來源:溝手顯正官方網頁
而自民黨偶數年的參選人,近六回的當選人分別是:宮澤弘、宮澤弘、龜井郁夫、龜井郁夫、宮澤洋一、宮澤洋一;宮澤弘是前首相宮澤喜一的弟弟,宮澤洋一則是其長男;而龜井郁夫是自民黨前大老龜井靜香的哥哥。
2019年日本參議院選舉,在廣島縣選舉區,自民黨原本只提名已五連霸的參議員溝手顯正尋求連任,而最強對手則是由立憲民主黨、國民民主黨及社會民主黨三黨聯合推薦的現任參議員森本真治;在六年前2013年的選舉,正好是他們兩人分別代表自民黨及民主黨當選參議員。而溝手顯正在自民黨內是屬於岸田派、也是該派閥的最高顧問,其派系老大岸田文雄正是廣島本地選出當選九回的重量級眾議員。
原本這場選舉正如過去70年以來的態勢,預計將由溝手顯正及森本真治連任;而自民黨廣島地方的縣議連總部也是如同往例的支持自家候選人溝手顯正。不料,自民黨中央黨部卻自2013年要求本區提名二名未果後,再度要在此區補提名,目標是二席全拿!
表一:廣島縣第22-24回參議員得票數對照表
選舉的提名總依據選票結構來提出戰略;分析前三回的選舉,即2010、2013、2016年(如表一),從帳面上來看,自民黨的當選人的確在票數上都大幅領先當選的第二名,分別超出25萬、33萬、30萬之多;但仔細看,一來自民黨的當選人得票率也從來沒超過50%,而且在野勢力的選舉策略很明顯的就是彼此互鬥,爭取第二席的機會,所以扣除共產黨固的定8、9萬票之外,在野勢力的票數加起來跟自民黨的票數相比,分別是57:54/ 52:52/48.5:56(萬票)。也就是說長久以來廣島縣的參議員選舉一直是自民黨跟其他勢力約1:1的拉距。
而在提名策略上,廣島縣的參議院選舉歷史中,自民黨提名二席的記錄曾有二次:分別是1998年及1974年。當然二次的落選頭都是自家提名的第二席。嚴格講來,只有1998年那次的總得票數若平均分配是可以勝過第二席的柳田稔;但這樣講就不是選舉的實際情形了,正因為自民黨提名了二席,所以其他當時主要政黨也就都提出人選來拼搏,造成選票分散,不然其他四席候選人的得票數加起來也有36萬票之多,遠超過當選任何一人的票數。(見表二)
表二:廣島縣第18回、第10回參議員得數票對照表
這樣來看,大家就可以理解為什麼自民黨中央補提名第二席這件事,會造成地方的嘩然。而且據指出這個補提名的力量正是自民黨最高層的安倍晉三總理跟菅義偉官房長官的意思。

#項莊舞劍、恩怨長在

戰後日本政壇,廣島縣曾出過兩位首相:一位是自民黨內派閥「宏池會」的創始人池田勇人,另一位則是宮澤喜一。所以在廣島縣選出的國會議員層級,加入「宏池會」者眾多,目前擔任自民黨政調會長、也是岸田派(繼承宏池會)的會長岸田文雄,就是出身自廣島縣的眾議員,同時他也是呼聲極高的後安倍時代總理人選之一,1993年跟安倍晉三「同期」當選眾議員,一直傳言是安倍屬意的首相接班人。
所以安倍晉三硬是要在此區拼二席的意圖,理應不是針對岸田文雄,所以自然就扯出了昔年的另一段恩怨。
坊間傳聞指出:這根本是一場「首相私怨」的選戰。
2019年6月10日安倍與案里(照片來源:河井案里臉書)
話說第一次安倍政權時(2006年9月26日-2007年9月26日),時年64歲的溝手顯正被安倍任命為國家公安委員會委員長暨特命防災大臣,然而從他未曾歷練過副大臣或大臣政務官就直接入閣來看,講起來安倍也是很給他面子。
然而溝手顯正於大臣任內,曾數度失言,甚至被舉報他沒有呈報在大臣任期間還擔任社福團體法人理事長的職務,並收取職務報酬,涉嫌違反「國務大臣、副大臣、大臣政務官規範」。雖然他事後將理事長薪資退回給該社福法人團體,但拒絕辭去大臣及議員職務。
2007年參議院改選,溝手顯正雖獲得連任,但自民黨大敗。隨即而來的安倍內閣改組,溝手顯正未能獲得續任大臣。
回首當年,安倍第一次政權時狀況百出,民調一直一直掉;2007年自民黨參議院選舉招致慘敗,溝手顯正身為大臣,數度弄出笑話及醜聞,其實也脫不了干係。然而,溝手顯正卻在當時,公開強烈批判指出,敗選,這是「首相的責任」!
2012年年初仍是民主黨政權時期,安倍晉三主張國會應該解散、進行總選舉。溝手顯正於2月25日出席讀賣電視台的節目評論時不滿的表示:「(安倍)早已經是過去式的人,講這些話只是想要主導話題罷了,黨內根本沒有這種打算!」
是可忍、孰不可忍!
溝手顯正往昔一刀又一刀砍向安倍的業力終究要引爆,2013年參議院(第23回)選舉時,安倍即曾提出「廣島選區,自民黨要二席全拿」,當時就已經被認為是「擊潰溝手」的作戰。結果在地議員群起反對,畢竟這裡還是「宏池會」(岸田派)的大本營,而且那時安倍才重返政權不到一年,彼時勢力跟2019相比是遠遠不如。於是2013年參院選舉,自民黨在廣島最終還是只提名溝手顯正,而他也一如預期的順利當選。
圖片來源:石破茂官方臉書
時任自民黨幹事長,也是下任日本首相熱門人選的石破茂在日前接受訪問時就針對此事作證,對安倍晉三進行「補刀」,他回憶7年前的光景道:
當時強力主張要提名二席的是安倍首相。然而,廣島不僅是中國地方最大的城市,『組合』的力量一向很強,自民黨有史以來也從未有過拿下二席的記錄;硬要提名二席的結果就是會:最終還是只能拿下一席加上徒留怨念,不是嗎?」
然而2019年的安倍政權已非昔日吳下阿蒙,長期執政下的安倍更是霸氣十足,自然沒有放過6年之後再度面臨改選的溝手顯正。這次拼二席的理由中據說有一項是:廣島國會議員那麼多人,至少要有一位女性吧!
如前所述,自民黨前一次提名二席的記錄,是在1998年,已經是21年前的事了。

#刺客再現

日本政壇,講到「刺客」,就會聯想到2005年9月小泉純一郎首相為了郵政民營化而解散國會、進行改選;當時由小泉首相、武部勤幹事長及總務局長二階俊博,組成的三人小組,遴選高知名度的女性候選人跟同黨反民營化的議員進行對決,這些女性候選人被稱為「刺客」;當年這場選戰中,安倍晉三的職務是自民黨幹事長代理,由於這場選舉的大勝,安倍晉三隨即在之後的10月底出任小泉首相的官房長官一職。
照片來源:河井案里臉書
也就這麼巧,2019年的參議院選舉時,擔任自民黨幹事長的剛好也是當年主導「刺客劇場」之一的二階俊博。
至於「刺客人選」,這次安倍找來了長年關係友好、當年保駕有功、同時又是自己左右手菅義偉的次級團體「向日葵會」負責人河井克行的妻子、也是曾任四屆廣島縣議員的河井案里出馬角逐廣島選區的第二席次。
這場廣島選區的參議院議員選舉,就自民黨人而言,用一句話來形容就是:「自民黨內中央軍團地方軍團大對決」!
這場選戰牽涉到後安倍時代幾位主要勢力,我製作了主要人物關係表如下,希望能有助於大家理解這些複雜關係。(表三)
表三:本次事件主要人物關係表

#河井克行.案里的政治人脈

究竟本案的男女主角河井克行跟其妻河井案里是什麼樣的背景?其背後又交織了怎樣複雜的政治人脈,讓當前日本政壇數位重量級大名都紛紛出手呢?
河井克行於1963年出生於廣島縣三原市一個平凡的家庭,小時候家中沒有浴室,只能由媽媽帶到附近的錢湯洗澡。年長後考上慶應大學政治系,專攻東南亞政治;畢業後還考上了由松下幸之助所成立以培養日本政治經濟人材為主的「松下政經塾」(第六期生);結業後返回故鄉廣島發展。
1991年當選縣議員,1993年獲得自民黨提名參選眾議員,同時提名的還有也是第一次參選的岸田文雄;結果出身政治世家、長期協助父親政務的岸田文雄當選(跟隔壁山口縣的安倍晉三「同期」初當選),河井則是落敗。
1996年10月,第41回的眾議員選舉,河井再度獲得自民黨提名並順利當選,跟他同時「初當選」國會議員身份的「同期」則有菅義偉
菅義偉先前擔任過前眾議員小此木彥三郎長達11年的秘書,跟他們全家自然都很熟,而小此木彥三郎的長男當時任職在「平成研究會」,經由他的介紹,菅義偉認識了橋本龍太郎,所以在菅義偉當上眾議員後,就很自然的加入了以橋本龍太郎為首的「平成研究會」。
前文提到廣島縣是「宏池會」(現岸田派)的大本營,然而河井克行自稱因為1996年2月,當時首相橋本龍太郎跟美國柯林頓政府達成歸還「(沖繩)普天間基地」的共識,讓當時正在準備選舉的河井克行非常景仰,於是選擇加了橋本龍太郎所屬的「平成研究會」(當時的小渕派,現稱「竹下派」)。
河井克行跟菅義偉,一位出身於廣島縣的平凡家庭,一位出身於秋田縣農家子弟、靠著半工半讀完成大學學業;僅管兩人年紀相差15歲,卻在1996年各自選上眾議員成為「同期」,又因為橋本龍太郎的關係,而在自民黨內加入同一派閥;僅管日後雙方都各自離開了「平行研究會」,但這畢竟是兩人緣份的起點

#緣份不可思議:是愛情也是政治

2000年第42回的眾議院選舉,河井克行尋求連任,但被上次的對手擊敗,比例代表的部份也未能取得敗部復活的機會。而檢討失敗原因,支持者認為「最大的敗因是單身」的緣故!
於是經人介紹,河井克行認識了小他十歲、1973年出生、來自宮崎縣也是平凡家庭的現任妻子案里,雙方並在2001年結婚。
2019年6月15日街頭雨中演講的河井案里(照片來源:河井案里臉書)
最引人注目的是,擔任他們婚禮介紹人的是前首相橋本龍太郎
這對出身平凡家庭的𤩹人的婚禮,尤其新郎倌的河井克行還是甫落選的浪人眾議員,為何會出現前首相擔任婚禮介紹人呢?
原來也一樣是慶應大學出身的河井案里,在大學畢業後續攻慶應大學的「政策與媒體」研究所,而跟她同屬相同研究室的一位同學名為橋本岳,橋本龍太郎正是他的父親!
婚後,河井案里陪著夫婿四處助選,目標是2003年的眾議院選舉。在這過程中,河井克行發現妻子案里十分適合選舉,便勸進她參選廣島縣議員;2003年4月案里以無黨籍但自民黨推薦的身份出馬,果然不負所望的當選廣島縣議員;同年10月,河井克行也順利在43回眾議院選舉當選,復歸國政!2004年小泉純一郎內閣改組,獲得出任外務大臣政務官。(果然婚後的河井克行每選必勝!)

#河井克行跟安倍晉三

2007年第一次安倍政權進行內閣改組,前首相鳩山由紀夫的弟弟鳩山邦夫出任法務大臣,河井克行獲得任命為法務副大臣。
2010年鳩山邦夫退出自民黨,但是一向跟他交好的除了河井克行之外,還有田村憲久、麻生派的岩屋毅、無派閥的古川禎久等人,並沒有跟著退黨。據說,河井克行沒有跟著退黨的理由,一方面是認為鳩山邦夫可能還有再回來自民黨的可能,另有傳聞指出,是因為其妻河井案里曾威脅他:「你如果敢退出自民黨的話,我就跟妳離婚!」
果然隔年(2011年)鳩山邦夫就嘗試重返自民黨,於是河井克行就找來跟鳩山邦夫友好的議員組成一個跨派系的政策研究團體「きらさぎ会」(如月會),以鳩山邦夫為首,河井克行承邦夫之命擔任本會的幹事長。
2012年安倍晉三欲重掌政權,再度競選自民黨總裁時,鳩山邦夫—河井克行的「きらさぎ会」雖然是跨派系組織,但卻是第一個公開跳出來支持安倍晉三的黨內次級團體,而其成員也大多數支持安倍晉三。
依照自民黨的內規,擬參選總裁者,須有20名以上國會議員的推薦方能取得資格,因此經常有擬參選者在這一關就被卡住;當初安倍要參選時,起初外界並不看好;此時河井克行不僅運作鳩山邦夫的「きらさぎ会」公開表態支持,他自己也參與連署、成為20名推薦人之一
同儕中有人分析道,原來跟安倍淵源不深的河井克行,就在這時候通過「きらさぎ会」的運作幫助安倍,因此對安倍來說,這是具有「雨天之友」(患難之交)的意義!
而在安倍晉三重掌大權之後,河井克行也被委以重任:2013出任黨的總務會副會長、2015年擔任內閣總理大臣補佐官,主責「外交政策」、2016年續任。
河井克行與班農2019年1月於華盛頓(照片來源:朝日新聞)
特別是2016年美國川普政權成立,他受安倍之命前往美國負責搭建跟川普政權之間的管道,更促成川普在就職前,跟安倍在紐約見面的特例,其表現獲得官邸內相當高的評價。
2017年更出任自民黨「總裁外交特別補佐」的職務,經常以此身份出訪,跟川普身邊的人會談、遞交安倍的親筆信等等;甚至說出「外務省的外交作法,無法回應這個時代!」
2019年9月,安倍內閣進行改組,河井克行出任「法務大臣」。而正是在當年7月底,其妻河井案里擠下溝手顯正而當選參議員。因此有人揶揄他的「法務大臣」是安倍的「論功行賞」

#同期的菅義偉

前文提到菅義偉雖然在1996年當選眾議員後,加入橋本龍太郎的「平成研究會」,但自民黨在1998年參議院選舉大敗,橋本龍太郎宣佈辭去首相。菅義偉支持一向被他視為政治導師的梶山靜六,在總裁選中不敵同派系的小渕惠三之後便離開「平成研究會」,轉加入「宏池會」的古賀派,2009年退出,自此以「無派閥」的身份立足黨內。
2009年民主黨在大選中取得政權,自民黨下野。據說有次河井克行在選區內招集後援會的支持者辦演講會,請來菅義偉擔任主講人。結果會後其妻案里跟克行講:「菅先生絕非池中之物,這個人將來一定會承擔日本政治的中樞角色!所以你啊,一定要好好記住,務必要跟他把關係搞好!」
2019年6月22日菅義偉替河井案里站台演講盛況(照片來源:河井案里臉書)
根據日本作家大下英治的採訪,2012年6月河井克行被菅義偉告知,要推安倍晉三參選自民黨總裁,詢問能否支持?當時安倍的聲勢仍不被看好,河井在確認安倍要參選後,隨即表態大力支持,並即刻著手協調鳩山邦夫及「きらさぎ会」率先表態支持。
2016年6月鳩山邦夫癌逝;此時該會核心成員約莫近30名,但名義上參加的成員約有120名。核心成員河井克行跟吉川貴盛遂聯袂拜訪菅義偉,表示邦夫先生生前表示,不管怎麼樣說,這個會的目的就是以「支持安倍—菅陣線」為主;因此想請菅先生出任本會的「顧問」?菅義偉即席爽快的答應。自此,「きらさぎ会」名為支持安倍的跨派閥團體,實為菅義偉的麾下組織。
2018年6月,河井克行有鑑於「きらさぎ会」已是黨內跨派閥成員往來的組織,為免疊床架屋,隨將黨內沒有派閥所屬的年輕議員聚集起來,定期交換情報及聯誼,並將之組織為「向日葵會」。該年九月安倍晉三破例參選第三任自民黨總裁,河井克行遂將「向日葵會」發展為「支持安倍晉三及菅義偉」的組織;而菅義偉也每年新年會及每數個月都會定期和「向日葵會」的成員聚餐。

#恩怨+後安倍時代的牙城攻防代理戰

河井案里自從2003年當選縣議員以來,除了幫老公助選使其一再連任眾議員外,自己也沒閒著、一直在廣島政壇積極活躍;2007年續任縣議員;2009年脫離自民黨參選廣島縣知事,但是敗選;2010年底重返自民黨;2011年、2015年又再連任縣議員。因此,在廣島地方來說,河井案里並非生臉孔,形象上也被認為是「美人」,具有一定的知名度與實力。
投票前夕來廣島助選的安倍晉三2019年7月18日(照片來源:河井克行部落格)
然而,由於廣島縣向來是「宏池會(岸田派)」的大本營,光是廣島的國會議員中就有6名是岸田派成員;特別是參議員部份,自2007年以來選出的都是岸田派成員,可見其勢力有多龐大。
因此,這場來自最高層介入的選舉,對廣島政壇而言,很清楚對手並不是在野黨,而是「黨內的對決」!甚至地方人士直指中央搞出的這場選舉是「缺乏仁義之戰」
一方面,這裡是岸田文雄的「牙城」(意即本丸、大本營之意),不只是根據地而已,還得防止菅義偉勢力的擴大,所以非得保住溝手顯正不可;另一方面,身負安倍的復仇意志及後安倍時代菅義偉上位的需要,也是非得要打掉強力競爭對手岸田文雄的這塊碉堡不可!
「沒有組織的選戰之苦,我深深體會!」
這是河井案里在去年7月21日深夜,確認當選參議員後,向現場超過百名的支持者深深低頭表達感謝時所說的話。
2019年6月19日廣島當地報紙(照片來源:河井案里臉書)
上圖是2019年6月19日廣島縣當地的新聞報紙,針對參議院選舉向地方上總共24名首長:包括廣島知事,各自治市長、町長所做的支持對象調查一覽表。其中表態支持溝手顯正的有14名,超過半數;森本真治得到5名支持(其中3名和溝手重複);而表態支持河井案里的則一名都沒有
畢竟「宏池會(岸田派)」在廣島已深耕五十年,人脈、金脈均不在話下;而河井夫婦要突破困局除了努力再努力之外,也不得不向中央尋求金援及各種資源。
據各方資訊統計,來自中央的後勤火力之強,是河井案里得以逆轉勝出的原因所在,包括:
Ø 來自黨中央的金援高達一億五千萬日元;而對手溝手顯正跟其他黨內候選人一樣只拿 到一千五百萬日元。如此懸殊的後援,難怪事後遭人物議。
Ø 由於只能打空氣戰,所以河井案里陣營印製了大量的宣傳品塞滿了選民的信箱、加上鋪天蓋地的電話語音拜票攻勢,雖說是不得不然的選法,但也遭質疑究竟花了多少的選戰經費!
Ø 由於沒有組織戰的奧援,案里只能進行街頭演說的草根戰法;而安倍晉三也沒有閒著,除了他本人以外,幹事長二階俊博、國對會委員長森山裕、組織運動本部長山口泰明等幹部都一一來到廣島幫案里助講;菅義偉至少就來了3次以上
Ø 安倍首相這次是吃了秤陀鐵了心,除了多次親自前往助講外,由於廣島縣的隔壁就是安倍的故鄉山口縣,安倍甚至派出他山口縣地盤的秘書前往河井案里的競選事務所協助選戰事宜。
甚至還有傳聞指出:安倍首相的秘書在廣島縣內,到處拜訪支持自民黨的企業,並 跟他們說:「這次要支持案里喔,絕對沒錯!」
Ø 據說在確定獲得提名後,河井克行前往黨本部拜會二階俊博幹事長,除了一再低頭請求支持外,還開出「(案里)當選後即加入二階派」的承諾。(事實上,河井案里在當選後,也實踐承諾加入了二階派;但她同時也加入名義上非派閥、由她老公主持、實際上支持菅義偉的「向日葵會」)
Ø 二階派的秘書還透露,去年5月曾接首相官邸的傳話,希望能派員到廣島幫忙助選。但由於案里當時還未加入二階派,因此該派遂未讓派系秘書前往助選。
前來廣島助選的自民黨幹事長二階俊博2019年7月9日(照片來源:河井克行部落格)
可見這場首相恩怨+後安倍時代之爭的代理選戰,有多麼的激烈!而身負跟自己仕途最為密切的安倍晉三及菅義偉兩人之託的河井克行,也只有粉身碎骨、使命必達不可了。
這場廣島內戰的結果,河井案里最終突破岸田派的層層重圍,以跌破專家眼鏡之姿,獲得29萬5871票拿下第二席的同時,也讓尋求六連霸的同黨現任參議員溝手顯正以2萬5千票之差飲恨落敗!(表四)
表四:廣島縣第24-25回參議員得票數對照表
從上圖中可以看到,2016年自民黨的宮澤洋一獲得56萬8千多票;而2019年河井案里加上溝手顯正的票數為56萬6千多票;分裂的自民黨的票數並沒有成長。反觀在野陣營,2016年有大阪維新之會攪局,導致第二席的民進黨只拿到26萬多票;但2019的不僅沒有維新之會參戰,主要在野黨立憲民主、國民民主、社會民主黨等聯合推薦的森本真治則是團結起來囊括了近33萬票
選戰結果,無疑地讓安倍晉三終於一吐十幾年來的怨氣!但也難怪自民黨在廣島的這場選戰,被地方政壇譏為「安倍私怨之戰」!
番外篇:溝手顯正在2019年7月在參議院選舉中落敗,當年11月安倍政府要頒發「旭日大綬章」給溝手;據說溝水以「另有要事」為由,缺席這場贈勳儀式。

#鋌而走險

選後從周刊爆出違反公職選舉法超額給付報酬給助選員(也是河井克行跟案里的秘書被起訴的罪名),到最後被爆出收買疑雲事件,恐怕也是河井克行盤算後不得不走的一條路吧!
廣島的政壇,有一點很有趣:就是在國政層級的選戰,幾乎是自民黨的天下;但在基層選舉,卻又剛好相反非自民黨的勢力也一直很強大。例如以廣島市長來說,戰後至今,自民黨在市長選舉從未贏過(直到2011年,岸田文雄從勞動省找來理念相合的松井一實才拿下市長寶座,但松井仍然是以無黨籍身份參選。)
因此,非自民黨籍的基層椿腳就是河井可以運作的機會所在;所以這就給了河井克行挺而走險的空間。據他的前秘書表示,由於河井克行對人的信任度很低,以致這次贈金事件,都是由河井克行親力親為;他親自前往地方町長、縣議員及市長的事務所拜會,並親自交予裝在信封內的錢;加上去年3月是廣島縣議員選舉過後,所以河井給錢的同時大多表示,這點小意思表示祝賀
再者,畢竟曾任法務副大臣,自然知道如何行走灰色地帶。他目前所持的理由是該款項屬於「地盤培養行為」,並未受公職選舉法所禁止;因此事件發展至今,河井仍堅持沒有不法、也拒絕辭去議員職務,看跟檢方跟河井夫妻之間還有得攻防。

#人生無常:彩色黑白變變變

這場選戰,從去年7月21日開票至今,相信對菅義偉及岸田文雄來說,應該都深深感受到「人生無常」的滋味!
2019的菅義偉:
從去年7月河井案里的當選,到9月河井克行出任「法務大臣」;對菅義偉來說真的是人生再下一城的心境,距離後安倍時代的攻防自是前景一片大好
不僅挫了潛在對手岸田文雄的銳氣、又擴大了自己的地盤;尤其九月的黨政改組,不僅有效阻止了岸田升任、保住了盟友二階俊博黨的幹事長位置,內閣改組新任閣員中跟他關係匪淺的除了河井克行、菅原一秀獲得首次入閣外;高市草苗也再度入閣;同屬神奈川選區的河野太郎轉任防衛大臣、小泉進次郎首次入閣都再再顯示了他的名氣與影響力與日俱增,對於問鼎首相之路,自是加分甚多。
岸田文雄(左)及菅義偉(右)照片來源:岸田臉書及朝日新聞社西畑志朗)
2019的岸田文雄:
無疑的岸田過了一個相當鬱卒的2019年。不僅在自家地盤中,被以安倍—菅義偉為首的中央兵團打倒、保不住派系最高顧問溝手顯正的選盤;甚至在這次參議院的改選中,岸田派共有4位現任參議員落選,成為自民黨勝選中的最大落漠者。
而黨政改組,自己不能未如預期的昇任黨幹事長;在內閣方面,也僅只能讓二位高齡78歲的竹本直一出任科學技術IT大臣及72歲的北村誠吾入閣擔任地方創生相。

#逆轉黃金交叉?

然而隨著河井夫妻在6月18日受逮,情勢似乎漸漸逆轉,菅義偉與岸田文雄兩位後安倍時代重量級大名,人生的黑白、彩色反倒有主客易位之勢。
依照自民黨的黨規,所屬議員若是被逮捕,將會受到「停止黨員資格」或是「除名」的處份;黨的幹部表示:一旦被除名的話將來要恢復黨籍會很困難!」因此河井克行及案里選擇在6月17日提出「離黨」申請,一方面自行切割以避開「被除名」的處份,二來也是為將來留下伏筆。
除了河井克行出事以外,另一位內閣大臣、也是負責菅義偉「令和之會」組織的菅原一秀經濟大臣也在去年十月被「周刊文春」爆料,他的秘書涉嫌包奠儀給選區後援會的人;迫使菅原在去年10月25日辭去大臣職務,比河井克行還早五天!
菅義偉推薦的大臣,有二人在上任不到二個月內就爆出醜聞而辭職,據說讓安倍的「側近們」相當不爽,認為拖累了安倍的名聲。加上菅義偉聲勢日漸看漲,也讓安倍的側近們開始警戒!在武漢肺炎時期,更傳出在首相官邸主導下,菅義偉被排出決策圈外,官邸找來跟安倍家關係密切、當過官房副長官、跟安倍同屬細田派的西村康稔來主導「新冠肺炎對策擔當大臣」。
菅義偉跟安倍之間出現嫌隙之說,連在野黨都拿來在國會上質詢安倍,逼得兩人不得不公開說沒事、沒事!
另一方面,岸田文雄在對抗武漢肺炎的政策上,被黨內大老二階俊博聯合公明黨搞得他滿臉豆花,被質疑政策能力有問題!而他也不甘示弱,借力使力,連續成立幾個戰略研究會,要提出「後新冠時代日本應有的國家對策」以扳回失城。
而隨著河井夫妻的案件愈滾愈大,去年的恥辱似乎也有一雪的機會;一般研判,河井夫妻若是被法院判定失職或者辭職的話,岸田派將會進行復仇,不僅要取回原本屬於他們的參議員席次;甚至要拿下長久以來河井克行手中的眾議員位置,連本帶利討回來!若能如此,對冀求更上層樓的岸田文雄而言,才能再度向世人證明他的選舉能力!

#引爆業力的安倍,解散國會?

這一切風暴,都始於安倍的復仇之念;為達成目標,河井克行的挺而走險,到閙出醜聞,安倍自己也難逃批判。而年初為了警戒菅義偉而進行「官邸自主決策」的結果更是讓安倍被全國駡到翻,雖然找來西村康稔緊急救援一時止住了失血,但民調下滑到30%左右,卻已是既成事實!
朝日新聞 河合達郎・笹井継夫 製表
立憲民主黨的枝野幸男很早就研判安倍會在今年解散國會,從年初更是積極要組建完成在野大聯盟,但無奈進展一直不順。儘管武漢肺炎的蔓延不似年初那般凶猛,但疫情也仍未完全收束。然而,就在國會會期甫結束,自民黨內通高層的幹部就紛紛放話可能要解散國會,營造改選的氣氛。
而熟悉日本政情的人士也指出,今年夏秋是安倍要解散國會最好的時機了,否則明年東奧如果舉行,再二個月安倍第三任自民黨總裁的任期也到了,隨即10月底本屆眾議員也依法到期,實在沒有解散國會的空間。
雖然憲法規定眾議員的任期是四年,但事實上做到任期滿才改選,史上也僅有一回而已(1976年的三木武夫政權時期);平均起來每任眾議員的任期大概只有2年9個月左右;而這屆目前已經達到2年8個月了。加上安倍自2012年再度取得政權以來,曾有二次支持度都掉到30幾的時候,就進行解散國會進行改選,結果都取得大勝,再次延長安倍政權的命脈。
目前安倍的民調掉到前所未有的狀態,而且遲遲未能改善,加上在野黨的聯合重整仍處於貌合神離的狀態,想來對安倍而言,趁著「腳未全跛」的時候解散國會、重施故技,此正其時!
2020.07.05(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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