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在期待盛夏的到來。
每到夏天,我就會完完全全變成另一個人,像是中了魔咒,又像死而復生。平時體內那些緊繃的神經,一到假期便都鬆懈下來。於是,日子變得一天比一天長,時間也漸漸越走越慢。偶爾我甚至忘了,夏天也是有終點的。
譬如有一年,我十分喜歡往外跑,非得從早玩到晚才甘心。又有一年,我天天窩在家裡看劇、看漫畫,變成徹底的宅女;還有一年,我見了一些許久未見的朋友才發現,原來我們已經不適合當朋友。那些轉動的夏日時光,那些忽快忽慢的生活步調,都隨著時間緩緩沉進腦海深處,消失得無影無蹤。
後來,那些不可考的昨日種種,又突然在某一年夏天全部甦醒。
當時升大二的我,搬進了學校附近的舊公寓。那是一戶樓中樓,裡面加我共住了八個人。平日室友們大都早出晚歸,偌大的屋子時常空蕩蕩的,只剩下我一個人。然而我並不感到寂寞,反倒很高興,覺得自己終於擁有一塊專屬的天地,不受任何人打擾。屋子裡的採光極好,二樓的天窗時常有陽光灑下,整座木質樓梯間便散出寧靜的光,十分漂亮。
那是一段清閒的日子。每天,我早起慢跑、做瑜珈,接著到超市買菜、料理三餐。偶爾出門,偶爾不出門。於是,我就這樣過起規律又孤獨的生活;而這是我從未有過的體驗。它既沒有小時候單獨在家的恐懼;也沒有高中準備升學時的無趣,它就只是完全的、純粹的與自我共處。某天,我忽然迷上乾燥花,一起床便興沖沖地跑去建國花市買了一大束染色的滿天星。
那時我才意識到,自己彷彿從頭到腳,徹底變成了另一個人。
是因為夏天嗎?還是因為對新生活有過多無處安放的情緒?回家的路上,我邊抱著一大袋滿天星,邊昏昏地想著。午後的台北街道半個人都沒有,看起來有些孤寂。放眼望去,整條住宅區的街道上,盡是綠色的人行道、生鏽的舊鐵窗和整齊的磚牆公寓,簡直像同個模子刻出來的。我在一個個相似的巷弄中來回穿梭,規律又孤獨地走著,漸漸、漸漸迷失了方向。
突然,對街的公園傳來陣陣蟬叫,聲音在無人的街道上顯得特別響亮。一瞬間,那些曾經轉動的夏日、那些忽快忽慢的生活,正以一種規律又孤獨的速度,緩緩、緩緩的湧入腦海。於是,我終於想起來了。
原來,我總在期待著的盛夏,從來都是毫無規律且不孤獨的。
*此文收錄於獨立刊物《微誌》7月號,有興趣的朋友歡迎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