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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大的俄羅斯回來了》搶先看∣冉娜的父親被葉爾欽指定為接班人

2020/09/16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身為物理學家的父親,從異常的都卜勒效應或正在思考的任何理論,轉向一座核子動力供熱廠即將在高爾基興建這件事。它已經破土動工了。此時不過是烏克蘭車諾比核電廠發生災變後一年;政府極力防堵災變的消息外流,但只能延緩消息流傳的速度。

*戈巴契夫時期

冉娜十分確定,她居住的城市是地球上最差勁的,城市的艱苦名稱,道出了被迫在這兒居住的人們的生活樣貌,尤其她的母親雷莎,得把大部分時間花在覓食上。有時她搭火車前往莫斯科——用一夜的時間坐車——然後整個白天都在排隊,晚上再搭火車回來。莫斯科最常出產的加工肉品,在高爾基已經好多年不見了。莫斯科本身當然也物資短缺,但相較於高爾基的商店——可能除了三公升玻璃瓶盛裝、套上錫瓶蓋、完全無法辨識的烏黑汁液之外再無其他商品―莫斯科就算不是豐饒之地,也還是應許之地。有一次,雷莎帶了糖果回來,清澈的塑膠袋裡滿是包裝草率的灰棕色圓柱體。它們是大豆混合了糖、碎花生和一丁點可可粉製成的。冉娜覺得自己從來沒嘗過比這更美味的食物。還有一回,雷莎有位朋友把香蕉裝在健身包裡帶來。它們又綠又硬,而雷莎——她以前看過香蕉,不像她女兒―知道,它們應當存放在黑暗的櫥櫃裡才能熟透。父親鮑里斯並不分擔每日採購的義務,但他偶爾會現出他「搆到」的某樣東西——在蘇聯用語裡是指獲得很難找到的食物——冉娜覺得父親能「搆到」東西,是因為他太高了。基本上,他就是個超級英雄。
冉娜沒有固定的就寢時間,既然屋裡總有訪客圍坐在桌邊談話,她就跟他們一起熬夜,直到午夜或凌晨。她父親也沒有固定的上班時間。他會在前往實驗室途中順道送她去街坊的幼兒園,通常是死寂的時刻―午睡時間―開始的時候。這很方便,因為冉娜在家總是睡不夠。
冉娜快要三歲的時候,老木屋裡的桌邊談話內容開始變了。身為物理學家的父親,從異常的都卜勒效應或正在思考的任何理論,轉向一座核子動力供熱廠即將在高爾基興建這件事。它已經破土動工了。此時不過是烏克蘭車諾比核電廠發生災變後一年;政府極力防堵災變的消息外流,但只能延緩消息流傳的速度。此時,損失與危害的嚴重性開始洩露出來。小兒科醫師的奶奶吉娜.雅可夫列夫娜不斷纏著自己的兒子:「當這種東西就要在城市範圍內興建起來,你這個物理學家怎麼可以袖手旁觀?」
在冉娜、雷莎、鮑里斯,甚至吉娜.雅可夫列夫娜的有生之年,蘇聯人民在政府任意危害自己的生命時,都袖手旁觀,但有些事情開始轉變了。一九八五年,共產黨新任總書記——也就是蘇聯的國家元首——宣告他所謂的「新思維」。他不是第一個說出這些話的人,甚至不是第一個使用「重建」這個詞的人,但如今有些事情確實正在轉變。吉娜.雅可夫列夫娜去參加一場集會,抗議核電廠的興建計畫;不過在一年之前,未經黨允許的集會都會被視為反國家的罪行,參與者會被逮捕審判。沙卡洛夫則在流放七年後獲准離開高爾基,搬回莫斯科。他身為物理學家和蘇聯第一顆氫彈的研發者,多年來早已成為鼓吹核能安全的鬥士。鮑里斯前往莫斯科的公寓拜訪他,錄下了與這位偉大人物的訪談,他在訪談中公開反對核電廠,而這份訪談紀錄刊載於城市的報紙《高爾基工人報》。沙卡洛夫在訪談最後說道:「我希望你們能夠成功改變事態的走向。我完全支持你們。」
最終,核電廠計畫作廢。鮑里斯則在其中找到了一項和物理同樣令他感興趣、甚至讓他更感興趣的事物。「政治」這個詞愈來愈常在餐桌上聽見,最後又加入了「選舉」一詞。

*葉爾欽時期

父親被葉爾欽指定為接班人,前往莫斯科任職。冉娜留在下諾夫哥羅德(之前原叫那個悲慘的名字:高爾基)。一九九八年夏天,冉娜同意回到莫斯科,但有個條件:她要去讀一所普通人念的學校。第三一二小學普通到連不抽菸、不喝酒的學生,在那兒都顯眼地尷尬。但還沒等到九月學校開學,冉娜就經歷了永生難忘的一天。
他們當時住在花園環路(Garden Ring)上,這是圍繞莫斯科市中心的一條環形大道。葉爾欽在那兒分配給父親一間公寓——此時這種做法簡直成了各級政府的常規:法官會從市長那兒獲贈一間公寓,地方議員得到州長贈予的公寓,涅姆佐夫這樣的內閣閣員則由總統親自撥給。這套報償體系與前蘇聯特權分配體系的差異,在於新的做法更為個人化而非系統化——每間公寓都依照上級的意願,由上級決定贈予。此外,不同於蘇聯的公寓名義上為國有財產,這些新公寓成了受贈者的財產,無論他在職幾年或是幾個月。
花園環路上的一間公寓是特權與聲望的標誌。它同時是個非常便利也非常不舒適的居住場所。你從那兒前往市區任何地方都很快,但花園環路本身卻時時刻刻都有大量車流,使得人們甚至不能打開面向道路的窗戶,因為有太多噪音和髒東西會湧進屋內。他們緊閉窗戶,看著薄薄一層黑在窗外愈變愈厚,覆蓋住他們。
但在八月那一天,冉娜走到窗邊卻什麼也看不見。本應擁擠不堪的道路上只看得到幾輛車——它們彷彿大逃亡行列的掉隊者。一定有壞事發生。她父親幾個月來一直在談論經濟危機迫在眉睫。那必定就像現在這副模樣。
父親一直在對俄國日益積累的國債發出警告。他確信,充滿誤導又假扮成自由的政府放任心態,完全無法為走向內爆的經濟承擔責任。新的俄國延續了蘇聯的體制,而且變本加厲地舉債,好支撐通貨。國債堆疊成了金字塔,終於在一九九八年八月崩塌。這就是「違約」——涅姆佐夫從新聞電訊裡讀到這個詞,冉娜則從廣播中聽到。俄國不再清償國債,人們陷入恐慌,銀行不再發出現金,車輛不再奔馳於花園環路上。
這就是1998年俄羅斯金融危機。父親離開中央。一年後,葉爾欽辭職。

*普丁時期

二〇一四年三月二十六日,普丁首度當選總統十四周年,冉娜年滿三十歲。鮑里斯在早上打電話給她。
「對不起,我今晚沒法出席你的生日派對,」他說:「我在以色列。你能來看我嗎?」冉娜大哭起來。他們從來不曾錯過彼此的生日。他們都會舉辦盛大的派對。「我想,這是我最後一次辦派對了。」她對母親雷莎說。其他所有人都來了,每個人都注意到父親鮑里斯缺席,但沒人問起。
下一週,冉娜飛往特拉維夫。鮑里斯在機場接她,模樣宛如電影《教父》裡的艾爾.帕西諾,那個角色總有一隻眼睛是黑青的。只差在鮑里斯兩眼都黑青。
「我去開刀割除眼袋了。」他解釋:「我需要醫生證明向市議會告假。」
當時鮑里斯在雅羅斯拉夫爾市議會擔任議員。此地遠離莫斯科,讓他維持反普丁的立場,出席各地的示威活動。但雅羅斯拉夫爾市議會仍施予壓力,強制他出席。但他在想什麼?他以為自己可以無限期請病假留在這兒?以為要是等得夠久,調查委員會就會改變主意不再追查他?他打算留在以色列嗎?
他說他要留下來。他也抱怨自己在以色列不適應。冉娜說她同意。這裡太擠、太熱、太潮溼了。
「還有別的國家,」她建議:「天氣更好。」
父親一語不發。
他們在海灘上漫步,他談論著自己的人生,彷彿需要為自己一生的成就做出總結似的。他看起來老了許多——而他以前從不顯老。他的模樣不像個超級英雄。他一直提議要去購物,想買東西送她。她拒絕了。
她離開前,他對她說,不要告訴任何人他在哪裡。他不是在躲藏——他只想隱瞞目前不在俄國這件事。冉娜誰也沒告知。就連老闆直接問她父親是不是人在以色列,她都回答:「你在說什麼啊?」
事實上,鮑里斯是個蹩腳的流亡者。他的心不在外國。成功的流亡者為了拯救子女或財產而逃走。他逃走是為了拯救自己的性命,但他的人生都在俄羅斯。
幾天後,他去基輔參加了霍多爾科夫斯基的會議,然後從基輔搭機返回莫斯科。他在機場拍了一張自拍照,發上臉書,同時引述了那位雨點電視主播兩週前的推文。他回來了。
鮑里斯的生命此時朝不保夕,因此在二〇一似的下半年,他加倍地拚命工作。他針對索契冬季奧運會前置工作中的貪污與詐欺發布了一份報告書。報告中提到許多人,尤其聚焦於弗拉基米爾.亞庫寧(Vladimir Yakunin),此人是壟斷俄羅斯鐵路事業的首腦,也是俄羅斯正教「傳統價值」社會運動的重要資助者。亞庫寧生於一九四八年,蘇聯時代是國安會軍官。他從一九九○年代起就是普丁親信的一員。但涅姆佐夫的重點不是亞庫寧的生平,而是他在索契做的生意,包括一份興建四十八公里長的鐵路,造價卻超過五百億美元的合同。涅姆佐夫確信這創下了世界紀錄。他將這個章節命名為「史上最昂貴奧運會中最昂貴的計畫」。隨著其他反對派如納瓦尼被判刑、尤達佐夫坐牢,卡斯帕洛夫和波諾瑪瑞夫流亡國外,涅姆佐夫如今成了唯一還能在莫斯科(以及雅羅斯拉夫爾)自由行動的抗爭領袖。
二〇一五年二月二十七日,冉娜被雷莎的尖叫聲驚醒。冉娜知道尖叫的人是母親,但那聲音她從來沒聽過,那是驚駭的尖叫。冉娜一定是忘記鎖門,有人闖入了。
雷莎一個人坐在客廳裡。她坐在沙發上尖叫著。她手裡抓著手機。
「他們殺了他。」她說。
冉娜打開手機和電視。手機裡都是簡訊,電視也播出報導。她父親就在不到十五分鐘距離外的一座橋上被人槍殺。雷莎呼吸困難。
「不要緊。」冉娜說:「我們現在一起過去。」
天空下著傾盆大雨。她攔了計程車。
「帶我們去莫斯科河大橋(Moskvoretsky Bridge),麻煩你。」
「你們去那裡幹嘛?」
「他們殺了鮑里斯.涅姆佐夫。」
駕駛第一次看著她。他的臉孔在街燈映照下顯得憤怒。
「那關你什麼事?」
「這個嘛,或許你不在乎一個世界知名人物剛才在莫斯科市中心被人開槍打死,但他剛好是我父親。」

《偉大的俄羅斯回來了:國族、極權、歷史記憶,人民為何再次臣屬於普丁的國家?》

作者:瑪莎.葛森(Masha Gessen)
出版社:馬可孛羅
出版日期:2020-09-01
美國國家圖書獎非文學類大獎
紐約公共圖書館.海倫伯恩斯坦圖書大獎
美國國家書評人協會大獎決選
紐約時報書評、洛杉磯時報、華盛頓郵報、波士頓環球報、西雅圖時報、基督科學箴言報、新聞週刊 年度好書
★「我們一切的思想與行動,全都出於赤誠和熱愛俄羅斯啊!」
在缺乏信仰與依歸的時刻,俄羅斯人該如何急尋俄羅斯的偉大?
戈巴契夫,拆卸的鐵幕
1985年,蘇聯迎來了新政。戈巴契夫決定將垂死的國家,引進一點改革的活水。人民開始小心翼翼接觸以往禁絕的資訊,書籍、音樂、學術、宗教,涓涓細流的自由,逐漸流入大眾的內心,集會開始了、遊行抗議開始了,分離與解放的力量終於形成了洪水,衝破了柏林圍牆、波羅的海三國、高加索、所有東歐與中亞聯邦,鐵幕全面瓦解,只剩下孤零零的俄羅斯人。
葉爾欽,失序的國度
1991年,俄羅斯要向西方世界開放。資本主義到來,市場經濟統治,學術與文化積極接軌。那是個看似充滿希望的時期。然而,蘇聯長久的慣習沒有退去,仍像幽靈一般困擾著經濟與政治,即便國民生活水準提升了,但貧富差距加大、人民生計各憑本事、車臣分離主義分子在邊境喧囂。曾經是相對於美國的強權,而如今俄羅斯要往哪裡去?人民心中充滿了困惑。
普丁,眾望所歸的大家長
1999年,默默無聞的前KGB特務,接下了紊亂的俄羅斯。在車臣戰爭中,普丁終於展現出久聞不見的強勢,終結戰事紛擾,重建俄羅斯的自尊。人民全心託付給他,國家所有事情逐漸步上軌道。當穩定成為俄羅斯追求唯一的辭令,任何阻礙前進的大石先被劈除,最後連不起眼的沙子也被清掃而空,從商業寡頭、反對派媒體、學術研究自由、LGBT人權、猶太人、到抗拒NGO組織的「國外代理人法」,人們被跟監、被騷擾、被毆打、被暗殺,沒有人不能不服膺克里姆林宮的意志。內政清理好了,該向國外征討了,偉大的俄羅斯回來了。
這是極權主義再發作! 《普丁:沙皇再臨》作者瑪莎.葛森, 透過四個主角、二十多個人物、譜寫出俄羅斯三十年頭急速變化的政治、經濟、社會環境。 這是俄羅斯人的生命史,也映照出俄羅斯開放、奔放又收緊,又如何臣服於強人專制、迷失在國族主義中。
【國外傳媒推薦】
「瑪莎.葛森是俄羅斯這一世代之內最重要的一位知名社運人士與記者。」 ——大衛.雷姆尼克(David Remnick),《紐約客》(The New Yorker)
「一名極其獨立的記者……葛森深知俄國的文化與病理……(而且有著)對英語的絕妙掌控。」 ——《紐約時報書評》(The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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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莎.葛森博學而謙遜、標新立異而靈巧、誠實而勇敢。在這個獨特的歷史時刻,當我們必須理解俄國才能理解我們自己,我們全都很幸運能有她領路。」 ——提摩希.史奈德(Timothy Snyder),《暴政》(On Tyranny)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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