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再相見,魏無羨已卸下一身明麗飛揚,不再是那個愛玩愛鬧憂無無慮的十五二十少年郎。依然放蕩不羈,俠肝義膽,不減年少輕狂; 卻少了那麼一點點為人處事的智慧圓融,落得一條獨木橋走到黑,活得慘,更累了身邊愛他關心他的人。看著熟悉又陌生的魏無羨,藍忘機也不禁感慨世事變化,怎會和以前一樣?不變的是他對魏無羨的一腔赤子之心,純真而執著,永不放手。「我想帶一人回雲深不知處,」「帶回去,藏起來。」可他不願啊,藍忘機迷茫又心碎,一往無悔踽踽獨行陽關道,愛得深,愛得苦。殊途不同歸,今生今世,終究錯過。落花流水,天上人間。
暮溪山玄武洞,藍忘機二次深情告白,魏無羨當時仍惘然;煎熬困頓中,終於懂得了自己的心。蓮花塢遭劫,江澄失了金丹,魏無羨日夜不休地翻書閱册,試圖找到重新結丹的記載。感覺山窮水盡,渴望能有人患難與共時,浮上心頭的就是藍二公子,「藍湛,藍湛一定會幫我;」心有所思,念有所想啊。大愛剖金丹給江澄後,逃不過溫晁追捕,竟被丟入所有人有去無回的亂葬崗。戾氣蔽目,怨氣沖天,魏無羨、魏公子、師兄的鬼叫聲不絕於耳。魏無羨一息尚存,躺在地上起不來;幽冥絕望中,傳來藍忘機呼喚「魏嬰」的聲音。彷若暗黑森魅裡灑下來的一道白月光,循著那三聲叫喚,魏無羨反應了過來。才有了之後亂葬崗三個月,悟出了習音律用符咒的詭道術法,想出了如何做出抵制陰鐵的陰虎符。
也才清清楚楚自己情之所繫、心之所向,原來是自己內心深處對藍忘機的思念渴慕救了自己。獨處幽暗蒼茫,魏無羨終得直視、明視自己的心;皎皎君子藍忘機,就是他心中的白月光。
數月歸來,魏無羨想念想見藍忘機之情藏也藏不住。只是,他已不再是那個意氣飛揚,曾經憧憬效法明月清風曉星辰和傲雪凌霜宋子琛一樣,與藍湛一起行俠仗義的負劍少年。剖金丹之事他一個字不會說,亂葬崗三個月的非人生活他不想觸碰。一路追殺溫氏門生的手段凶狠殘忍,陰邪重重,事後必惹物議。魏無羨不欲人知,沒想到以陳情竹笛召喚邪魔鬼魅對付溫逐流時,卻讓江澄和藍忘機一切看在眼裡。粗枝大葉的江澄對溫氏恨之入骨,三言兩語好打發。藍忘機,是心裡最想見的一個人,卻也是此時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
魏無羨對藍忘機的心悅喜歡,帶有仰慕敬佩之意。雖然明裡抓到機會就嘲弄姑蘇藍氏三千條家規定律,卻為如此家訓陶冶出來的藍忘機之秉性氣質深深折服。雖不能至,但心嚮往之。雲深不知處聽學時,藍湛被魏無羨下了符咒,乖乖地和他一起喝酒,聊心事。翌日,魏無羨想幫他開脫,藍湛卻一言不辯地「願領重罰,」與魏無羨同罰戒尺三百下。魏無羨原被打得又躲又哀哀叫,卻見藍忘機挺直腰桿、連哼也不哼一聲,也就強咬緊牙關、挺著腰板,學著和藍湛一樣昂然受罰。
魏無羨原被打得又躲又哀哀叫,卻見藍忘機挺直腰桿,連哼也不哼一聲。也就學著和藍湛一樣,咬緊牙關、挺著腰板,昂然受罰。
雖不能至,但心嚮往之;魏無羨不自覺地爭取藍忘機的認同。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對一己情感尚懵懂之時,就情不自禁地望向藍二公子、不自覺地爭取他的認可同意;何況是在明白了自己的心之後。意外地見到想念的藍忘機,魏無羨心緒相當複雜。過去幾個月,如魘似魅,身心所受折磨,實非一般常人可以承受。蓮花塢遭清理,江楓眠和虞夫人雙雙被殺;江澄失了金丹,自己好不容易把金丹剖給了他,卻被丟下亂葬崗;大難不死歸來,猶帶一身邪魅,心境更非往昔。想見君子,卻心知肚明藍忘機不會認同他殺害溫氏門生的手法,陰邪且凶殘;亦非自己最樂意讓他看到的一面。他在乎,非常在乎藍忘機對他的支持與理解;但此時此刻,卻更怕明察秋毫的藍二公子,要咄咄逼人地問他為何改修他途。是以,乍見藍湛,魏無羨有一點點心虛,一點點情怯,拿不定主意該如何面對他,所能做的就是本能防衛地把他推開。往昔,魏無羨總是糾纏著直喊藍湛。現下,魏無羨只與江澄擁抱、話別來事,刻意不理也不看一眼秀俊挺拔,直直站在眼前的藍二公子。心裡無非希望藍湛感受到他的冷淡疏離,就此掠過。藍二公子畢竟非一般人,遇情執著,遇事執拗;即使魏無羨一句「含光君」已大大傷了他的心,也沒能打消他一問到底的念頭。
藍:魏嬰。
魏:藍二公子,喔,不對,應該是含光君。
藍:沿路追殺溫氏門生的人,是不是你?
魏:是又如何?
江:那夷陵那些苻篆,也是你改的?
(魏無羨轉過身去,試圖避開藍湛的灼灼雙目)
藍:你是用什麼方法殺了他們?
(魏無羨回頭,笑望了一眼)
江:藍二公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藍:你為何棄劍道,改修他途?
(魏無羨轉頭不加理睬)
藍:回答。
魏:(面對他)我要是不回答,會怎麼樣?
(藍湛向前逼近,魏無羨一面往後退一面把竹笛從身後拿到身前。)
魏:(試圖故作嘻笑)藍湛,咱們剛剛久別重逢,你就這樣興師問罪不太好吧。(語調放軟)自從岐山玄武一別,數月之久,你就算不惦記同袍之誼,也不應該這麼絕情吧。
藍:回答。
(江澄看向藍湛,似覺得他太咄咄逼人)
魏:我說了你們又不信,具體的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
藍:那就跟我回姑蘇,慢慢說明白。
魏:(不禁失笑)姑蘇,你是說那個戒規三千多條的地方?(搖搖頭)我才不要去,我更喜歡雲夢(大有我就是這樣,你能拿我怎麼樣之意)。
藍:(向前逼近)魏嬰,你不要故作玩笑。
江:(用劍擋住藍湛)藍二公子 。
魏:(玩弄著手上竹笛)藍湛哪,你究竟想幹什麼?
藍:魏嬰,修習邪道終歸會付出代價,古往今來無一例外,此道損身,更損心性。
魏:(抬眼看他)邪道?(轉身背對藍湛)藍二公子,我非攝取他人靈識,又怎能算是邪道呢?我用的是符咒,習的是音律,這也算是邪道嗎?就算這也是邪道,損不損身?損多少?我最清楚。至於心性,我心我主,我自有數
藍: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你能控制住的。
魏:(走過去與藍湛面對面)說到底,我心性如何,旁人怎會知道?又關旁人什麼事?
藍:(氣極了)魏無羨。
魏:(也惱了)藍忘機,你一定要在這個時候跟我過不去是嗎?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們姑蘇藍氏又是誰?當真以為我不會反抗嗎?
江:藍二公子,如今溫亂未除,正是急需戰力的時候(魏無羨討好似地附合著點點頭),姑蘇藍氏的手又何必伸得太長?容江某說句不客氣的話,就算要追究,也輪不到你們姑蘇藍氏插手。他跟誰走,也不會跟你走。
(魏無羨一 笑,表示江澄說得有道理)
(此時,被魏無羨折磨得命懸一線的溫晁仆伏著過來,討好地大聲叫著「江公子,藍二公子,我錯了,饒了我吧」。魏無羨望了他一眼,狠狠地踢了他一腳)
魏:(冷冷地)藍二公子,這是我們雲夢江氏的家事,您請回吧。
一句「修習邪道終歸要付出代價」,聽得魏無羨百般不是滋味;他又何嘗不知道,只是苦衷難言。劫難歸來不死,此時他需要的是一點點同情與包容,一兩句溫言暖語哄一哄,如果有師姐在,那就好。藍二公子情到深處,但沒學會魏無羨哄他的功夫,不會哄也不懂得要哄。數月不見,不先表示知冷知熱體貼關懷,也不該一開口就直擊要害,結果明明是關心憂心,成了興師問罪,全變了味。魏無羨指他為「旁人」,更狠狠刺痛了他的心。不會吵架的藍二公子脫口而出魏無羨三字,已是惱極氣極,卻莫可奈何。
可憐皎皎君子含光君,稟性高潔,真情至性,但對情感的主要理解源自於父親與母親。為了護所愛女子一生一世,父親把殺害自己恩師的母親帶回雲深不知處,不顧族人反對拜了堂娶作妻。暮溪山玄武洞二次深情告白,藍忘機已是一片真心託明月;要魏無羨和他回姑蘇慢慢說明白,就是效法父親當年,意欲護心悅之人周全,護他一生一世。這是愛的承諾,情的擔當;是藍二公子的浪漫,也是他的維護之心。聽在魏無羨耳裡,卻是完完全全不同風景。他並非全然不懂藍湛的憂心與關心,二人畢竟有過命交情,卻也深悉藍氏家訓嚴禁結交奸邪,藍啟仁更是痛恨邪魔歪道。當初他提出善加利用怨氣的想法,氣得藍啟仁把他趕出蘭室,還罰他抄藍氏家訓一千遍。如今,藍湛一開口就指斥邪道,那「跟我回姑蘇」不就意味著責罰追究?江澄也是這麼想,所以才聲援魏無羨說道,「容江某說句不客氣的話,就算要追究,也輪不到你們姑蘇藍氏插手。他跟誰走,也不會跟你走。」
看著藍忘機悵然離去,《忘羨》的背景音樂響起,魏無羨內心的失落傷悲,像是謝了一樹桃花無人惜。門外的藍忘機,咀嚼著「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們姑蘇藍氏又是誰,」眼睫低垂,內心,怕也是無處話淒涼。數月前才執子之手深情唱《忘羨》,我本將心託明月;一別,誰知明月照溝渠。
看著藍忘機悵然離去,魏無羨內心的失落傷悲,像是謝了一樹桃花無人惜。
數月前才執子之手深情唱《忘羨》,我本將心託明月;一別,誰知明月照溝渠。
往昔,藏書閣罰抄書、魏無羨寢房裡醉酒聊心事、寒潭洞中遇藍翼、玄武洞裡斬怪獸,都是二人共處的點滴美好、明媚飛揚。別來重逢,短短相晤,一個在門裡,一個在門外;門裡門外,二人俱神傷。多情無情,不知所以,總心心念著對方。清河不淨世,藍忘機情不自禁走到魏無羨門外,卻見他正在審視鬼笛陳情;握著避塵的手一緊,心,說不出的憂心悲傷,臉上一滴淚,似有還無。宴席上,魏無羨失魂落魄地盯著左後方不見人影的藍湛席位,充耳不聞眾人正在敬他酒。心心念念著藍湛,魏無羨忍不住跑到他窗下,看著窗紙上映出藍二公子撫琴的姿影。
心心念念藍湛,魏無羨忍不住跑到他窗下,看著窗紙上映出藍二公子撫琴的姿影。
藍二公子正彈奏《清心音》,喃喃訴說「其實你不懂我的心」。
樂音飄飄,我心瀟瀟;既見君子,云胡不夷?
江:怎麼提前離席了?
魏:你不也提前走了。
江:我是擔心你,你怎麼滿臉晦氣?
魏:你覺得呢?
江:是因為藍忘機吧,自從那次不歡而散,他都對你避而不見了,你為何又來找他、討他嫌呢?
魏:可能是我無聊吧。
藍忘機最後一次說無聊,是在岐山敎化司前往暮溪山途中,魏無羨見他腿傷惡化提議要背他時。當時藍二公子嘴上說無聊,其實心裡不知有多歡喜多喜歡,這份情,念念想想了十六年。魏無羨此時學藍二公子說無聊,自然也不是真無聊,心裡話大概是:我就是想他、喜歡他,情不能自已。打從在雲深不知處就對二人親近交好吃味的江澄,怕是早就隱約覺察到了這份不可道破的情愫。所以他一直不喜歡藍忘機,視他為破壞雲夢雙杰的勁敵。當然也不忘一逮到機會就對魏無羨洗腦說,藍二公子有多厭煩不喜歡你,離他遠遠的,別理他、莫惹他。
一曲清心音,其實你不懂我的心
琴聲流洩而出,是姑蘇藍氏清心凝神的《清心音》,亦即《其實你不懂我的心》,也是藍忘機心境的絕佳寫照。暮溪山玄武洞二次深情告白,換來的是冷淡疏離的「藍二公子、含光君,」怎不令他黯然神傷。魏無羨突來的轉變,棄正統劍道而改修他途,更衝擊著自小叔父灌輸他的是非黑白價值觀。
藍忘機:兄長,世上之事,是否都有定規定法 ?
藍曦臣:我曾以為,盡畢生之力閱盡藍氏所藏之書,便可通曉世間之大道。但後來才發覺,即使博覧天下群書,世間也有太多的事情我輩無法通達。世無定法,是非曲直原也不是黑白分明的。
藍忘機:若不能以黑白斷是非、定標準,那要如何才能定一人之心?
藍曦臣:人之為人,其在於本身,非是非黑白四字能斷。 若視一人,也非以是非黑白能斷之,而是在於心之所向。
(魏無羨與江澄走來,四人做揖一拜。藍忘機與魏無羨眼神一交接,隨即避開;藍曦臣明顯看出二人之間的尷尬。)
藍曦臣:忘機,你若是擔心魏公子的話,
藍忘機:沒有。
藍忘機自律甚嚴,難能可貴的是也懂得自省。與藍曦臣一番對話可以看出,藍湛維護魏無羨的心,不是只有感性的情愛還有理性的思辯。最讓他噬心的不是怕魏無羨迷失本性,而是擔心憂心他「終歸要付出代價。」前鑑不遠,姑蘇藍氏唯一女家主藍翼,當初就是因聽不進摯交好友抱山散人之勸,執意開啟了陰鐵封印。結果無法度化還遭反噬,只能以畢生靈力鎮壓,自己卻再也走不出寒潭洞。藍翼臨仙去之時,殷殷叮嚀藍魏二人,莫重蹈覆轍。
魏無羨,像極了當年的藍翼:年輕氣盛,我行我素,但求問心無愧。前塵往事,點滴在心頭;面對一身轉變的魏無羨,藍湛不禁感慨世事變化。二人屋頂上對坐,能與藍忘機重修友好,魏無羨又回復了往昔的活潑開朗。
魏:藍湛,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地方似曾相識啊?當年在雲深不知處,你我二人也曾這樣對坐。
藍:是打架。
魏:喔,對對對,是我夜犯宵禁,被你藍二公子抓包(一笑)。只可恨啊,現在沒有天子笑。
藍:世事變化,怎會與以前一樣。
…
藍:(轉頭看他)此道損身,損心性。
魏:我知道。但是藍湛,我修的真地不是薛重亥的邪道,我修的是詭道術法。
藍:詭道術法?
魏:這就是我那三個月,在暗無天日的日子裡悟出來的。不過,說到底啊,我還得感謝你們藍氏的音律術。我這詭道術法 ,習的是音律,修的是符咒,用一根竹笛控制萬物。
藍:詭道術法靠的可是心神?(魏點頭)
(《忘羨》音樂響起)
藍:(看著他)靠心神御使,如火中取粟,如稍有不慎便會走火入魔,後果不堪設想。
魏:我知道,藍湛,我明白你的擔心。但是我魏嬰向你保証,我絕對不會有墮入魔道的一天,你信不信?
(藍湛憂心地盯著他,微微點頭。魏開心地笑了,從屋頂上一飛而下,準備離去。)
藍:讓我幫你。
聞言,魏無羨心中微微一凜繼而是一暖,沒想到自己在藍二公子心中如此重要,重要到讓恪守家規的他居然說要幫他。魏無羨感動又欣慰,說了聲「好」開心離去;卻看不出藍二公子內心的憂慮與迷茫。自然也看不懂他的情、他的心,聽不懂藍湛為他演示的《清心音》,正是嗔怪他,其實你不懂我的心。魏無羨因在射日之征使用陰虎符,身體虛耗過大而昏迷不醒。為了讓他早日醒轉過來,藍忘機每日晨昏都去為他演奏《清心音》,助他清心凝神。藍二公子又唱歌又撫琴的,就為你魏無羨一人,可不是一般的深情又浪漫。似乎連師姐都意會到了,看她把藍忘機請進魏無羨房裡時那股歡喜勁,猶如東風夜放花千樹。再看看藍忘機,乍見醒轉過來只著紅色中衣坐在床沿的魏無羨,眼裡的脈脈柔情像蓄著一泓春水,一不小心就要溢出來。
一進門,映入眼簾的是身著紅色中衣的魏無羨,藍二公子不覺眼睛一亮,眼裡漾著柔情癡意。
魏無羨醒過來之後,藍忘機想再為他演奏三日《清心音》,「驅邪靜心,不可輕慢」卻刺痛了他的心。「驅邪?我不用驅邪,我這只是虛耗過度。藍湛,你是不是也覺得陰虎符是邪,會干擾人的心神?然而這世間,是否真有這樣一個無知無覺的東西,可以改變人的心志,從忠到奸,從白到黑?」藍忘機大概沒忘記二人再見時的不歡而散,刻意不置一語。可是當魏無羨認為藍湛因不信他才要他研習洗華而轉身欲走時,藍二公子忍不住抓著他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陰虎符終究不是正統,一旦心神不穏就無法控制。」
藍忘機不是不相信魏無羨守不住本心,而是以他對他的了解,聰明伶俐但失之莽撞衝動,容易控制不了。二人協力殺梟鳥時,魏無羨就因心思太多而大受幻音干擾,心神凝定的藍忘機則安然無恙。射日之征時,魏無羨一見師姐受委曲,就吹起了陳情召喚怨氣,是藍湛及時制止了他。藍湛最擔心憂心的是,靠心神御使一旦控制不了;魏無羨恐像藍翼一樣,終歸要付出代價。看著命定之人偏離正統劍道,不管信與不信,藍忘機心裡都是苦、都是掙扎、都是痛啊。他阻止不了魏無羨走向詭道術法,只能滿腹情思、竭心盡力,拼命地想要幫他護他。不能執子之手,也要與子同袍。
知弟莫若兄。藍忘機對魏無羨這番心思用情,雖然一字沒說,兄長藍曦臣怕是看在眼裡,疼在心裡。藉著除怨之便,跑到了雲夢,與流連荼樓酒肆的魏無羨正碰個正著。魏無羨無心幫江澄重整蓮花塢,反而整日流連酒樓茶肆,正是為皎皎君子藍忘機情傷。一見到藍曦臣,其實很想問藍湛為何沒來,卻又心虛怕心底事被人知,所以迂迴地問著,除怨這種事,藍湛不是平日最感興趣的嗎?當他知道藍湛被叔父留在雲深不知處重修家規,一推估,大概三年下不了山。三年見不到藍湛?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啊。馬上說反正他最近閒來無事,過幾天可以和澤蕪君一塊去雲深不知處看看他。
藍:魏公子若來姑蘇,可以聽聽忘機新學的幾首古曲,都有清心凝神之效。
魏:澤蕪君,這是什麼意思?
藍:忘機最近在精研《洗華》,不知魏公子是否知道忘機的用意?
魏:澤蕪君是特意來雲夢規勸於我的?
(藍曦臣苦笑似地搖搖頭)
魏:那就是來給其他人當說客?
(藍曦臣仍苦笑似地搖搖頭)
魏:澤蕪君,我說你們藍氏家族,是不是都這麼愛管閒事呀?
藍:忘機是我胞弟,我很清楚他的心思。魏公子聽與不聽,曦臣有幾句話要告知 。世有定法,大道有則,如若這世上只有魏公子一人的話,你大可以隨心所欲。但只可惜,這世上每個人都張著一張嘴。希望魏公子不要因為過於自我,而影響到身邊真正關心你的人。你若相信我與忘機,姑蘇藍氏可以幫你重拾劍道。
魏:(不悅)我信得過,但是我不想(起身欲離去)。
藍:魏公子,詭道損心,虎符難控,一旦失了心神勢必…
魏:我倒是想要試一試,說不定我就是這曠世奇才呢。
藍曦臣探訊似地問,「忘機最近在精研《洗華》,不知魏公子是否知道忘機的用意?」言外之意其實是,你可知你在他心中地位有多重要?他對你一往情深,為了你,不管不顧地,只一心一意研習琴譜,想著要如何幫你護你。魏無羨卻以為藍曦臣是來規勸他,甚至給別人當說客。藍曦臣只能苦笑似地搖頭否認,把話說得更明白一點。「忘機是我胞弟,我很清楚他的心思,」簡直是含蓄間接地替藍忘機表白;明示暗示魏無羨,藍湛對他有不同尋常的心思。試想,若這心思是引他為畢生知己,視他情同手足,藍曦臣沒有理由不說出來。因為這份心思只能意會,不可言喻;藍忘機沒說出,藍曦臣說不出。
魏無羨明明白白了自己的心,卻遲遲意會不到藍忘機的情,又怎聽得懂藍曦臣的弦外之音?更何況,他正無人能解相思意,只能借酒消愁愁更愁, 整日放蕩混跡酒肆。氣得江澄說他把蓮花塢當客棧,師姐傷心地問他是否不想待在蓮花塢了。魏無羨認錯安慰好了師姐之後,忍不住含蓄向她透露了心底事。
魏:對了,師姐,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
姐:你問吧
魏:一個人,為什麼會喜歡上另外一個人啊?我說的是那種喜歡。
姐:你怎麼突然問我這個呀?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魏:(一付怕被師姐窺破心事貌)不是不是,師姐,我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至少,不要那麼喜歡吧,這不是自己給自己脖子上套犁拴繮嗎?
「我說的是那種喜歡」,喜歡有千千百百種,但情之所鍾的那種喜歡只有一種。而魏無羨口中的「另外一個人」,除了澤世明珠藍忘機,還能有誰?綿綿?射日之征時,要不是因為師姐被金子軒氣哭了,一直繞在藍湛身邊的魏無羨,根本不會與她交談。溫情?魏無羨帶著溫情一族五十餘人逃到亂葬崗生活的那一年多時間裡,不是上躥下跳到處亂跑,就是關在伏魔洞裡幾天幾夜不出來,不喜與人打交道。好姐姐溫情似有意若無情的小小試探,魏無羨仿若置身事外;看到她對弟弟溫寧的體貼,只讓他愈發想起師姐。卻把對藍忘機的想念,化做夜色中笛音裡的一曲《清心音》。兩地相隔,一樣心思,《其實你不懂我的心》。
一喝起酒來,就想到與藍忘機相識情景。「溫情,我跟藍湛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因為帶著天子笑進到雲深不知處。你是沒有看到藍湛那個表情,那個臉板得,…不過姑蘇的天子笑是真好喝,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繼續喝得到。」聽著魏無羨一臉甜蜜地回憶與藍湛相識往事,手不停地收拾著杯盤桌面的溫情,不覺緩了下來,意味深長地望向魏無羨,似也微微覺察到了一點什麼。
一曲《清心音》,其實你不懂我的心,也是魏無羨對藍忘機的想念。
一喝酒,就想到雲深不知處禁酒,想到姑蘇天子笑。這不知還有沒有機會繼續喝得到,一語雙關啊。
溫情意味深長地望向魏無羨,似微微覺察到了一點什麼。
能一眼看出其他女子心思的魏無羨,獨獨看不懂藍忘機的情。當金子軒誤以為一直默默為他做湯送湯的是家僕阿鴛,因為「她明明跟我說…」,魏無羨馬上猜出阿鴛使的小花招,「她是不是滿臉羞澀,含糊不清地否認?」如此熟諳世故的敏銳觀察力,偏偏不解藍二公子風情,是當局者迷?還是朽木不可雕?暮溪山玄武洞裡藍忘機二次告白,一次怨他為綿綿莽撞,一次一邊為他輸送靈力療傷,一邊為他唱《忘羨》曲。就算魏無羨未及細想,一任花自飄零水自流,難道也察覺不出藍二公子對他態度的大轉變?以前,都是魏無羨巴巴地纏著藍湛,得到的不過一言兩語,還不一定有好臉色。如今,孤高清冷的藍忘機不再冷淡以對,為你研習琴譜,追在你身後,鍥而不捨地想為你演示琴曲,好助你清心凝神。如此忙忙碌碌,憂心忡忡,破壞家規,又得不到好臉色,到底是為那椿?
始終不解藍忘機想幫他的一顆心,也再次錯過了藍二公子的深情告白。百鳳山圍獵,魏無羨獨自倚坐林中一棵樹,神情幾分落寞。當他看到藍湛從下面小路走過時,高興地想喊他,澤蕪君的一番話卻浮上心頭。「世有定法,…我希望魏公子不要因為過於自我,而影響到身邊真正關心你的人。」內心明明想見,理智上卻以為自己最好離他遠一點,才不會對他有任何不好影響,遂不無悵然地轉過頭去,不敢再多看幾眼。沒料到,藍二公子是跟著感覺走的,彷彿感覺心中那人就在不遠處,一抬眼,就看到了魏無羨,向著他直直走了過來。
魏:呦,藍湛,聽說你最近在雲深不知處修家訓,修得很是辛苦啊。
藍:我研習琴譜漸有所得,可以為你演示一下,看有沒有效果?
魏:(帶點不耐)藍忘機啊藍忘機,我是你什麼人啊?我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管啊?
藍:你把我當成什麼人?
這一 問,驚心動魄,多少事,欲說還休。藍湛眼睫低下,不敢直視眼前人;赤子之心,坦坦蕩蕩,灼灼欲出。唯覺潮來潮往,世事無常;我欲將心托明月,明月是否知我心?魏無羨盯著藍忘機,內心掙扎,百般翻騰,一個人為什麼會喜歡上另外一個人?為什麼自己給自己脖子上套犁拴繮?我知我心,但不知君心何如?遲疑半晌,終是錯過了今生與藍湛的好風景。「我曾經把你當作我畢生知己」,說時,雙目垂下,頭稍稍偏過。也許,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說的話吧。靜靜地,似乎聽得到雪落下的聲音,是悲?是苦?還是痛?畢竟是澤世明珠,最知禮明儀不過;藍忘機抬起眼,眼裡漾著深情,一顆心,仍是灼灼然,順著魏無羨的話說:現在仍是。
赤子之心,坦坦蕩蕩;唯覺潮來潮往,世事無常。我欲將心托明月,明月是否知我心?
魏無羨盯著藍忘機,內心掙扎,百般翻騰。遲疑半晌,終是錯過了今生與藍湛的好風景。
魏無羨說時,雙目垂下,頭稍稍偏過。也許,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說的話吧。
藍忘機抬起眼,眼裡漾著深情,一顆心,仍是灼灼然,順著魏無羨的話說:現在仍是。
情感路上,魏無羨不是不開竅,而是不敢開竅。外表放蕩不羈的他,實則內心勘不破世俗迷障,參不透重重禮法束縛,既沒有藍忘機的決絕坦然,又不敢直視明視他的情。因不懂藍忘機的心,魏無羨總會錯意,把關心憂心看做嗔怒斥責。百鳳山圍獵,魏無羨一陣笛聲,就讓三成獵物成了雲夢江氏囊中物,引起一干人眾不滿,尤其是原就看他不順眼的金子勛。當藍湛聽到魏無羨獨佔三成獵物時,不禁微微驚訝地問了聲「三成獵物」,目光望向他。自知做得有點過頭的魏無羨,也有點心虛地將目光投向藍湛。二人幾次眼神交換,魏無羨以為藍湛有責備之意,心緒大受影響。所以當金子勛譏諷他沒家敎,又指他為邪魔歪道,甚至連家僕之子都出口了,原該伶牙利齒的魏無羨情緒激動,說了一番狂妄自大的話之後,更是幾欲失控。之後,還豆大淚珠直流,似乎要把心中無處可訴的怨懟不平,還有亂葬崗歸來後對藍忘機不敢傾訴的心思吧,一股腦地宣洩出來。藍湛一直陪在身邊,也可說是護在身旁,不一會兒前還幫他擋掉金子軒不意刺過來的一劍哩。
藍忘機是知禮明儀的翩翩公子,曖曖內含光,不會想也不屑出獨佔三成獵物這種風頭。他驚訝的應該是魏無羨不懂鋒芒太露、剛則易折之理。仙門百家齊聚圍獵,出這種風頭對他、對雲夢江氏有什麼好處?望向他的目光不是責備,而是想確認魏無羨是否安好,是關心,也是保護。看到魏無羨眾目睽睽之下哭得如此傷心委曲,藍二公子既心疼,也意識到只要魏無羨一天不回歸正統劍道,就一天逃不過被指為邪魔歪道。不但難立足於仙門百家,還會不斷招致各種批評攻訐。純真執著的藍忘機憂心忡忡,不知該如何護心悅之人周全;思來想去,似乎唯有效法父親當年保護母親之舉。被藍曦臣窺破心事時,心情無比沉重說道,「兄長,我,我想帶一人回雲深不知處,」「帶回去,藏起來。」這是藍忘機情深意篤,又徒感無能為力的凄凄吶喊。藍曦臣一句「只怕他不願吧」,聽得藍湛雙唇緊閉,眼眸低下;內心裡,又痛又苦。
純真執著的藍忘機憂心忡忡,不知該如何護心悅之人周全;思來想去,似乎唯有效法父親當年保護母親之舉。
當年父親能把母親帶回去,母親至少是願意的吧。而魏無羨,「只怕他不願吧」。
少年心性原本就熾熱,更兼個性克制隠忍又執拗,藍忘機真是愛得深,愛得苦,愛得令人心疼。一片純真摯情,一腔無邪心思,一路走來,無怨無悔,想護命定之人周全,想護他一生一世,卻多情總被無情惱。每一次的離別,就是又一次的迷茫與心碎,窮奇道,亂葬崗,終至有悔不夜天,一別生死兩茫茫。
漫天雨絲窮奇道,此時此夜難為情
窮奇道,漫天雨絲紛紛下。鋤奸扶弱、捨己為人,是魏無羨的高境界;是非在己、毀譽由人,是魏無羨的問心無愧。但對身邊愛他關心他的人,卻少了一份通透的體貼和理解。魏無羨不懂江澄,也不了解藍湛;心疼藍二公子,一腔柔情總是被誤解。魏無羨策馬而來,迎上了等在路口擎著傘的藍忘機。藍二公子從傘下緩緩抬眼看他,說不出的淒清苦楚。
魏:藍湛,你來阻我?
(不是,我想帶你回雲深不知處,帶回去,藏起來,讓你不再受人傷害、受人欺凌。)
藍:魏嬰,你要去哪兒?
(可你不會跟我走,我也不能隨你一塊去。身為姑蘇藍氏後人,我有責任幫助兄長振興藍氏一脈,延續家族傳統。這是我的承擔,也是我的宿命。更何況,即使想與你並肩而行,遍歷風和浪,我也找不到死生契闊、與子成說的身份和理由啊。)
魏:不知道,天大地大,總有我們容身的地方。
藍:你要想好,此一去便是真正的離經叛道,不容回頭。
(你這一去,便是冒天下之大韙,與仙門百家決裂,成了汪洋孤木。從今以後,如何在這炎涼世道生存,我能不心痛心焦嗎?你總是衝動莽撞、不管不顧,帶著一大群人,要去哪裡都不清楚。我一心一意想護你周全,可你做什麼都不三思,想做就做,從不與人商量籌劃,可是我想幫你、護你啊!)
魏:離經叛道?離哪本經?叛何方道?藍湛,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當初一起許下的諾言?許我一生鋤奸扶弱,無愧於心。如今你告訴我,孰強孰弱?又孰黑孰白?這難道就是你我誓死守護的諾言?
藍:魏嬰!
(我知道你說的都對,但有你沒有想過,行事不能只憑快意恩仇,鋤奸扶弱也要有方法謀略,不是一騎一笛,就能實現大仁大義。你這一去,如何回頭?你我從此殊途難同歸,別時容易見時難啊。我已心神俱疲、痛徹心扉,誰能告訴我,誰能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能幫你、護你?)
…
魏:(從腰間掏出陳情)藍湛,如果我和他們之間必有一戰,那我寧願和你決一生死。要死,至少也死在你含光君手上,不冤了。
(我想帶你回雲深不知處,你卻要與我決生死;我想留住你,你卻非得走。我能為你做的,竟是與你道別分手。你可知,我多麼想留住你,想與你一生携手。可這漫天雨水,漆黑長空;這世間險阻,人情淒涼;悠悠蒼天啊,為何你總是不懂我的心?為何事情總與願違?)
雨珠續續下,魏無羨臉頰一行淚;雨聲淅瀝瀝,聽得到藍忘機心碎的聲音。問世間,情是何物?藍湛緩緩地移動腳步,心痛不能自已。端方雅正的藍二公子,斷了一條腿都要忍著痛,不讓人看出。此時心中多少淚,強抑著,不敢流。魏無羨沒有道別,只是策馬快去。藍忘機緩緩轉過身,多少不忍不捨、多少心疼無奈,說不出,道不清,無人知。我心傷悲,莫知我哀;多少痛,多少苦,終於化做淚,潸潸下。你總是不懂我的心,唯有漫天無情雨,潺潺流。風蕭蕭,雨淒淒,君子去,「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藍湛一生的淚水,都給了魏無羨。
亂葬崗魏嬰一席話,藍忘機痛徹心扉
戀戀心中大仁大義的魏無羨,看不到藍湛的眼淚,看不出他內心的痛苦,更不懂他的守護付出。明知會讓叔父失望懲罰,藍忘機還是偷偷地跑到夷陵,告訴魏無羨師姐要成親的事。這是藍湛外表清冷內心溫柔的體貼,知道魏無羨視師姐如母如姐,這份孺慕之情,又何嘗不是呼應了藍忘機對逝去母親的感情。魏無羨一面高興得知師姐要成親的消息,一面傷感看不到師姐的大禮,畢竟自己已與雲夢江氏無涉。聽著他䋈䋈曾經的意興遄飛,「我和江澄都說過,我會讓我師姐的大禮在一百年之內,人人提起來都嘆為觀止,讚不絕口,沒有人比得上,我要看著我師姐風風光光地禮成。」藍忘機輕輕地嗯了一聲,其實內心比魏無羨還要傷悲;為他的一去難回頭,往後何所寄而傷悲。魏無羨不解他的心,反而嗔怪他,「你嗯什麼,反正我現在看不到了。」
藍湛惦記著如何幫助魏嬰走出亂葬崗,問他是否從今以後打算一直如此?二人心知肚明,即使易位而處,都難尋陽關道。回首來時路,沒有蒼蒼橫翠微,似乎唯有一條獨木橋走到黑。「其實我也一直想問,如果不是這樣,還能怎麼樣?難道要我棄詭道術法不修,交出陰虎符嗎?這山上的人怎麼辦?我做不到,但是我相信換了你,你也做不到。有沒有可以給我一條好走的陽關道,一條不修詭道術法,不用陰虎符,也可以保護好自己想要保護好的人的路?藍湛,謝謝你今天可以陪我,也謝謝你告訴我師姐要成親的消息。不過,是非在已,毀譽由人,得失不論。該怎麼做,我自己心裡有數,我也相信我一定控制得住。」一席話,聽得藍湛雙眼一閉,喉頭一緊,痛徹心扉。淚水,只差沒流出來。
難道魏無羨只能困守亂葬崗,一條獨木橋走到黑?藍湛雙眼一閉,喉頭一緊,痛徹心扉。
站在身旁的魏無羨竟毫無所覺,反而對表示「我走了」的藍湛,施予禮貌性的點頭告別。看著藍湛離去的背影,魏無羨牽著阿苑的手往回走,又回頭不捨地望了一眼。這一望,似乎在與心中的白月光道別;殊途難同歸,此生己是無緣。所以當阿苑問有錢哥哥還會不會再來時,魏無羨答說應該不會。「因為這個世界上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看不破世俗迷障的魏無羨,也始終看不懂藍忘機的心。其實藍湛還捨不得離去,就站在不遠處,看著魏無羨狀似瀟灑地嚷著,「管他熙熙攘攘陽關道,我偏要一條獨木橋走到黑。」這一幕,藍忘機記在心頭。十六年後與魏無羨並肩逃離金麟台時,藍忘機深情地說,「一條獨木橋走到黑的感覺,確實不差。」
回到雲深不知處,藍忘機雙手捧著戒鞭,端端正正地跪在松風水月前,自請責罰。一跪,從日間到天黑,從朗朗晴空到雨雪霏霏。
無緣卻還是不能忘。魏無羨把一腔思念,寄託到還未出生的外甥身上,幫他取字「如蘭」。江澄彷彿一聽就窺破魏無羨的心事,直嚷不好。「聽起來像藍家的藍,蘭陵金氏和雲夢江氏的後人,為什麼要叫如藍?」魏無羨似乎也把雲深不知處,那會要了他小命的三千條家規定律拋諸腦後,辯駁說,「藍家也沒有什麼不好吧,蘭又是花中君子,多好。」藍忘機是皎皎君子,也是花中君子;是魏無羨雖不能至,但心嚮往之的白月光。
靜臥伏魔洞,魏無羨回想自己對江澄的承諾、窮奇道與藍湛的無情相對,回想「金如蘭」三字的寓喻,一行淚淌了下來。不由得問自己,「魏無羨,你真地還會做同樣的選擇嗎?」
藍忘機看似冷若冰霜,內心對魏無羨卻柔軟又體貼。甘冒被叔父責罰之過,跑到夷陵告知師姐要成親是其一。毌需隻字片語傳遞,也能揣想魏無羨想一見師姐和金陵的心情是其二。才會放下一貫不與聞人情的高冷,在金麟台做出金凌滿月之喜,身為長輩的魏無羨理應邀請參加的提議。坦蕩蕩無心機的藍湛,或許只是單純想讓魏無羨重返仙門一日,見見師姐和新生兒金凌;或許是想設法幫他找到一條陽關道,走出亂葬崗。事情的發展卻大出意料之外;窮奇道魏無羨遭金子勛截殺,溫寧錯殺了前來阻止的金子軒。
之前藍忘機在伏魔洞時就精凖冷靜地問魏無羨,「你當真控制得住?」他是一踏進亂葬崗,就適巧碰到溫寧發狂;若非有他在,魏無羨不一定能讓溫寧恢復正常。一切尚歷歷在目,藍二公子自然關心憂心。溫寧受控於魏無羨操縱的陰虎符,但如何保證魏無羨本人或陰虎符不出問題?魏無羨被問急了,甚至微微覺得藍湛在找他的荏,又要重提《清心音》、《洗華》之類的,略帶不悅又托大地說,「不會也不能。」這不是個令人滿意的答案,但斯時已數月未見,藍湛只能包容,不再窮追猛打。十六年後真相大白,是金光瑤和蘇涉暗地裡動了手腳,溫寧才會失控殺了金子軒。人移事往,少不了若非金、蘇二人當初如何如何,就不會有後來如此這般的感慨難平。但說句公道話,將溫寧變成鬼將軍,還自信滿滿地說一定控制得住的魏無羨,怎麼說,都難辭其咎啊。
藍湛有悔不夜天,一別生死兩茫茫
這一世,魏無羨始終不懂藍忘機的情。一則因參不透重重禮法束縛,不敢直視藍二公子對他的一片心;二則因過於拘泥正邪之分,總是會錯藍湛想幫他護他的一腔深情。看著魏無羨棄劍道改修詭道術法,藍忘機痛苦迷茫、關心又憂心,才會對藍曦臣有「世上之事,是否都有定規定法」一問。藍曦臣的開釋,人之為人,在於心之所向,不能以是非黑白斷之,讓藍湛足以放下養成敎育裡的正邪成見,更心心念念想著如何幫助維護心悅之人。藍二公子放下了,魏無羨卻一直放在心上。是以,藍忘機一句「驅邪靜心,不可輕慢」讓他心靈受傷,以為向來恪守正道的含光君,視他為邪道。那麼他在藍湛心中的形像,與從前相較,只能低,不會高。清清楚楚知道藍湛就是心中的白月光之後,魏無羨更耿耿在意藍二公子對他的認同。為此,向來自信自負的魏無羨拒絕再聽三日《清心音》,更調侃排斥藍忘機想為他演示《洗華》的殷殷之情。
也因此,窮奇道魏無羨一見藍二公子,就沒頭沒腦地認定他是以正道身份來阻他,不夜天亦是。藍湛帶著忘機琴自空中而下,魏無羨先略帶不屑地說,「藍湛,你來了。你從前就應該知道,《清心音》對我沒有用的。」繼而無心無肺地說出,「我就知道終有一天,我們要這樣真刀實槍地殺一場。」心底話就是,你是曖曖內含光的世家子弟楷模,我是被視為邪魔歪道的夷陵老祖,正邪不兩立,殊途不同歸,刀劍相向是遲早的事。
事實上,十六年後透過藍忘機的片言隻語得知,當時他趕到不夜天是想為魏無羨洗刷冤曲。
溫情溫寧赴金麟台就死時,藍湛為他們執言,也從溫寧口中得知他之所以錯殺金子軒,是因為當時聽到了兩處笛音。亦即,有人暗中動了手腳,再嫁禍於魏無羨。藍忘機跑到亂葬崗找他,魏無羨卻已離去,丟下發著燒的小阿苑。藍湛將小阿苑帶回,日後成了藍思追。再趕到不夜天時,魏無羨已和仙門百家鬥了半個時辰,但只召喚怨氣,無殺人之意。眼見魏無羨心神恍惚、悲憤莫已,藍湛想彈一曲《清心音》助他靜心凝神,魏無羨卻認定他意在兵刄相見。一句「《清心音》對我沒有用的」,聽得藍湛內心凄凄慘慘戚戚,又痛又氣。《清心音》,負載了藍二公子與魏無羨最美好的獨處時光。如今你卻說對你沒有用,豈非踐踏我對你的好,我對你的情,鄙賤我對你的一顆心。藍湛無比氣結,眼神凌厲地抹去了忘機琴。
魏無羨非但不領藍湛的《清心音》之情,還決絕挑釁地說要與他真刀實槍地殺一場,彷彿藍二公子一直站在他的對立面,視他為敵對。對他一往情深,只想幫他護他愛他的藍忘機,再也按捺不住胸中心口一把火,拔出避塵劍指魏無羨吹奏著的鬼笛陳情。藍湛當然不是真想打一場,不過就是被自己心中這塊朽木氣得咬牙切齒,稍稍宣洩一下。等氣消了,藍湛叫「魏嬰,停下來吧,」「魏嬰,快停下。」魏嬰、藍湛是僅止於二人之間的暱稱,這一呼喚,魏無羨回了神、停了下來,可見內心還是很在乎藍二公子的。魏無羨無限淒涼地問:藍湛,你覺得我現在還有其他路可走嗎?藍湛卻說「事情有變」,「你信我」,「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惜哉,藍湛沒來得及多說一句話,就被滿場找阿羨的師姐打斷。
誰也沒料到師姐會拋下才滿月的金凌,隻身孤影地來到不夜天。聽到師姐滿場叫阿羨,魏無羨迫不及待地從居高臨下的屋頂飛到廣場上,輕易成了上千人眾擊殺的目標。藍湛一面護在身旁,一面叫魏嬰吹笛,以便招喚怨氣護身。沒想到,陳情一響,躲在暗處的金光瑤也吹起了笛聲。結果,怨氣殺人,死人變傀儡殺活人,不夜天成了血腥地嶽,完完全全脫離了魏無羨的控制。刀光劍影中,藍湛怒叫魏嬰「停止驅動傀儡」。抱著受傷的師姐,江澄也怒斥魏無羨不是說沒問題嗎?魏無羨驚慌失措,不知自己為何控制不了。好不容易才與師姐相見,師姐旋又為了救他而命喪黃泉。至此,魏無羨徹底崩潰。將眾人覬覦的陰虎符拋出,飛到懸崖上,看不見也聽不到藍湛在不遠處喊著「魏嬰,回來吧,」悲痛欲絕地從懸崖邊仰後一跳。
生無可戀、魂魄無可託之際,一隻淌著血的手抓住了他的一隻手。魏無羨驚訝地抬頭一望,是藍忘機,耗盡全身之力想把他救回去。一抹苦笑浮現臉上,世上竟還有一人未棄他而去;一行淚水滾了下來,藍忘機啊藍忘機,我是你什麼人?血,從藍忘機的手泌泌流出,「藍湛,放手吧。」藍忘機卻只盼能握得更緊更牢,盼有人能助他一臂之力把魏無羨救回去。當江澄提著一把劍逼近,藍忘機低吼著「江晚吟,住手,」卻再也無力阻止他對著崖邊岩石刺下一劍,吼出一句「魏無羨,你去死吧。」這一劍刺得魏無羨唯覺只有一死,是非恩怨才得以了。他掙脫藍湛的手任自己往崖下墜,眼眸裡映著藍湛的姿影,耳裡傳來藍湛喚著魏嬰的痛極悲極。
今生今世,魏無羨若還有不捨、還有眷戀,也就只有皎皎君子、澤世明珠藍忘機了。
藍湛有悔不夜天,悔沒能護心愛之人週全、沒能護他一生一世。
一別生死兩茫茫,思君念君不可追;不思量,自難忘。
看著魏無羨就在他手中、眼底墜入懸崖,藍忘機痛極悲極地喚著「魏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