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正一頂尖帽 帶走一個自己 填妥文件 步下樓梯像一種義務 像證明 某種得勝的必須 雖然我不相信 最暑溽的夜緣 篝火和煙和星星 終於流出了掌心 在鏽毀的軌道上蹓躂 自哼祝福的小曲 已走至此 這裡和那裡 也不需在意是否分離 故事過來了 放下一些花與同情 再走了下去。 「如果累了就坐啊」 終究沒能說出口。 我懷疑 等號角響透時 我們還握著手嗎? 這城仍叫這個名嗎? 地平天藍嗎? 內外都有零落爆裂的聲音 試著 把它聽成旋律 而現在 就是這個現在 遠方有雷 心底有你 面容橫映在深淵上 雨粒崩散 將日常敲得狼狽 依舊想說 愛你 不變 五十年大概可以。 2020/7/15(寫於35歲後日) 這首詩是在失業四個月後,35歲生日時所寫。很明顯,最後一句是挪用「香改回歸後保證50年不變」的概念。2020年是悲慘的一年,看著生存空間逐漸迫狹的香港人,想著各種困境下越來越危險的台灣處境,實在沒有樂觀的動力。 「半途中」是在一種「我的人生也已經走了一半」感覺下,回首前半生,自我感概的空虛。雖然不覺得自己能活到70歲,不過確實還活著,所以用了進行式。第一段的尖帽、文件和樓梯,對應到歡快的生日派對、身份證件以及每況愈下的荒蕪感;「得勝」這個詞從基督教(某些教派)的習慣用語借來,反諷得很徹底。 所有美好的東西,在詩中都帶著自傷和悲哀的顏色。夏夜晚風中的篝火和頂上的星,年輕時以為自己能抓住,但終究是徒勞。火車軌道是我很喜歡的意象,也許是因為那種有序和前進感很少出現在我的生命敘事裡。所以最後,「這裡」和「那裡」可以有多種不同的解釋;我自己覺得前後半生,以及生死彼岸,過去未來,理想和現實,人間地獄(中國)和陸沉樂土(台灣)都可以代入。說著「不需在意」但仍舊掛心不已,僅僅是難堪地自我說服。 擬人化的「故事」,其實就是眾生吧?因為每個個體的自我認知都來自內在的敘事。想對人們說「累了就坐」,但大概坐了就不會再站起來了吧——這是我基於自由意志主義,對自殺或自棄的看法——但我畢竟沒有立場,也不適合說什麼。如果真的說出口就成了傲慢,不過,下面的敘述大概更傲慢吧,「末日號角」的終結、「城市淪陷」的擔憂、「資本主義內爆」的疑惑,其實我也都插不上嘴。 延續以上種種的厭世感,最後想用「妳」來校正,試圖回到狼狽但是確實的現在。在深淵上看著被敲散的自己,抓到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依舊想說」。畢竟,這一切都還在半途中,都還在變化中,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