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大衛.芬奇主創、改編自 FBI 探員真實經歷的美劇《破案神探》(Mindhunter),講述探員霍頓.福特和搭檔比爾,以及後來加入的研究員溫蒂,一起進行的計畫。
故事起因於人們開始意識到,都說犯罪要找尋動機,可在許多案件裡,犯案者的動機已不再是傳統能憑嘗試去勾勒的,想破案,越來越難只由特定的單一源頭就完成歸因。探員霍頓開始有了這樣的想法,他希望親自接觸那些難以歸類的兇手,與之對話,傾聽他們如何敘述自己的行為,由此探觸其心理狀態,並進一步瞭解其童年遭遇、與家人的關係、壓力來源,試著找出是什麼觸發了他們的犯罪、而那又是如何作為遠因或甚且可能形塑所謂的近因……,藉著這些深度訪談資料,霍頓希望能找出一個方向,或許將可預測原本看來不具動機的殺人事件。
影集呈現以公路電影般的旅程,迢迢遠行至某個小鎮小城,進入那裡的密不透風的生活裡,和人們說話,和當年兇殺案相關的人說話,最重要的當然是,和殺人犯走進一室,在一張桌子的此與彼邊,面對面,聽他說話,對他說話。
這個計畫的設定並非為了當下的案件偵察,而是研究性質的。探員進行訪談、紀錄、分析,潛入一個又一個原本無法想像的心靈場景,試著用他們看世界的方式看出去、用他們想世界的方式啟動念頭與行動……。
這個計畫聽起來是那麼合理,只除了一件事,即是,無論研究被設計得怎樣盡可能客觀而中性,但研究者卻無法是機器。
這些近身會面與訪談,要探測的並非量化資料的可精準比對淘洗,它們的價值在於這些殺人犯之意念的每一回觸動與展開,俱是在此之前可能不曾存在的風景,而要能正確捕捉並採集下來,需要聆聽的彼邊與兇手達成靈魂的共振。如果沒有這份共振,他終究只是「知道(或其實只是聽懂)他們在想什麼」,而無法如計畫宣稱的「像他們一樣思考」。
研究者無法是機器。《破案神探》給出的,表面上是每個不同案子裡各種模樣兇手所帶來的心靈奇觀,可終究,且不得不是,探員霍頓.福特之從這個計畫的起始,慢慢因為這些遭遇而陷入的動搖、分裂、改變……。而如果我們親眼看見了這個傾斜、掙扎、不敵的過程,看到原本沒有的東西長了出來,是否我們看見的正是比某個獨特的動機更深遠、更在那之前的東西?是否這個過程透露的恰恰是,或許從沒有哪個天生儼然而現成的「惡人」,所有的偏頗、墮落或邪惡,也是慢慢學習、吸收、成長、直到終於長成自己的模樣,甚至繼續錘鍊出特殊而高明的層次,直到一切顯得那麼恐怖又陌生?像是真有一幢無動機的惡行。
在影集《雙面人魔》中有一名角色 FBI 調查員威爾,他擁有近乎超自然的極特殊的移情能力,可以從一處犯案現場,入戲地感應到兇手犯案的狀態,而這儘管能促成案件破解,但反覆「被上身」的威爾卻也精神耗弱、幾乎崩潰。上司找來了心理醫生漢尼拔要幫威爾,可其實是促成了一組研究員和兇手的組合。這個關係的精彩在於,漢尼拔利用威爾能深邃入戲的天賦,將他導引到自己預設的場景、線索與答案;然而,當威爾既然是極致的天才,則他亦能意識到並入戲於這份有人施加操弄的現場……,這段關係成為交互對峙、不斷往上爭鋒、高難度又優雅的對壘。
相對而言,霍頓儘管敏銳,但並非威爾那樣的天才,而《破案神探》的重點,比起《雙面人魔》那樣鎖定一段關係之不斷深化,比較是另外聚焦於該關係的演化如何點滴滲透地改變參與其中的某方。
可即使是這樣,當霍頓在訪談的私密與親密性中被澆灌、融化,他其實也在變得更立體、更聰明,畢竟如果不是這樣,亦凸顯不出彼邊高智慧兇手的厲害,他們會索然地覺得不好玩。但變聰明、變複雜的霍頓,未能長成真足以夠格的對手,他只是剛剛好地更能被擺弄、玩耍、被拉扯地來來回回。
這個計畫既非關破案或定罪,因此對兇手來說還能有什麼威脅?而對極聰明的人來說,最值得的,從不過就是找到夠好的對手,由此可以玩得有趣一點、玩得久一點、看看還能冒現什麼超乎預期的樂趣。他何必在意被看穿、被破解?畢竟,對於該制高者而言,「讓你以為你已正確破解」是必須卻毫無意義的小小恩惠,反正你不可能達成再後設一層的真正破解(後設是制高者(也就是布置此局的兇手)之特權)。
是以,我們在這過程中,或許從沒看過屬於這些天才兇手真正、最終的心靈景觀,看到的是,僅僅是小小鋸齒的邊緣,就足以入侵且重塑一個故事的敘述,從而將對方做出催眠,一齣足以使其性情不可逆大變的催眠。
《破案神探》有其更完整宏大的情節架構,但讓我最著迷的始終是一次次探訪裡那些個密室,那些眼睛對上眼睛,身體挨著身體,無法逃脫,不可能偽裝,所有動靜都切換在「洩漏真實抑或只是高明的表演」之感受和解讀、卻始終難以定奪的懸疑……。
那必然也當然是個儀式,但只是起頭的人,其實投入了獻祭,除了探員霍頓的「成長」,最駭異可或也最值得的,是彼邊那個糾結、細膩、恐怖如繁花的惡的纏結之追尋釋放的渴望,像是巧妙殺了一個人到底遠遠不夠,你還想要被看到、被仔細看、被追問、被嘗試理解、被自以為看穿、被自以為完美破解……
全文劇照來源:Netfli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