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莊周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太子妃升職記》與《哲仁王后》(文長)

2020/12/28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韓劇《哲仁王后》大概在12月中左右開播,對剛剛追完《長安十二時辰》的我來說,除了共通點「歷史」以外,一開始並未吸引我的目光。
後來從影劇新聞中得知,《哲仁王后》買了當初在中國大爆的《太子妃升職記》的版權,進行了在地化的改編。這樣可就相當有趣了,畢竟上一檔改編的韓版《步步驚心》,雖說是個不太成功的作品,但卻可以看出,中韓兩國編劇對於「穿越」和「歷史」之間的不同詮釋,這是我第一個感興趣的地方。
我沒有完整看過《太子妃升職記》,但「男性靈魂穿越至女性身體」的劇情設定倒是赫赫有名,韓國目前是個對跨性別、同性戀仍舊保守的國家,到底要怎麼進行本地化的改編和詮釋,是我第二個感興趣的部分。
《哲仁王后》上週日(12/27)播至第六集,如果僅以這六集來做評論的話,我認為是個成功、優秀的改編,較之韓版的《步步驚心》,《哲仁王后》大膽的做出韓國人,或者韓國編劇對於「穿越」、「歷史」和「跨性別」的另類詮釋,讓人覺得有趣之餘,也更加理解了韓國大眾的看法。
《哲仁王后》除了劇情有趣,畫面呈現也相當活潑
  • 莊周曉夢迷蝴蝶
中國的穿越劇常透過「穿越歷史」來塑造一種哲學式的辯證,意即「此生是否虛幻」、「夢境是否真實」的疑惑,觀眾隨著主角從抗拒一段不屬於自我的人生,到半推半就的接受、然後找到此世的歸屬、最後卻突然「夢醒」,一切轉而成空,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穿越後所經歷故事越飽滿、越跌宕起伏,就越能凸顯結尾「一切成空」的無奈與蒼涼。
我認為這種敘事技巧,精準的描述大部分中國人對於歷史和人生的態度。他們過往的朝代,精彩、華麗、輝煌,天朝上國所帶來的民族尊嚴幾乎都來源於「過去」,這個「過去」不一定要忠於史實,「過去」本就是現在的人們觸及不到的時代,帶有想像性和虛構性,如桃花源一般,這可能也是為何中國大部分的穿越劇都熱衷於穿越至「過去」,卻少有穿越至「未來」的劇本。
當主角帶領觀眾穿越到過去的時代,可能懷念個幾分鐘現代科技的方便,以及嘗試個幾次回到「現代」失敗後,他們便慢慢接受了「回不去」的事實,並且開始肯定穿越後(過去),逐漸否定穿越前(現在),這種透過時空錯置,所造成對人生經歷既肯定又否定的弔詭,可能正是中國人對自我的疑惑:「我到底是誰?」「我在歷史的何處?」「我的過去和我的現在是什麼關係?」
身體是物質、脆弱的,而靈魂具有穿透性且無處不在,中國的穿越劇情往往強調靈魂,認為靈魂是被囚禁在身體裡的存在,身體強迫靈魂適應「所在之現世」,而靈魂則高度活用不同時空的經驗與智慧,因此即使身體是一元性的(標誌著「現在」),自我的靈魂卻可以擁有雙重性,既是「現在」、也是「過去」。
有趣的是,當靈魂雙重性被強調時,現在和過去的界線同時也遭到模糊,主角一邊努力適應過去的世界(穿越後),卻也正在創造一個自己的「現在」,主角越是肯定「現在」,就是越肯定「過去的世界」,如此一來,自我便擁有(或者說嫁接)了過去,靈魂獲得比容易毀壞的物質身體,更強烈的歸屬—已知的歷史走向、穩定和輝煌的天朝時代。
當觀眾隨著主角被這種強烈的歸屬填滿後,劇情結尾卻將人拉回受傷身體所處的現代(穿越的先決條件通常來自受傷的身體),落差過大的體驗加深了對生命的不確定性,更直接告訴觀眾,所有的歸屬都可能是虛幻的,並重新,且加大力道的丟出亙古的疑問:「你是誰?」「你從何處來?」「你身在何處?」
經歷過豐富劇情後的哲學三問,其震撼會來得比劇情剛開始時更加龐大,使人迴盪於「究竟是我夢蝴蝶,抑或蝴蝶夢我?」的漫長思考。
莊周夢蝶水墨畫
  • 望帝春心託杜鵑
相較於中國將歷史作為哲學辯證的文本,韓國的《哲仁王后》一劇加強了對歷史本身的肯定與鋪陳,歷史是人性的展現,而人性的故事正是韓國編劇最擅長的領域。
人們大都聽過古典詩詞「莊周曉夢迷蝴蝶」,但卻容易忽略後一句「望帝春心託杜鵑」,這兩段話組合起來,是指人彷彿做了一場短暫的夢,理想抱負全成空。而《哲仁王后》補充了「望帝春心託杜鵑」,除了以穿越王后的視角詮釋「莊周夢蝶」,也補充了來自歷史,朝鮮哲宗的視角。
歷史上的朝鮮哲宗被記載為懦弱又荒淫無道的君主,而穿越劇的劇情走向又通常會以真正的歷史為圭臬,因此不難想像,劇中被設定懷有理想抱負的朝鮮哲宗,有很大的機率會因為穿越王后的「莊周夢蝶」,而導致理想抱負成空,但究竟會怎麼導致,正是《哲仁王后》一步步鋪陳的人性故事。
如果說《太子妃升職記》是強調哲學性的文學,那麼《哲仁王后》則是帶有歷史性的文學。哲學是由個人視角出發,上升成宇宙皆準的規律;而歷史則不談規律,只談他者視角交錯的世界。
因為歷史本身具有持平敘述所有視角的特性,使得《哲仁王后》的每位角色個性都相當鮮明,觀眾能從劇情中,得知他們的視角、所處的情境和價值觀,因此也能夠同理所有人—即使是劇情中的惡役(壞人)。
推動歷史的不會只是一個人,而是所有人。《哲仁王后》的編劇讓穿越王后做為推動歷史事件的核心,除了以性別錯置和時代錯置製造笑料,也保留了穿越者,來自現代的張奉煥廚師的故事,以及被穿越者,來自朝鮮時代哲仁王后金素容的故事。
同時保留穿越者和被穿越者的故事,讓現代和過去的故事並行,是我認為《哲仁王后》改編得最優秀之處,這樣不僅讓現代和過去的平行弔詭被消弭,更加強了「影響過去就會影響現代」、「改變現在就能改變未來」的歷史現實感,甚至帶出了「莊周夢蝶」真正的意涵—無論是我夢蝶,抑或蝶夢我,我所經歷的都為真,這種對經歷的自信感和確信感,反應韓國編劇對人生的積極、樂觀和篤定,正是在這種基礎之上的幽默和笑料,讓觀眾發自內心的快樂。
《哲仁王后》同時保留了穿越者與被穿越者的故事,並讓兩個帶有懸疑特色的故事雙軌並行
  • 對跨性別的詮釋
中國《太子妃升職記》的太子妃,身為女性的她在落水死去後就從此消失,而穿越後的太子妃,是一位擁有女性身軀的男性靈魂,這位男性靈魂為了在未知的古代活下去,他接受了與眾多男性的戀情和性愛,意即他的男性靈魂為了活下去,逐漸接受了同性之愛。
而韓國的《哲仁王后》到目前為止,穿越後擁有男性靈魂的王后仍是個「鋼鐵直男」,即使是為了活下去,他仰賴的並非國王和其他男性,而是自己身為廚師的本領、和能說會道的個人特質,同性之愛目前是由不知情的朝鮮哲宗,和同樣喜歡王后金素容的堂兄所詮釋,尚未進入「相互意愛」的同性戀情中。
中韓兩國對穿越後王后的性格設定,說明了兩國對於男女、跨性別的不同看法。雖然《太子妃升職記》劇情也是充滿笑點,但對於跨性別的詮釋,仍然帶有「靈魂裝錯身體」的悲劇前提,不管穿越後的太子妃本人性格如何的幽默樂觀,他的動機仍然是為了「活下去」,即使後來他也真的愛上了太子,這個同性之愛卻一再的提醒觀眾,如果沒有靈魂上錯身,這個同性之愛壓根不會有開始,更何況,這個同性之愛還犧牲了一個女性的視角與存在,她的女體和她的的死去甚至成為推進同性之愛的物質性道具。
《哲仁王后》對於性別元素的保守,反而讓劇情有了意外的開展,正因為穿越後的王后是鋼鐵直男,所以他始終不接受其他男性對他的慾望,為了活下去,他除了運用自己作為廚師的技能,也體認到需要透過身體主人—王后金素容的記憶,來還原他究竟為何穿越的真相與理由。因此,雖然《哲仁王后》對於性別本身的詮釋保守,但反而補足了《太子妃升職記》被犧牲的女性視角,同時讓觀眾獲得極其真實的啟發:「穿越後的王后,其所作所為,似乎女性也能做到,包括不接受慾望,獨立自主的活下去。」而透過劇情的發展,我們也能看到,正是這樣「無關性別」的獨立自主,讓王后漸漸得到朝鮮哲宗的關注與好感。
若單以劇情而論,《太子妃升職記》是太子妃利用女體,來完成男性靈魂活下去、享受性愛生活的同性愛情劇,它的突破在於,讓同性之愛變成是時空和秩序錯置中,可以被理解的基本情感、生理需求,找到另一種相對沒有歧視和包袱的理解方式,但這同樣也帶來了對性別的狹隘理解,使得男體與男體之間的性愛,以及沒有女體/女性化/陰柔化作為媒介的同性之愛,都仍可能不被理解。
而《哲仁王后》用保守的性別框架,卻起了一個很好的開頭,身體和靈魂的錯置並不是「靈魂裝錯身」的悲劇,而是一種帶有荒謬性的,兩個性別共同書寫歷史的「新的可能」,只是仍得觀察第六集後的劇情走向,是否符合劇集要傳達的主旨,若虎頭蛇尾,則可能變成性別錯置毫無意義的傳統宮廷劇。
《哲仁王后》海報(左)與《太子妃升職記》海報(右)
隨劇更新待續...
寓居女子辭典
寓居女子辭典
邁入三十代的普通女子,半路出家的人類學徒、自由寫作者、接案編輯、非主流塔羅師。著迷與旅行及人類的故事,喜歡觀察影視劇裡的深層人生,與名為琥珀的橘貓和千尋的三花貓共居於公寓。合作邀約:[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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