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白泠《未完待續》（《名偵探柯南》二創：安室透×文月晶）

　　《未完待續》是運用各種關鍵字搜糧時找到的安室透二創佳作，之前讀過的同人文皆沿用原作人物，《未完待續》裡安室透的對象卻是原創女性角色——文月晶。雖然不是沒讀過原女向二創文，卻是初次看到篇幅長到創作者可以自費出書的程度。驚訝之餘，在POPO僅是瀏覽封面及簡介就決定買回家拜讀，拿到實體書又再次震懾於近五百頁的厚度，深刻地感受到作者白泠對筆下CP「安室透×文月晶」的熱情。

　　《未完待續》故事主線奠定在兩個假設上：一、作為臥底公安警察這種高危險職業的人，要怎麼做才能獲得平凡安寧的生活且不殃及親友？二、作為公安警察的伴侶又該如何調適心態，面對伴侶可能隨時殉職或自己被災厄波及？而感情線則以「降谷零女友數年前死於組織毒手，對逝去愛人念念不忘」為前提展開本作劇情。

　　白泠將三位自創角色：文月晶、文月秋葉、櫻井蒼融入《名偵探柯南》，依序沿著原作漫畫裡安室透登場的章節回目，詳實描繪「安室透×文月晶」這對一度分離的情侶重新相遇後，反覆掙扎該怎麼做才是對彼此最好、最正確選擇的內心糾葛。仔細想想，降谷零對在生命中佔有一席之地的夥伴都非常重視，未曾淡忘早逝的親友，足見他的長情。因此《未完待續》依此人格特質設定降谷零在感情上曾痛失所愛而心碎，難忘逝去愛人而無意再談情說愛似乎也很合理。畢竟對降谷零而言，誰都無可取代，無論生死。他始終將這些人小心翼翼擱置在心上，不敢也不願忘懷。

　　白泠極力刻畫安室透、文月晶兩人再遇後的心理掙扎，安室透震驚於文月晶跟不幸身亡的女友夏璃祤容貌舉止如此相似，他不由自主地視線跟隨著文月晶，默默地觀察與感受，在內心比較兩人的同與異，期盼、失望、悲傷、壓抑⋯⋯等等情緒宛如浪潮般起落；而文月晶則在知曉安室透的情況下，以改頭換面的新身份重走一次有來有往的相識歷程。明知道自己的存在可能會為對方帶來包袱或危險，內心從未熄滅的思念卻在一次次的接觸下變得更為熾烈，描述兩人舊情時，各種人事物都成為觸景傷情的線索，他輕聲吐露出口的心聲無意間感動到她，鬆動文月晶不攤牌不相認的決心，而無法說出口的苦衷和哀痛在雙方心底延燒出更深的眷戀，沉沉的感情重量巨石般壓在心口，迫得雙方幾乎喘不過氣，仍然要強顏歡笑維持日常人際。

　　兩人未相認之前的互動，我最喜歡第十三章〈我在，別慌〉、第十四章〈因為，捨不得〉的煙火祭典。安室透、文月晶的接觸像是互有好感的半熟朋友順勢透過互相幫助加深彼此的關係，又因各自的心理活動皆滿溢著對舊情人的眷戀在乎，半是尷尬半是生澀的交流也流淌出不僅止於表面的情感熱度，這種朦朧未明的時刻最是動人。（對我來說）反而相認之後，兩人必須正視繼續在一起得面對的風險，那時劇情往虐兩人的方向一路奔去，期間安室透漸漸對文月晶擺出伴侶的姿態插手她生活事務，這種強勢的態度讓我看得頗為不悅，不過看見文月晶偏向對伴侶付出的關懷感到心暖的反應後，我就⋯⋯好吧。每對情侶都有自己舒適喜歡的相處模式，當事人開心就好。後半段的鬼打牆也能視為兩人下定決心甘願承擔相守必然伴隨的危險之前的情感過渡期，綁架事件讓故事走向急轉直下，也逼迫兩人直面他們對彼此的重要性，從而成為下定決心復合的關鍵契機。

　　但老實說，從中途開始我一種「核心情感只是不停地換句話說」的拖沓感，情感態度又無法隨著人事時地物的轉變進一步描繪出更細緻的差異，所以對他們倆自陳的難處苦衷言辭看久了有點膩。即使我明白當初的不得不分手、現在的要不要復合，這對兩人來說都是非常實際而殘酷的考量，有很多不得已的成份存在。另一方面，我其實無法理解如此濃烈的感情，總有種隔著玻璃帷幕旁觀他人悲喜劇的疏離感，無法處在安室透、文月晶本身的位置更接近體會他們難分難捨的矛盾，亦難以理解為什麼在如此痛苦的情況下，他們的考量中仍沒有好聚好散這條路？閱讀期間，我腦海裡一直響起〈上邪〉：「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白泠描述的安室透、文月晶的情深意重大致上就是給我這樣的感受。

　　文月晶對安室透、文月秋葉之所以意義特殊且重大，甘願傾盡力量來保障她的安全，來自於她無微不至的溫柔體貼曾經給了他們一方自在休憩的天地。透與蒼是臥底情報人員、秋葉曾經是殺手，多年來身心始終處於高壓緊繃狀態，內心也多少存有身染污穢手染鮮血的自己不應該擁有幸福生活的想法，那是一種摻雜著怯懦、質疑、自我懲處而選擇遠離的心態。文月晶雖然對他們深藏的苦澀不盡明白，但仍全心全意接納包容了他們，以情人、姊妹、朋友的身份陪伴在他們身邊，讓緊縮在殻內的他們慢慢卸下一切防備，重新相信自己可以被愛與愛人、可以放鬆心神享有平凡相依的幸福。此心安處是吾鄉，文月晶之於他們倆就是「家」，有她在，他們就能永遠有回去休息療傷之歸處。

　　我認為文月晶的平凡正是其出色之處。她不像義姊文月秋葉一樣武鬥技能全部點滿，能夠跟男人們一樣在前線偵查情蒐禦敵，但文月晶同樣有自己的戰場，她就是一位努力過好個人生活的平凡人，她性情溫和善良體貼，在米花町生活期間，跟周遭建立起廣泛而友好的人際關係，工作上也幾乎不曾有過不如安室透無所不能的自卑心理。昔日踏實累積的醫學專業訓練，讓文月晶對自己的工作專業到社會定位皆有著明確的認知，面對一眾能力值頂天的親友不會無端自慚形穢，唯獨至親好友陷入危機的特殊情況時，她才會痛恨自己無能為力。白泠亦在番外〈適合不適合〉透過單戀上司降谷零的下屬永瀬泉角度裡，肯定了文月晶作為一名柔弱居家型女子的存在意義。

　　另一方面，與之相反的義姐文月秋葉偏向剛強戰鬥型女角，在整部《未完待續》及番外〈征服〉裡，秋葉的行事作風描述並陳出其人格特質的優點與缺點：「習慣維持強悍形象而刻意忽視處理內心負面情緒，壓抑久了將成心病。」文月晶撿回一命後，秋葉的情緒崩潰不但體現出情感壓抑對她個人的身心戕害，更再度隱晦傳遞著文月晶之於她等同於心靈歸宿的重要地位。白泠在這部作品裡，藉由性情迥異的文月姊妹同時肯定「溫柔、治癒、居家」與「剛強、悍勇、戰友」特質的女性角色，這是我相當喜歡的一點。

　　雖然番外〈征服〉赤井秀一追求秋葉的部份手段令我頗有微詞，可是又慶幸秋葉能有個好伴侶，以愛情的形式接住撫慰她隱藏的脆弱和傷痛。（如果秋葉不喜歡你，或當下仍感到不舒服被冒犯，那就是性騷擾啊！大哥！）我覺得赤井秀一留意文月秋葉之初，曾通過秋葉的身影回憶起宮野明美的付出。她倆的共通特質是能為保護所愛之人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秋葉對自己更決絕，柔軟面只坦露給最信任的親友。赤井秀一看穿她堅硬鎧甲下的脆弱，為秋葉的一切所心折，不願再度經歷失去而努力保護秋葉的行動，這一系列的舉動從動心、放不下到主動追求的過程，個人認為有一定程度奠基在原作人設上，不至於感到這些變化來得突兀。

　　實際上，我覺得白泠寫《未完待續》主線上，表現得最優異的也是在原作降谷零人物設定的基礎上，為其設想延展出他待人處事會怎麼做抉擇的合理性，甚至構思出他行事做法若有改變，那會是什麼樣的契機。尤其看到文月晶試圖自裁以避免成為眾人作戰成功的絆腳石，不免想起原作中諸伏景光自殺以保全情報不外漏的往事，以及當下降谷零的震撼、悲痛與絕望。在經歷過此事的前提下，可以想見降谷零再度遭遇類似的情況，會如何心碎自責，但也正是如此，一度死別成為兩人下定決心的轉捩點，讓降谷零有機會開創出不同於原作的人生道路。煩惱到最後，結論看似回到原點，作為降谷零伴侶的高風險依舊存在，然而心態上轉為正面迎戰，比起離棄換來的保護罩，選擇一起思考怎麼做才能白頭偕老的可能性，無論福禍都一齊承擔，只願盡力珍惜能夠相伴的時光。他們這一路走來跟心魔抗衡的旅途，讓我相信為了國家和任務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辭的降谷零轉換心態與守護方式的種種變化來得合情合理。

　　但與之相對的，我覺得白泠在描摹角色時，有過度仰賴其他人的外在評價來烘托出當事人形象的缺點，並不是沒有藉由當事人的價值觀和決策方式來讓讀者理解她們精神內核的敘述，只是前者的比例過高，反而覆蓋掉後者本身的光輝。一再重複相近的描述方能立起角色形象的操作方式，讓我讀到後來感到些許疲憊，他人外在評價或內心獨白的部份又經常流瀉出稍嫌氾濫的感情和情緒化，看久了忍不住想著「OK，我知道你們有很多委屈、很多傷痛，但一樣的事情你們到底要講幾次？」的不耐煩。沒有太多筆墨渲染的協助者櫻井蒼反而從各種自主行動中顯現出立體鮮明的形象：他是開朗風趣的男人，變色龍般的行事作風讓他扮演各種角色時，都能妥善拿捏處事分寸和人際界線；他是心硬如鐵的情報人員，哪怕明知朋友們為此所苦，在時機到來前，也絕不會吐露關鍵情資一絲一毫；他是能溫暖為親友付出關懷的人，為了守護他們，傾盡一切心血佈局，同時不忘陪伴與傾聽的重要性。

　　櫻井蒼由於是穿書人，自我定位較為明確，也不會像秋葉容易鑽牛角尖，他不僅僅作為讀者從旁觀察角色的未來發展，也懷抱著對摯友降谷零的真心關懷，甘冒風險去為他們有個安穩未來的可能性協助甚至主導一切佈局。知悉檯面下所有人際關係且具備連結整合各方人脈的優勢，讓櫻井蒼可以站在遠處以較開闊的旁觀者清心態守護他們，又能成為最後一道防線，直接在身側輔助或安撫失去理智的朋友們。櫻井蒼開朗風趣的社交態度也能在日常生活中適時緩解僵硬尷尬的氣氛，調和親友們之間的潛伏暗流。文月姊妹、降谷零宛如囚徒般獨困在自己的世界時，櫻井蒼伸出援手的善意都曾是救助他們走出死胡同的一線光亮。

　　看到番外合集《比翼雙飛》，我終於能明確指出自己之所以覺得《未完待續》閱讀過程裡感到甜膩過度的原因，白泠經常有文月晶或安室透做了什麼舉止後，另一人就大篇幅地讚美憐惜對方多好多溫柔的描述，這種溢美之詞反覆多次後，不由得感到審美疲勞。不過換個角度想，正因為經歷過九死一生的遭遇，讓降谷零體會到要好好把握珍愛之人，這些接連不斷的甜蜜和憐愛舉動，或許可以視為降谷零轉變心態後，養成向最重要的伴侶傳遞愛意的生活習慣，身體力行的實踐抓住日常傳情說愛的每一個時機。對照前面的迴圈與矛盾，我想這份彷彿掉到糖罐般的甜蜜正是安室透、文月晶兩人心境有所成長並努力做出改變後的良果吧。

＊後記與其他：

１・文月晶、文月秋葉、櫻井蒼這幾位自創人物融入得相當自然，例如收錄於《名偵探柯南》漫畫第78集的網球場殺人案，將原作裡被球拍砸暈的受害者從江戶川柯南轉為文月晶，而文月晶後續的反應思維又牽動到安室透的回憶，成為他愈來愈關注她的基礎。我覺得白泠在這段將原作、二創、兩相融合之間的關係平衡的不錯，另一部份原因應該是由文月晶、安室透⋯⋯等人的角度觀看世界，跟原作主線只沾邊的緣故，才不至於跟原作顯得矛盾。

２・雖然我一邊讀一邊也想著「哪來這麼巧，文月晶怎麼樣都能跟案件扯上關係？」但想到這畢竟是《名偵探柯南》的世界（默），加上看到連穿書人櫻井蒼都如此吐槽後，我就算了。——

　　蒼也只是笑笑。「畢竟還是一個以破解案件為主的世界，就別這麼講了，反正，燒不到我們身上就好。」蒼無所謂的說著。（節錄自《未完待續》頁二一四）

３・《未完待續》錯字甚多，如果白泠有意再刷印製紙本書，希望他能重新校稿再送印。

４・我對安室透番外〈心不由己〉的這段話很有意見：「⋯⋯直到後來，他們見面的次數隨著他的刻意而減少，就算偶有獨處的機會，也堅決不讓自己的私慾湧上，就這樣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節錄自《比翼雙飛》頁九），哪有啊？明明安室透始終饒有心計的牽繫著關係兩人的線，不讓文月晶有劃清界線、輕易離去成為陌路人的機會啊。

５・白泠說他是親媽，本書絕對HE，確實是個徹底的HE，不但讓降谷夫妻婚姻幸福美滿，竟然而且還育有四個孩子的安排，充份感受到他想讓降谷零獲得幸福生活的堅定決心。

文章觀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