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尼爾蓋曼(Neil Gaiman)
譯者:蘇韻筑
每當風從石牆的那一邊吹來,帶著薄荷、百里香、紅醋栗的氣味,鎮上壁爐裡的火苗就會出現奇怪的顏色。當那種風吹起,最簡單的器具(從黃磷火柴到幻燈片)都會失靈。
已經有多久沒有聽一個純粹的故事了?一場讓人沉醉於幻想中的探險。
《星塵》就是這樣一個故事。在精靈仙境裡,陽光燦爛、微風徐徐,但又同時風暴險惡,山峰高聳入雲。四處傳唱的歌謠充滿著力量,而語言好似都帶著魔法。在旅途中輕描淡寫的細節裡,藏著一個又一個探險與龐大的世界。這些留白中,留下了拓展幻想的空間,留下了有著無限美麗可能的世界。
故事
《星塵》或許可以簡單的理解成一個愛的故事,主角崔斯坦為了追求所愛而踏上了探險的旅途。然而,實際上是一個有關命運、語言與文字的故事。崔斯坦因為許下了尋回墜落的星星的誓言而踏上了旅程,透過歌謠找到了星星;女巫的詛咒無意間成為了主角繼續前進的最大原因;風暴堡的勳爵們因為父親最後的祝福而前往尋找黃玉;最後,旅途則結束在開始時的一段對話:
「那妳就永遠是她的奴隸了嗎?」 「不是永遠。」精靈女孩又笑了起來,「月亮失去女兒的那天,如果正好一個星期裡有兩個星期一,我就會恢復自由。我會耐心等著那天到來。」
維多利亞與與曼德(Monday)先生結婚當天,出現了兩個曼德,透過這個文字遊戲,達成了讓精靈女孩自由的條件,而崔斯坦、星星、風暴堡三段不同的命運也在這裡收尾。崔斯坦並沒有在石牆鎮留下,卻選擇永遠踏出了石牆之外(他在另一邊找到了真愛與自己的命運)。真正推動這本小說的不是愛,而是角色們使用的語言與文字;最後,找回星星的崔斯坦並沒有要求維多利亞兌現他的誓言,也正說明了《星塵》不只是個愛的故事。
石牆鎮是開始與結束之地。石牆從小鎮東方森林深處一路綿延而出。石牆之外,有著鮮美的牧草及生意盎然的森林,但卻沒有任何鎮民會出去放牧;石牆之外,是精靈仙境。這道牆分隔了英國與精靈仙境、理性與魔法,也將所有想像隔絕在牆外。探險與故事需要想像,愛情與魔法需要想像;也因此,《星塵》中所有的故事、魔法、愛情、浪漫事蹟,都需要走出牆外。這道牆是理性的牆、是穩定的牆,只有清楚知道自己要追尋什麼的人才可以跨出牆外。
崔斯坦與讀者們的探險就是跨越石牆,回到幻想之中。這道石牆,就如同我們與手上這本小說間的隔閡;就像真正推動劇情發展的誓言、歌謠、詛咒一般,是透過文字組成的。我們跟著崔斯坦穿過石牆,走進精靈仙境、走進文字組成的故事之中,而不受拘束的幻想與魔法就在那。
這是一個歌頌幻想的故事、給奇幻小說的情書。讀者就好像隨崔斯坦一路闖進了石牆另一側般,闖進了這個由文字與幻想組成的世界,且自願沉醉其中。它處處說著文字與語言所蘊涵的力量,處處提醒我們想像力可以塑造出多麼具有魔力的世界,而我認為這正是奇幻小說最大的價值。
童話
《星塵》毫無疑問的是個童話。它簡單、直白,幾乎像是千篇一律的套路,但正是如此,才會讓這個故事在腦中揮之不去。童話故事,或說好的童話故事,應該是成人或兒童都能夠欣賞的故事。用作者尼爾蓋曼的看法來說,「成人小說之所以是成人小說,是因為它描述了一個成人才能理解的世界,或是一些成人才能察覺的線索。」
多年後,我在寫《星塵》這個長篇童話時,也試著用同樣的加密方式寫性愛場景。或許我是寫得太成功了,因為孩子幾乎沒發現,大人卻常常抱怨寫得太露骨,令人發窘。-尼爾蓋曼〈到底(非常不雅的髒話)什麼是童書〉
這是一個大人也能欣賞的童話。以孩子的角度來說,這個故事美麗又有趣;然而,真正令我沉醉的是在似乎善惡分明、美滿結局中的淡淡惆悵。崔斯坦追尋到了屬於自己的探險,而星星卻自墜落那刻起就命運已定。她走進了不屬於自己的世界、不屬於自己的故事之中,探險旅途上遇見了什麼事情,星星都只是被動的接受(無論是墜落、追殺、或甚至是來追尋星星的崔斯坦)。星星唯一做出的選擇是與崔斯坦繼續踏上旅程,但身為星星,她知曉最後的結局是必定的孤獨。就像替美食增添風味的香草般,星星替崔斯坦的探險故事增添了一抹的悲傷,這一抹的悲傷風味正是《星塵》為何如此令人沉醉。
與其說成人再也看不懂童話,不如說現在的我們要求的太多了、隨著成長變得更蠢了;而才會覺得童話太簡單、或是太蠢。我們要求要有更曲折猜不透的劇情、要有更多深層的意思、要有史詩壯闊的場面描寫,而《星塵》提醒了我,閱讀一切樂趣的源頭依舊與兒童閱讀童話時相同:是透過想像力幻想出來的場景、是逃離現實的白日夢、是將自己帶入成為主角的過程。這是一本讚頌文字與想像力的小說,值得細細品味的故事,無論從文字中留白的幻想的空間、從好像一切毫不意外但讀起來卻依然驚險刺激的旅途;或從屬於孩童的美麗探險、成人才欣賞的到的哀傷感覺,這本小說都用最簡單的方式證明了無論是何種讀者,都可以在其中找到美妙之處。
結局
「每隔九年,人是一次比一次少啦。」她說,「不是我要說,這個市集很快就只剩下回憶了。我想哪,還有別的市集跟其他市場。這個市集的氣數快要盡了。再過四、五十年,最多六十年,就會永遠消失了。」
雖然就如同書中對於精靈仙境的描述一般。或許在成長的過程(或說社會荼毒的過程中),成人們多少會丟掉那些「無用的」幻想與白日夢。也許這是無法避免的命運,但逐漸沒落遠去的精靈仙境依舊還在文字的可能性之中,而只有依舊保持閱讀與想像的人有辦法跨越這道石牆,留住文字裡美麗與壯觀、歡樂與哀愁的景象。
在2020年底決定嘗試將自己的想法與評論認真寫下之後,挑選了《星塵》作為第一篇,是希望在持續閱讀與紀錄的過程中,可以回到小時候對任何書架上的書都可以找到樂趣的單純心態。每個成人都必定曾是個孩童,而我慶幸我依舊有能力欣賞這樣一個簡單的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