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職場深淵】| 只是年輕的潛妄話

「敦化北路......一百號......」男孩仔細的看著谷歌地圖， 從捷運站走到公司去。「F06，謝謝！」那套制服， 雖說已經度身調整過了，還是不太合身，袖子偏短， 衣身又過長， 穿起來跟一個智障沒有分別， 還要是咖啡色的...... 可是，男孩已經緊張到無法再想任何的東西了，只是乖乖的把制服穿上，緩緩地往十二樓進發。

「來，你先點一下錢吧。」主管對男孩說。 男孩把錢箱接過來，腳震不斷。
「點好了嗎？」
「快......好......了......」

過了十分鐘，男孩終於把三萬塊的台幣數清楚，不說還以為他點了十多萬台幣。主管跟訓練員交頭接耳，男孩瞄了一下，心裡就更害怕了，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覺得他很沒用。「好！先交接吧！」聽了一堆房間號碼跟客人的需要，到底是1048還是1408，是李先生還是王小姐......

原來男孩是在酒店的行政樓層裡面工作，也就是專門招待貴賓和商業旅客的地方。他們的工作範圍很廣，不只是做好櫃檯的服務，還要兼顧餐飲和現場的整理。雖然台灣的文化有名於熱情和細膩，但是服務業做起來，卻別有一番風味。從櫃子裏面的一刀一叉，到冰箱裡的汽水啤酒，訓練員都一一講解，男孩一邊寫著筆記，一邊期盼著時間的流逝。

好不容易才過了一天，男孩在更衣室等到著他的同學，期待著互相分享各自的第一天。「砰！」更衣室的門一打開，男孩隨即把頭轉過去看一下，看是不是他的同學來了。 果然， 男孩猜中了， 只是同學身邊還帶了好幾個男生，好不熱鬧，男孩也趕快去認識一下朋友的朋友。

「嗨！你好！」
「你就是他們的那個同學，對吧？」
「沒錯，我叫崇希。」
「你好，我是他們的經理，叫我Evan。」
「聽說12樓的人都很閒？」經理繼續問道。
「怎麼可能！我光是今天就已經有兩大疊的筆記要回去複習了。唉！」

男孩的同學在旁邊冷笑了一下，因為他原本是跟男孩一起面試行政樓層的實習崗位，後來只有男孩過了，他就去了別的部門。可能是心有不甘吧，他對男孩的態度也有點不瞅不睬，反正男孩晚上還要去參加那個教會的聚會，就跟誦宇、堃基道別，往科技大樓站的方向去。

「利陽實業大廈，五樓，之一......」

男孩侍著自己開始對台北的認識增加，隨便看了一下地圖，便自信的踏出捷運站， 往福音中心走去。 然後走到一個十字路口， 那裡有很多棟商業大廈，每一棟看起來都一模一樣，男孩憑著剛剛看完地圖的短暫記憶，往正前方的那個大廈走去。走進電梯，按了一個五字，出去，漆黑一片，連燈也關了。男孩尷尬地往回走，再次打開手機裡的谷歌地圖，看看利陽實業大廈到底藏在哪裡。和平東路二段和復興南路二段的交界，居然成為了男孩下班後的另一個噩夢，他到處碰壁，心裡也開始焦急起來了。眼看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距離聚會的開始越來越近，熱鬧的交通彷彿都是噪音，燈光四射，車鳴聲不斷，簡直就是一個煉獄，待得越久，心裡越煩躁，眼眶也快要泛起淚來了......可悲的自尊心，讓男孩繼續相信自己的直覺，也許這是人類在逆境中唯一能夠讓自己心情好一點的方法﹔幸好老天不負有心人，總是會給那些努力不懈的人開一條出路，男孩在這個十字路口上浪費了足足二十分鐘（平常從捷運站走過去應該只需要五分鐘而已）。

滿頭大汗、渾身發熱的香港人，終於找到了那個該死的福音中心，但怎麼都想不到，這個只是惡夢的前奏，好戲在後頭，因為主角總是在最後才會登場。踏進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一堆冰冷的笑臉，是陌生的氣味，也是冷熱轉換過急，男孩不自主地打了個冷抖，腳步躊躇著，猶豫該往哪個方向走。男孩緩慢的往裡面走，眼睛快速掃描，希望找到個熟悉的臉孔，準備著投懷送抱式的「你好」，以避開陌生人的眼光。誰知一把親切的聲線，在男孩的背後，溫柔的呼喚男孩。

「喔！是你。」
「對啊！這是你第一次來HC吧。有迷路嗎？」
「還真的有呃，哈哈。先進去吧。」

男孩隨著誠彬身後，緩緩的前進，掛上一個微笑，保持一個冷靜的外表，用著不正不歪的普通話打招呼。

「欸！誠彬，來了喔。」
「對啊！還帶了一個香港人。哈哈！」誠彬興奮的開著玩笑，不知道為甚麼他就是喜歡這種尷尬的玩笑。
「哈囉！你們好！我叫崇希，崇拜的崇，希望的希。」
「你好你好！台灣歡迎你！我是......」現場熱鬧得很。

「大家好！各位晚安！」忽然有一把從麥克風出來的聲音。
「大衛晚安！」大家從熱鬧和吵亂中呼應著。
「HC要開始囉，大家請坐在咖啡區這邊，來來來！」
「今天呢，很特別，相信大家也已經留意到，我們有一個來自香港的訪客。」
「請你出來吧。」

男孩看著小小的電視屏幕， 介紹著自己的家庭、 教會， 還好學校的訓練充足，這種自我介紹算不上甚麼。偶爾加點幽默的點綴，哄得大家哈哈大笑，令剛剛的緊張氣氛緩延下來，男孩就更輕鬆的去跟在場的弟兄姊妹互動，是個寫意的晚上，而大家也知道這個地方來了一個新的香港人，所以不時也會開著玩笑，安慰大衛說︰「你以後就有個好對象去講廣東話了！」

聚會結束以後，大家都各自聚了起來，男孩卻無處所容，但這個時候卻出現了一個身穿運動裝的姊妹，主動跟男孩聊天。

「Hello， 我是Lori， 剛剛從澳洲那邊回來半年， 你這次實習也是半年對吧？」 「哦！你好。對啊，我這次是半年的實習。你是剛念完書嗎？」
「是啊。」
「你是唸甚麼科系啊？」
「會計。 你知道之前也有一個美國的弟兄來過台北教會， 同樣待了半年。」 「嗯。」
「然後他離開的時候呢，我們都哭著送他離開，因為他那個時候做了很多鼓勵的事情，我們都很不捨得他。」

男孩其實不太理解她說這番話的動機，可能是自己的處境讓她想起了這個人吧。聽完的感想就是覺得那個姊妹應該挺喜歡運動的，因為她那天穿著運動衣去聚會。反正時間也不早了，男孩住的地方又很遠，還要算上買燒烤的時間，所以就提早離開，不然到家的時候都過了十二點了。

還好隔天是休假天，男孩可以好好花點功夫在筆記上。

「七百三十間房間，Ａ區是一號到三十一號的房間，Ｂ區是四十九號到六十五號，Ｃ區是三十二號到四十八號。游泳池的開放時間是早上六點到晚上十點......」

好不容易才把快到十頁滿滿的筆記塞進去腦袋裡，可是睡夢過後，剩下來的又有多少呢？相信大家都有經驗。男孩很快就忘記了，但他不是故意的，而且也只不過是忘記了一半，還有一半。可是，在職場裡面，沒有人會紀念你還記得一半，他們眼中只有你忘掉的那一半，所以在職場打滾不只消耗你的時間和精神，還會消耗你的視角膜，不然也不太能夠解釋為甚麼他們只是看到一半又看不到另一半。

「你先去吃飯吧！」訓練員失望地說著。
「好吧！」男孩垂頭喪氣地轉身離開，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怎麼了嗎？」訓練員的同事好奇的問。
「他不行呀，已經擺錯四次了。」訓練員說著。
「可是......」

男孩快要哭了， 心裡狠狠的自責：「為甚麼會忘記這個， 為甚麼會忘記那個，你真的很廢，早就說要多用功複習，才複習了一個多小時，你以為這樣就夠了嗎？事實證明就是不夠呀！她說我不行......」男孩一邊吃飯，一邊煩惱著，不太知道要怎麼去面對自己的錯誤，更不知道要怎麼面對訓練員的評價和眼光。在這種絕境，誰都會禱告一下吧，男孩也不例外。

「親愛的耶和華，我的神，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我的錯誤。我知道你是充滿恩典的神，可是這個世上的人跟你不一樣呀。我到底該怎麼辦？你說你的軛是輕省的是容易的，求你真的帶領我去面對。以上禱告奉主耶穌基督的聖名祈求，啊門。」

可能所謂的禱告也只是自欺欺人，好像找一個樹洞，將自己所有不開心的東西講給樹聽，自己就會比較開心一點，或許基督徒也只不過是一群想像力超過常人的瘋子而已。雖說吃飯時間有半個小時，男孩也不敢用得太盡，畢竟剛剛才犯錯了。於是他收拾心情，戰戰兢兢的走回去戰場。

「你，過來。」
「哦。」
「剛剛我是不是太兇了？」訓練員低聲道。
「呃，還好還好。」男孩帶著尷尬的笑容回答。
「真的嗎？你看起來有點尷尬哦。」訓練員皺一皺眉。
「呃......有一點吧， 哈哈，但畢竟我還是有做錯了。」男孩小心翼翼地解釋。
「你知道就好，來這邊吧，我教你其他東西。」訓練員溫柔地說。

女生可能是這個世上最難捉摸的生物，那時生氣，這時調皮，男孩不幸地成為了這個遊戲的受害人。 不過， 也是因為這種善變， 男孩暫時脫離了怒海，在平靜的水面上度過了這個晚上。

回到更衣室， 男孩剛好遇上了堃基。他們二人一起離開公司，聊著天，其實也沒有聊到什麼，就是虛寒幾句，問問彼此上班的情況，因為他們並不在同一個部門。但堃基還是比較喜歡他的手機遊戲——寶可夢，也可能是因為堃基沒有被行政樓層取錄， 有點妒嫉男孩吧，他們關係一直都沒有很好。男孩為了討好他，跟他做個朋友，就老老實實的跟他一起尋找街上的寶可夢，試著成為史上最厲害的精靈訓練師。在南京復興站到丹鳳站的路途上，堃基大概抓了十多隻精靈，而男孩卻只是在旁邊安靜的陪伴，因為他已經不知道該說甚麼，除非他能夠成為「智能電話」吧。

男孩好不容易才回到家，拿著一串串的烤肉，享受台灣的夜晚、品嘗著手機的屏幕，好在房間裡默默的生存，等候著明天的挑戰，迎接農曆新年的來臨。

對於酒店行業來說，一月是個忙碌的月份，因為剛好卡到新舊曆的「新年」，而且剛過去的聖誕節也不是休閒，所以行政樓層一直處於緊張的狀態，也難怪訓練員忽冷忽熱，肯定是因為壓力太大了吧。可惜的是，身為一個實習生，也「是犧牲」，因為他是這個部門的唯一一個男生，很多骯髒的事情都交給他，特別是那些體力勞動的工作。不過，還是有一些有趣的事情。行政樓層專門招呼商業旅客，他們跟一般的旅客不一樣，特別是在於逗留的長度。一般的旅客都不會待超過一個禮拜，而且一、兩年之內也不會來幾遍﹔商業旅客，簡單來說就是因為公司的事務而到另外一個地方工作的人，他們通常都是以一個一個的商業活動為單位，結束了便會離開，所以通常都會待比較長的時間，也花比較多的時間在酒店裡面。

有一群人，待了好幾個月。

他們是來自哥倫比亞的一群男生，他們的年紀一點都不輕，但這裡的人都說他們童心未泯，尤其在求行政樓層的同事讓他們多喝一杯紅酒的時候，簡直就是一群可愛的小孩。每天的六點到八點是行政樓層的「歡樂時光」，提供紅酒、白酒、烈酒和輕食等等，客人都可以來享用，而這群哥倫比亞的哥兒們，總會準時「打卡」。男孩剛來的時候也不太認識他們，但他們總是吵吵鬧鬧，讓這個寂靜的會客廳增添了一份溫度，可是男孩的同事卻不太能夠欣賞這份暖，只是覺得他們有點吵，巴不得他們快一點離開，耳根清淨、也不用一直服侍他們。

男孩慢慢也跟這些哥倫比亞人混熟，雖然還是無法分辨Gordon跟Paul、Tommy和「帥哥」，但他們相處得很開心，是這場災難中的暫時避難所。多虧了這群飛機維修員，男孩學會了很多東西，其中一個是跟喝酒有關的事兒。

「嗨！Can you give me a "School Driver"？」
「Sure！」

男孩心想：「甚麼是"School Driver"啊？」 訓練員看到男孩疑惑的眼神，便跟他展開對話：

「他跟你說甚麼了嗎？」
「他跟我說他想要一杯"School Driver"，但是我完全不知道是甚麼。」
訓練員連忙嘲笑著男孩，說:
「不是"School Driver"，是"Screw Driver"。這是很基本的調酒，把伏特加和鮮橙汁混在一起就可以了。」

男孩恍然大悟，也覺得很新鮮，便掛上滿滿的笑容，把那杯「校巴司機」放在那位哥倫比亞「帥哥」面前。這個笑容， 是專業， 也是出於自己的無知。回到座位上，訓練員就跟男孩說：「你怎麼聽的啊！哈哈，甚麼School Driver，這是很有名的調酒啦。」男孩尷尬地回答：「呃，哈哈，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聽錯的哈哈。」可能是因為忙綠的緣故吧，這個十二樓的員工慢慢建立起一種熟悉，男孩也不知覺的投入在其中，算是種海外的家庭溫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