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就當作一個不學無術的瘋女生在穿鑿附會好了|系列第一彈
某個平行於人類的宇宙裡,動物自「恐龍神話時代」進化至今,構築了一個日趨成熟的文明社會。
動物對於服飾,擁有了超越遮蔽、保暖等實用動機的穿搭美感需求;對於禮教道德,擁有了理智,抗衡來自身體本能的飢餓與獵捕衝動、以免把同學吃掉;正在完善的法規與社會規範,雖然還沒能讓這個文明坦然包容異種族成婚,但也與建立「多元社會」等概念相去不遠矣。
這是日本漫畫家板垣巴留作品《BEASTARS》的背景架構。讓曾經觀賞過《翡翠森林:狼與羊》、與迪士尼近年《Zootopia》等作品的觀眾津津樂道(若針對跨種族戀愛的主題視之,亦很接近《狼的孩子:雨和雪》中後段探討「歸屬」的核心精神)。畢竟獸人形形色色就是繽紛、本我/超我的拉扯就是糾結、看大家相愛相殺就是香(?)
嘴是挑食的,心長著也是偏的。在這一系列心得,筆者只探討自己想討論的議題與彩蛋,請當作不學無術的瘋女生在胡說八道穿鑿附會即可。
獸為主體的宇宙觀
作為世界觀龐大且寓言隱喻設定完整的一部作品(即使不見得是作者本意而成為寓言),《BEASTARS》的價值很常被低估,以致被粗糙簡述。作者在①「創造獨立於人類社會的獸人平行宇宙」與②「用此故事影射人性」,兩件事之間維持著非常精巧的危險平衡。故事之所以迷人精彩,無非橫亙在男女主角間的,不只具人類也有的「性別差」,還更是真真切切的「體格差」、「肉食動物與草食動物」等受先天種族肉體箝制的巨大差異。
(人類-亞人-獸人-獸 | 資料來源網址:https://wiki.komica.org/ケモノ)
「故事張力」通常來自於衝突與對比。對《羅密歐與茱麗葉》此等家族對抗的愛情故事已經不再有興趣的現代閱聽者而言,作者必須使人信服,角色們面對的困擾是真實的困境,是有道理的衝突,不能再只是小情小愛、不能再只是誰誰誰不准。作者除了讓動物社會擁有一定程度類似於人類社會的社會性,更是細膩描繪了「動物主體」們會實際遇到的問題與煩惱。
例如不只是肉食動物會有食肉本能慾望;男女主角於HOTEL差點擦槍走火的獨處之夜,讀者得知,草食動物亦擁有趨死性:身體本能與潛意識接受以草食動物的本位身分被食 | 圖片來源:網路
創造寓言的動機、同時維護寓言世界的純粹,這平衡若稍有偏差,即會破壞世界觀完整性。令讀者有:「欸說到底獸人還是人啊!(獸人依然是使用人類本位思維的假獸)」、「這些困難也沒那麼難吧?親下去就對了啊!真無聊……」
從哈魯與其他雌性角色看陰性賦權
呈上述,反過來說,我無法認同多數《BEASTARS》讀者直接將肉食動物比喻為男性人類、草食動物比喻為女性人類的觀點。原因是「性別」議題在本作中,諸「種族」議題,幾乎同等重要,亦有特定篇章的指涉,無法隨意取代──是謂互相疊加的關係。
作者十分用力地形塑各種女性角色,適當地安插在男主角大灰狼雷格西各階段的成長路上,以互相映襯、對比、碰撞,使角色愈發彰顯彼此。其中我最喜歡的角色,莫過於用了不少篇幅塑造其個性與立場的雌性角色──第一女主角哈魯(首次看哈魯的獨白段落看到啜泣你敢信?)
哈魯是一隻渾身雪白的侏儒兔,生長在父慈母愛的平凡中產家庭。對比兄姊安然接受「會被禮讓與特殊照顧的侏儒兔」身分認同,率性敏感的心卻讓哈魯在世道上感受前所未有的孤獨:她並不喜歡自己過度純潔善良的長相,不喜歡外人視她為力量匱乏的「弱者」而刻意謙讓、同情,也不喜歡各類刻板印象標籤(例:啊,哈魯是侏儒兔,不要搬這麼重的東西比較好吧?)。
她偶然找到了一種解放方式:與校園內的雄性草食動物亂交。用嬌小、柔軟的身軀承受無論有心無意的粗鄙,擺脫了他者加註在比個人主體性之前的種族觀。她不用再強行接受基於良善與「同情」的小心翼翼,因為身體本能驅使的慾望、快感是真實的,擁有社會不認同的跨種族戀愛/無戀肉體關係是悖德的。公獸唇齒間溢出的嘆息是最真誠的讚美,她可以暫時不成為被各種標籤綁架的自己。
而這個章節亦同時展現出哈魯內心的矛盾。沒有感情基礎的性交不會使雄性為了憐香惜玉等「偽善」原因而減緩衝擊力道,亦可解釋為對方只將自己異化為無個性的性慾垃圾桶或是無差別的「幻想天使」,僅做為性發洩的客體。校園內關於那隻侏儒兔女孩不檢點的謠言甚囂塵上,聰明的哈魯不會不知道,那些慕婊名而來的雄性帶著多少輕蔑,而非她真正期待的「跨越平等」、「看見靈魂本質」等救贖。但她因為寂寞而選擇自欺欺人,來感受自己以平等的姿態「被存在」。
不過,有趣的是,相較於筆者上述較為悲觀的解讀,作者選擇使用反轉性別「被捕/獵捕」地位的方式來詮釋雄性同學對於哈魯的觀感:
「哇,她真的超聰明超性感的!」
「啊咧?你們要小心那隻身上沒有任何斑點的純白雌侏儒兔,一臉清純無辜,稍不小心就會被她吃得屍骨無存唷!」
討論著哈魯的雄性同學因其清純又性感的反差魅力感到懼怕、深怕被攫獲,彷彿忘記她「只是」一隻弱小侏儒兔。借鑒了隔壁棚(?)雄螳螂或蜘蛛,本能地畏懼雌方帶來共存的死亡與性愛。以後設角度來說,作者安排此情節,契合後現代女性主義(postmodern feminism)「陰性特質既然是建構,那就可以被表演,被戲擬,被翻轉,被解構……陰性特質因此可能成為培力女性的武器,而非一味是壓迫女性的工具(註①)」。當男性凝視不再永遠都是主體、主流、本位,女性展現其性魅力是「自主」的選擇。自此可看出,作者肯定女性(陰性)「性賦權」、肯定「流動的立場」,亦是構成本作核心精神的思想基調。
春宵苦短,少女前進吧!耀眼的少女茱諾
既然因興趣使然提及了後現代女性主義,就不得不提及學妹茱諾。她是一頭美麗的母狼,具有野心與朝氣,輔入學旋即在戲劇社大人物路易學長出走後,獨挑大樑在隕石祭大放異彩。受到同儕熱烈歡迎,亦是被看好最有可能取代休學的路易成為青獸BEASTAR的最佳人選。
我們的求學過程中可能都遇過這樣子自帶鎂光燈的優秀貴族小姐:擁有領導能力、具有一定理想與野心、「只要我看得上眼的,就沒有逃得掉的」,認為(也是一定客觀程度上的)因自己努力不懈與天生不凡,本該要求最好的回報。初遇雷格西的茱諾對其英雄救美的舉動產生情愫,淡淡的仰慕之情與虛榮心驅使她理所當然地以為「公狼與母狼當然是天生一對的官配啊開什麼玩笑」,而展開熱烈追求。直至她愕然地發現,雷格西與哈魯竟然互相喜歡。
「狼和兔子?這種差距?不行的吧!」「憑什麼?輸給這個跟我完全相反的女生?」
《BEASTARS》第45話 睫毛深處的黑洞 | 圖片來源:網路
筆者非常非常喜歡茱諾前期對哈魯下的戰帖:「我不需要用獵食者的身分把妳吃掉,我會以雌性的身分打敗妳!」這句話透露出很多訊息。
在牠們世界的刻板印象中,肉食/草食身分會被擺在個人身分之前,族群通常被簡易分割為此兩類「二元對立」。以陽剛力量為標的的「肢體暴力」(不論是咬殺、還是促成物理上的傷)(不要靠北我把暴力歸類在陽剛力量,不然雷格西跟路易怎麼能每一本都在受重傷?)因為體型、力量差距及身體的本能,對於肉食動物(獵食者)來說,是輕而易舉、非常方便可以打敗草食動物的方式。而茱諾卻不選擇這種利於自己的不對等競爭。她選擇看見與哈魯的共同點,也就是同為雌性這件事。
是那句佚名的老話:「世上有多少女性,就有多少種女性主義。」她也完美的詮釋了屬於自己的。相信自己手上擁有足夠的籌碼(陰性魅力、美貌、才能、思想)與種族政治正確性(畢竟當時異種族戀是見不得光的),很有骨氣地選擇了以陰性力量為標的的「少女力」作為爭取雷格西的競爭方式。
即使她因為錯估雷格西的特殊性而從沒有得到過他的心,也不要緊,因為少女茱諾在此刻僅關注自己,喜愛著自己挺身而進、積極爭取的倩影,傲嬌著自己誠實表露心情而搖曳的大尾巴。在女性主義的解釋中,是自戀凝視,驕傲著、自我滿足著。在今敏的《千年女優》中,是「我所愛的,也只是那個不斷追逐著你的自己啊!」的自身趨力的成長與追求。她尚未真的把「自我」拋出去,尚未真正愛上誰。要有多少的自信與坦然面對自己的勇氣,才能如此輕快美麗、不斷向前呢?
對比爾後茱諾將會和哈魯成為朋友的情節,她懊惱地對著路易說:「我不自覺的、也會被哈魯的可愛吸引。」人物型塑之立體,令人莞爾並打從心底的喜愛。
(系列待續)
(筆者非文學系、廣電系、社會系、哲學系出身,僅興趣使然,試著將平素閱讀、閱聽所得綜合成心得筆記,若有謬論歡迎友善提醒與討論,我將虛心受教~)
- 註①:引用施舜翔(2016)。〈慾望城市之前的單身女郎傳奇〉,《少女革命──時尚與文化的百年進化史》。新北市:八旗文化/遠足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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