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壹-鐵拐李與拐杖

2021/02/06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老師我跟你說,以後要找我沒關係,到樓下就一件事,杖在人在,杖亡人亡。
  我們總是習慣用自己平常的角度,看待每個不同的生命,看待每一位與我們不一樣的人,在投入助人工作之前,藥癮者(俗稱的吸毒者)對我而言,就是一群二元論底下,再正常不過的存在。而所謂的正常,現在想起來,只不過是我狹隘人生經歷中,最微不足到的自以為是。畢竟,每個生命都是有重量的,但可能不是我們習慣的樣子罷了。
可他們都是有重量的。

  鐵拐李是剛開始工作時,最初、印象也最深刻的同學。或許是因為針劑注射海洛因的緣故,鐵拐李幾乎窮盡了一切能夠獲得金錢的手段,從最簡單的騷擾家人、騷擾里長、騷擾社福中心以及醫院的社工,到變賣家裡的電線、鄰居的電線、不知道哪裡來的電線,甚至是肉眼可及的所有有價值或含有金屬的製品。然後,是當時最流行的假車禍。
  「我的腳?沒啦,就上次車禍撞斷之後就這樣啦!」「我有看醫生啦!回診。。。。。。?沒關係啦,它自己會好。」鐵拐李雲淡風輕的說著。後來我們才知道,他因為車禍延誤就醫、導致傷口潰爛並且惡化為蜂窩性組織炎的那隻腳,是他某次無腦的假車禍時,「邂逅」當地角頭老大而留下的。當然,那不是被撞斷的,是被打斷的。

  總是拄著拐杖游走在社區之間,因為極度惡劣的經濟狀況而沒有聯絡方式的鐵拐李,撇除伴隨著傷口化膿的濃烈體味,在他不修邊幅且殘破有如遊民的行頭中,那副總是亮晃晃的拐杖是那樣的耀眼,配上他就算如此行動不便,卻還是能夠行蹤飄渺的能力,不禁讓我們聯想到「八仙」中的「鐵拐李」,這也逐漸成了我們對他的代號。
  「要來家裡關心我?好啊!老師我跟你說,以後要找我沒關係,到我家樓下就一件事,杖在人在,杖亡人亡。」聽起來詼諧且有趣的玩笑話,卻變成能不能成功訪視的正字標記,屢試不爽。只要訪視當天,望進曾是門跟客廳的空間,看見一副拐杖直挺挺的立在樓梯口,那就會是一次成功遇到個案的訪視。訪視在幾乎成為廢墟的二樓平房進行,這裡失去一半的天花板,一部分甚至誠為了垃圾場及流浪動物的臨時居所,而這也是鐵拐李稱之為「家」的地方。
  至於,為何鐵拐李影響我對藥癮者的認識呢?因為鐵拐李並沒有把八仙的案號說個完全,在後期逐漸失聯、疑似因為其他個案的暴力事件而失蹤的鐵拐李,在他家樓梯口只留下了一支拐杖,拐杖下押著一張已經潮濕、模糊的判決書,上面寫著7次不同時地的竊盜案件、若干的毒品施用案件,以及長時間的有期徒刑。
有沒有一個可能,雖然他們還是犯錯了,但是是犯了一個選擇的錯,致使他們生病了,卻沒有獲得一個治療的機會,讓第三個或是第二個3分,有機會正確面對疾病的機會,只能被社會輿論、新聞報導驅趕,在疾病角落中畏怯地活著,反覆輪迴,也沒有選擇。
如果,用藥造成的負面結果只肇因於個人的意志強弱,那顯然對於其他的事物,並不會有明顯的意識或是選擇,因為在強烈的藥癮作用下,是沒有任何餘力注意的,更遑論是有目的性的告知。
  在藥癮的輔導工作中,有些工作者會戲稱所有的同學的總和是10分,大概可以分成幾個部分:3分是絕對不會改的、3分是想改但認為改不了的、3分是想改且有動機改變的,而剩下的那1分,是死了回不來的。
  在評估上,有著嚴重藥癮、共用針具、嚴重福利依賴的鐵拐李,或許原先是屬於第一部分的個案,縱使在最後的最後,他依然別無選擇的,成為了剩下的那1分。就算是鐵拐李,也還是有一些屬於一般人的情感,有喜怒哀樂、有重量、有自我價值感,還是期待有個誰,能看見他的靈魂本來的樣子,也還是希望別人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都是人,有喜怒哀樂、有重量、有期待、有自我價值感,以及有靈魂的那種。
  


  

阿陸
阿陸
是一位厭世的輔導工作者,卻又因為個案小小的改變感到欣喜。 希望嘗試透過簡單且匿名的小故事或是工作紀實,讓藥癮問題從不同的角度被發現、被看見,重新得到一點改變的機會。 改變很難,讓我們一起用生命影響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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