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人生只是我們從一棵樹的後方凝望的一幅風景。生命向我們展示的是它的整體,但是我們卻只能斷斷續續地透過不同角度來感知它。憂鬱使人盲目,生命中的一切都能將你壓垮。….光是活著這個事實就已經冒足所有的危險。」保羅說。
我倒是剛閱讀順起,就驚艷作者妙莉葉‧芭貝里的章節奧妙。作者會用一個跟花或樹有關的小故事(亦或傳說),點提下一段主角們的日常感悟,於是在整本小說裡,更意外的獲取不少聯想力豐富的段落,就像是在屋子裡每開一扇窗,時刻不同,窗景不同。故事量體很大。
我差點以為情節發展不挺重要。如此鉅細靡遺地描繪景點和美食,我忍不住請教谷哥大神點開日本京都佛寺的景圖,憑景投入更多的想像,慢慢欣賞,後來才發現「相」有新生,全因人心起變,才是小說的亮點。
當一位曾經旅居日本的法國作者,引用和寫出有東方風的作品,讓人嗅到「禪」味。該對作者和譯者的筆功表示佩服,我是跟著主角玫瑰的眼睛,望見京都,毫無綴飾的氛圍裡,不論日屋、佛寺、茶道、酒屋、詩或陰晴天氣、聽說著主角們深刻難忘的人生。
人因為只能明白自己,總以為自己最苦,總想等待契機卻接受不了突變,終於懶散孤單。讓玫瑰來到陌生的京都,是沒有見過面的父親(上野陽)的遺囑。
「40歲的玫瑰似乎未曾活過。…….有一天,就像有人弄丟手帕一樣,她丟失了幸福。」「玫瑰心中有股不安的感受,覺得銀閣寺彷彿在呼吸。」比起玫瑰,庭園「活」得更有生氣。
她的「父親」是個「現代藝術經紀人」,屋子裡太靜謐,任何一點花的艷色都足以引人注意。從法國來的玫瑰突然失去過日子的節奏感,或許有點慌。母親和外婆相繼離開,之前之後,玫瑰沒有刻意尋找那位「是日本人的父親」(為什麼他也沒找她?),帶著一被碰觸就憤怒的謎賴活著,直到被公證人通知父親的交代……..
玫瑰在銀閣寺遇見英國老太太蓓詩,「日本這國家的人們受了許多苦,卻絲毫不在意。為了獎賞他們對苦難的無動於衷,他們所得到的褒賞便是這些眾神會前來飲茶的庭園。」第一次來日本,被震撼的玫瑰卻生氣了,「甚麼都無法獎賞不幸…生命使人痛苦,完全不能期待從中得到半點好處。」老太太說:「未能準備好承受苦難之人,亦未準備好去活。」
【唯一的玫瑰Une rose seule】常有對話裡的神來一筆,我才慢慢理解,作者想表達的是從觀景中領悟。一個人看景品食,冷暖自知;兩個人一起看看吃吃,就有了「比較」,有了不同的感慨。你能接受身旁人的說法嗎?觸中你哪個痛點才能刺激已然耍廢的人生神經?
與其說「京都以一種玫瑰以為的『古老』在顫動」,我以為這段日子玫瑰能有所互動及依賴日常的「陌生人」,才是讓她重新審視人生的關鍵。所以這本書雖然從京都景物裡下手,精緻細心,我卻更喜歡作者安插人物的細節。
小說裡安排總是被形容安靜體貼的管家佐世子,老是等候接送的司機寬渡,被人喜歡也被討厭的女強人蓓詩,巧遇時總是喝醉隨興吐真言的陶藝家惠輔,只留下兩封信給女兒的上野陽,和帶著玫瑰走進她父親和他的日子的保羅…….雖然比對景物的美麗震撼,書中人物大部分不是記憶或經歷美好,他們找到「活著」的軌道,不表示他們忘懷悲傷。
「他沒有一天不想著妳」,是嗎?「陽最大的遺憾是,他在世的時候,不能給妳些甚麼。….因為他相信,給予,能使人感受到生命。」僅僅透過照片,保羅也「認識」玫瑰20年。
「是他要求您帶我這樣四處閒逛嗎?行程是他規劃?」玫瑰問。
而保羅口中的「陽」,充滿魅力。「他希望能自由地給予您一份能夠帶來療癒的遺產。」
枯山水的京都佛寺,能撫慰外國人玫瑰的不平靜的心思嗎?她有些迷失。
「這些花使她從雨中回過神來…..今天的魚給了她一些考驗,而茶則惹她發怒。….我可以喝杯咖啡嗎?」
眼見的空間訴說著屬於往日光陰的情感,初來乍到,玫瑰在他們的尋常裡「特別」。
「她覺得自己無所事事、格格不入,京都並未期待她的造訪,京都不認得她,她在此隨意遊蕩,是個毫無用處、無關緊要之人。」我卻羨慕起玫瑰。這是一趟無預警無安排的旅程,她可以放空,因為她是那朵有力量的「唯一的玫瑰」,她要是想通綻放,便能點綴沉寂靜默,安好歲月。
陶藝家惠輔說:「妳的父親,他至少看懂花。」,玫瑰不服,「所有的花,只除了玫瑰。」,切合書名剛剛好,「單單一朵玫瑰,就是所有的玫瑰….妳還年輕,可以換條路走。之後,就太遲了。」
主角們的國籍設定,讓小說裡多了點有別日本拘謹的激情對應。
蓓詩第一次見到玫瑰,感覺她「甚麼都可以去嘗試,也甚麼都可以拋下」的狀態,「最令人難受的,是無法繼續給予。」玫瑰反駁著:「從來沒能得到的,有辦法失去嗎?」
有趣的問題會在作者有意的構圖下突出,就像兩個女人對茶碗裡櫻花有不同的見解:蓓詩以為花「生之怒放,玫瑰黯然花的「終將死去」。「所以不如就讓生命即席演奏它的樂章….不然的話,下地獄之前,人生就是地獄。」搞到最後,老女人的痛徹心扉逆轉的堅強最具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