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爲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千百年來不僅人人朗朗上口,且都心嚮往之!期待能覓得一世外桃源,優遊其中。這幾年我曾去過一個好地方,而且去了又去,幾次到訪,流連忘返,心心念念,深深覺得不必出國遠求,那兒就是我心目中的桃花源了!我親耳聽聞、親眼見證的「新桃花源」故事是這樣的:
司馬庫斯的神木發財說
新竹縣尖石鄉司馬庫斯,是泰雅族原住民的司馬庫斯部落,居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種植小米、打獵為生,這兒沒有自來水,也沒有供電,遠離塵囂,群山環繞,幾乎與外界不曾來往。倚岕是司馬庫斯部落的頭目,有一天,倚岕在睡夢中,聽到森林裡的神木對他說:「倚岕,我將為你們這個部落帶來財富。」
第二天,頭目便召集部落所有人,一起開會研商如何因應神旨命諭。從那一天起,司馬庫斯便開啟一套嶄新的管理機制,村民各司其職,工資由眾人討論決定。部落裡難免有人反對,一些人不願意自己辛苦所得,需與勞逸不均的人平分,長老們勸說無望,也就任由他們離去了。
倚岕頭目引述神旨說,後代教育非常重要,以前沒有文字,只能口語教道導,為了部落的教育與傳承,翻山越嶺,四個小時,才能到達現在的新光國小所在,後來馬塞帶領族人動手蓋起一所學校,由村裡婦女輪流教導族語、數學,部落耆老也幫忙指導動學童與年輕人,教導相關的植物知識以及打獵、編織等傳統生活技藝,目前已經有受過教育訓練的原住民老師了。
就這樣,歲月流轉,悠悠忽忽,司馬庫斯部落「寒盡不知年」地在山林雲霧縹緲間,自在呼吸著,不知經過了多少寒暑,鮮為人知。直到「司馬庫斯擁有珍貴的巨大千年神木」的訊息被登山客偶然傳揚開來,不出幾年,部落訪客漸多,才開始有規模的開發與建設,神木區遍植櫻花樹、桃花樹,美麗的風景吸引更多的冒險家前來旅遊觀賞,訪客來了,自然有食宿需求,果真應驗了當年的神木旨意。於是,部落青年採用當地檜木蓋了咖啡屋及無煙餐廳,初期雖交通不便,每年仍有上千遊客。到1979年電力接通後,部落開始設服務站接待訪客住宿,到了1995年,遊客可自行搭乘遊覽車,到竹東換搭21人座小巴,到達新光部落,然後再換搭當地人的農作「蹦蹦車」,一路搖晃顛頗著進入部落,終於揭開司馬庫斯這黑暗部落,又稱上帝的部落的神秘面紗。
味道溪人物傳奇
我認識一個梅花部落的女孩叫趙彤,眉清目秀,她的同學的爺爺曾經參與中橫的開發,年輕時從鎮西堡眺望對面山頭,走了兩三天,披荊斬棘,終於到達人跡罕至的人間仙境,見到美麗的司馬庫斯部落少女,留宿多日之後,彼此愛上了對方,頭目卻說:「泰雅族堅守母系社會傳統,你必須留在司馬庫斯。」於是,他為了愛情長住下來,跟著部落族人打獵生活,有一回狩獵回程中,他看到族人將豬的大腿放在溪流裡冰鎮,原來自古以來,下遊的人總覺得溪水有肉的味道,所以這條溪被命名為「味道溪」。
司馬庫斯有了電力之後,頭目在內灣老街電器行,訂購了一座中型冰箱;當時馬路只鋪到新光部落,大家必須從新光部落將新冰箱扛回來,四人一組,八個人輪流,一共費時八個多小時,到達部落的時候,這些壯漢的肩膀都滲出血絲了。全部落僅此一部冰箱,每家人只分配約一公升的容量,可放置肉品,但大家都高興萬分,終於不必天天打獵了。現在,部落裡幾乎家家戶戶都有自己的冰箱,那是1995年馬路打通之後的事了。
部落中有婦女是從宜蘭大同鄉嫁來司馬庫斯的,雙方父母因在森林打獵認識,有緣結成兒女親家;司馬庫斯的新媳婦懷孕時也和平日一樣工作,每一次要回娘家看望父母,常常需要走一兩天山路,有時候,還要在深山裡頭搭帳篷過夜,等天亮再繼續走。
拉互依,高大俊美,是司馬庫斯頭目的兒子,靜宜大學生態學系研究所畢業,論文口試時,教授還聘請部落長老來擔任口試官。目前他擔任導覽工作,太太鄔黎負責財務,部落年輕人種植小米、水蜜桃、綠竹,婦女則分擔餐廳與民宿的工作。到了發薪日,婦女領到的錢,會比男人還要多,因為部落長老覺得婦女比較辛苦,老人也照樣工作,有貢獻者應得到酬償與敬重,這也是個小小「大同世界」。
拉互依,每逢颱風季節前後,會帶領族人到神木步道巡視,倒塌的樹木要整理,崩毀的路面要鋪設,路況不好,會先發訊號給登記入園的團隊,暫時不要上山,以免敗興而歸。村裏頭每一家門口都有一個木刻彩繪標誌,打獵的就是一把獵槍,耕種的不是鐮刀就是鋤頭,拉互依家是麥克風,也許因為他是負責導覽吧。
部落婦女到餐廳上班,有些必須把年幼孩子帶在身邊,每一個客人都會自動將碗筷送回廚房櫃檯,這樣婦女們省下不少額外工作。有個早上,我在部落裡散步遊走,看到這一天部落裡的小學要做實驗,老師叫小朋友去取冰塊,小朋友聽老師的話,捧著冰塊,快速奔跑在小山坡上,生怕冰塊融化了,小小的身影有如一群靈動的小天使,真是可愛極了。
服務站旁的山坡下建有教室,三間教室裡面各有一位老師,老師同時教兩個年段。靠走廊的小朋友上完了國語,接著做功課,老師換教靠窗邊的大朋友數學,功課做得快的,常偷偷地聽大朋友的數學,老師的問題,也能答得出來。
週日全村的人都到教室旁邊的教堂來做禮拜,那一年水蜜桃採收前,正巧有一場婚禮,新娘子Sonun Batu是來自越南的華裔,經過宇老部落的雲南籍老兵介紹,認識了從小失怙泰雅族的正雄,千里姻緣一線牽,十分難得;他們生下的小寶貝,皮膚白皙像媽媽。Sonun Batu也在民宿廚房幫忙,遊客都非常喜歡她做的越南風涼拌木瓜絲。
每日下午,Sonun Batu需要到山坡上的民宿整理,還好多數客人自備盥洗用具,不過一天下來,常常也要忙上七八個小時,晚上回到家才從婆婆的手裡接下娃兒,這時正雄也從山林帶著獵物、玉米回來,一家人過著平淡,卻又有滋有味的生活。
村中唯一的雜貨店,賣的只是些日常用品。每週一次的電影欣賞,是唯一的娛樂。郵差一個星期只來一次,Sonun Batu寄給父母的禮物,需要一個多月才收得到呢!還好現在手機通信很方便,可以透過視訊,讓外公外婆看到小外孫。Sonun Batu除了偶而想念爸媽,平日還算頗為快樂,因為司馬庫斯很像她越南深山裡的家鄉,她的外祖父是雲南人,所以她也聽得懂一些國語。
新桃花源故事
趙彤來自尖石鄉梅花部落,小學畢業,司馬庫斯部落裡頭好幾位家長,駐校輪值照顧。同學們擅長木雕、竹編,有些還能做陶藝,也有的喜歡烘培,學有專精的志工們透過至善基金會安排,長期擔任他們的輔導員,導師或校長輪值住在學校,晚上都會巡視宿舍,所以學校有著「零中輟」紀錄。
街舞跳得很好的趙彤,喜歡音樂及歌舞,功課也名列前茅,目前就讀新竹建功高中學。趙彤曾聽到同學說起關於司馬庫斯的故事,她心中有個大大的心願,希望有人為司馬庫斯編一齣戲:新桃花源記---司馬庫斯傳奇。
〈桃花源〉裡「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黃髮垂髫,並怡然自樂。」他們為避秦時亂,而入絕境,竟不知有漢,更無論魏晉,可惜後人再尋無著,最後成了虛幻的烏托邦。 而我的司馬庫斯,有神木長林修竹,青山綠野藍天白雲,部落族人和善可親,卻是新竹尖石一處可以真實擁抱的「現代桃花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