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平的人

閱讀時間約 17 分鐘
作者:欣欣
  門開了,玄關的燈一閃而亮。
  他走進來,安靜地讓剩下的動作繼續完成——放下鑰匙,脫了外套,拎著包包轉身踱向走廊深處。客廳裡的棉布長沙發安安穩穩地坐著,窗外照進來最後一束橘紅色日光,中和了室內的顏色。矮桌上擺了一個棕色的花器,如一座小池塘。池塘中央有一座小島,島上各種姿態迥異的綠枝葉錯落參差,一隻微微張開短翅翼的天堂鳥蹲臥其間。這一小叢綠是房間裡唯一的不規則形狀。房間另一個對角線角落,從螢幕裡閃出小小的紅光,遠遠地-一開一闔、一開一闔,一口呼吸著的紅金魚,擺著銀星光側身一彎,緩緩地游了過來。
  輕點牠的眼睛,是語音訊息。
  綿米色襯衫讓他的身體更顯得單薄,訊息輕輕地圍繞在腦邊,右手撐著左臂,左手搔著腮和下巴,偶而順勢把手指放進嘴間啃咬,散漫地把視線丟到窗外幾分鐘,或者已經數個小時。窗外是什麼景色?可能是一種末日前赭紅色的天空,或者夜裡山下城鎮裡的燈火。也可能是防火巷裡青白色的路燈照著一個廢棄生鏽的腳踏車架,沒了輪子,龍頭斜倚著牆,哪裡也去不了。房間裡光線暗了,幾乎沒入了陰影,黑暗中一面斜傾的圓鏡子正好反射出一小片銀白色,是進入屋裡的時刻。
(房間裡靜悄悄的。)
  「牆上有洞?一個直徑3公釐的小孔,恍惚中鑽出了一隻蟲的頭,搖頭晃腦。離洞口稍遠一點的地方,有一條長五公分的黑影如蚯蚓在牆上攀爬,尾部細細地又接近了另一個小孔。把焦距拉遠一點,點狀條狀的影子各自不斷扭動,彎曲痕跡布滿整面牆,四周都是牠們的同伴,仔細看進小孔,所有孔洞裡的蟲都要扭著湧出來一樣,再多一秒——啊!這只是一面白色的吸音牆!它定定地看著我,剛剛夢一般的場景已經散去。太久沒這樣盯著它,如果撫摸著它,就可以確定它是粗糙而平穩地包圍著房間的四面,最後覆上天花板的蓋子,安靜如躺在蛹裡。左邊的牆靠著一個黑色的大箱子,高近兩公尺,一個窄窄的方盒子,那是鋼琴;正面的牆嵌著一座木書架,裡面塞滿了譜和其他雜物,擺了一面鏡子、木梳和護手霜。右邊的牆稍微空一點,只有幾張海報和一台電扇。」
  (房間依然靜悄悄的,電扇愣愣地站著,窗外可能有一隻鳥飛過去。)
  「多久沒回來了?房間的每一個細節應該早就歸整在記憶裡,大小形狀顏色和所有細節,摸起來的觸感,聞起來的氣味,還有曾經被反覆使用的情景。但房間裡淺淺地覆著一層灰,空氣裡也掂著一股沈悶。我的身體是不是也蓋了一層什麼?噢,是一件沒見過的毯子,大紅花墨綠葉的樣式,毛絨絨的。不過是件毯子,毯子卻像有磁性一樣,讓手臂和腹部緊緊地陷進床墊。沒有手銬,也沒有腳鏈,身體卻牢牢地被定在床上。噢!剛剛一閃而過的是什麼?我都快忘了,快忘了這種想用意志驅動身體的念頭。當腦子裡有個意念,細細小小地探出頭,一點一點慢慢地占據思緒,越來越強烈,越來越緊迫地催促大腦,直到無法遏止這股猖狂,熱烈併發驅動著身體行動。大聲叫喚:『我在這裡啊,這裡是哪裡,我有一點害怕,有人在嗎?』嬰兒來到世界上的第一個微小的意念甚至不需要思考,乾淨、直接且充滿力量。而我,我還有想動的慾望嗎?我可以嗎?」
  在「那裡」不需要說話,於是人們也逐漸失去了口語表達的能力。個人意念在透明的身體散播著,如血液奔騰流動全身。那不是字,甚至也算不上顏色,只是一些光澤。如果願意,可以把流動的光輸出上傳,翻譯成可理解的語言,供人閱讀。
  「這個房間,牆上沒有鐘,也沒有日曆。現在是那一年了呢?想起『日曆』這兩個字自己都不禁訕笑,還有人用這樣的舊東西嗎?可是油墨印在薄得透明的紙上散發出的味道,包裹著剛炸好的油粿,捏在手上微微發燙,跑在傍晚的小巷子裡的涼風還留在這個腦子裡,如在一條漫長公路上快速閃現的紅色標記點,又逐漸模糊在後照鏡裡。一隻鹿不預期地從草叢裡蹬了出來,字從嘴角掉出來,牠走到床前,我杵了一杵……。床邊的金屬支架發出幽冷的光,感覺額前的髮絲在夜裡悄悄地拉長,指甲也慢慢地長出指尖,肚腩緩緩地往外吹膨,臀腿也跟著微微擴張,然而這一分一寸都彎隨著地心引力向下牽引,像一塊極慢速融化中的奶油。這具身體從那時候起,就不再對我有任何回應。我說得再多,也只是一個空靈魂,再怎麼大聲喊叫,四周盡是一片默然。
  剛剛在街上遊蕩的時候,路上散布著各種器械聲,聲響的振幅在人群之間形成一陣細細微風。他們彼此對話嗎?我看見許多和我一樣扁平的人卻異常亮眼,他們像在輪廓邊緣鑲了燈泡,僵硬地閃爍在城市裡:有的形體極大,卻只有半張臉,喧騰在天空之處,有的極小,立在路邊不斷跑動,甚至還有像寵物一般被收進口袋裡。原來『這裡』也逐漸改變著,乍看之下沒什麼不同,可是生命似乎分裂成各種形式存在,彼此注視而不相擾地共存。這個世界會走向哪裡呢?是不是那時候肉體也有了自己的意念,所以才停止溝通?」
  「那裡」是一個時間極緩慢的地方,在恆長的慢板裡,我們幾乎感受不到時間的移動。
  (房間微微發白,一名年輕男子走進房間,慣性而精準地來到床邊,準備器具,按下按鈕,啟動機器。)
  「這個男子看來有一點面熟,卻一時說不上來跟印象中的弟弟有什麼不同。他拿著一條透明塑膠軟管,管口轉向我的臉,沒兩秒就往鼻孔鑽進來,機器馬達聲冷淡均勻地升起,『嘶,嘶,嘶——』啊,不!不!『嘩——嘩——』(我沒有辦法舉起手,只是面無表情地動一動嘴唇,像吞了口口水。)痛!非常痛!用強烈的外力吸引柔軟的鼻腔、喉頭甚至肺部。『護士說要這樣做,幫忙排出痰。』這些侵入身體的動作,強烈而暴力。『醫生說要這樣做,可以減少感染。』(你們是為了幫助我,讓我好起來的,我會忍耐。)然而每一秒鐘裡的痛都分裂成千萬等分,再往骨子裡刻痕扎根。(為了讓這一具肉體活著。)疼痛反覆著,(為了讓這一具肉體繼續活著。)日日夜夜反覆著。弟弟一直是一個溫柔的人,他很少說不,總是盡力照顧著所有人的願望。(他這麼做一定是有原因的吧?他會橫著心冷漠地對我做出這一切,是有原因的吧?)疼痛彷彿沒有盡頭,我甚至沒有辦法舉手投降,如果可以,我願意哀求,我哀求這一切可以停下來。(又吞了口口水)『我可以相信他吧……』停下來……。
  (熟稔地整理好將丟棄的用具,他看著一眼床沿,按著擱在床邊的細白手臂,握了一握,走出了房間。)
  肉體的痛苦均勻地傳達到神經末梢,每一次抽痰平均在五到十多秒間結束。十多秒的時間也許不算長,但奧運選手已經跑完了一百公尺。為了縮減那一百公尺裡的0・17秒,他花了一整年或十幾年準備。時間也許是有濃度的,雖然每一秒的間距相等,但時與刻之間的能量,在不同時空下卻有著劇烈的差異。
  (稍晚,走進了另一個中年婦人,手上拿著一管直徑約三公分的塑膠針筒,手一顫一翻,兩眼快速瞄進針筒裡,反覆動作,檢查筒裡是否清潔正確,口中喃念有詞。)
  「要吃飯了嗎?『吃飯』,我還是習慣用這個字眼。事實上根本沒有吃,也沒有飯。就是一管乳白色的冷液體,俗稱牛奶。廠商聲稱那東西非常營養,裡面什麼都有。就算這些都是真的,人吃東西,真的只是為了維生嗎?我想起小時候餐桌上的顏色:木桌的土色帶著深色木紋,一個個白色的瓷盤畫了一點粉紅色花邊,盤裡有白色捲曲的炒花枝,配上嫩綠色的芹菜,有鐵銀色的煎魚,包圍繡紅色煎得酥脆的表面,一池深綠映著白蒜鹽水的燙空心菜,油亮的紅棕色滷肉配著醬色蘿蔔堆成小山,芥黃色的酸菜絲炒小圓麵腸,圍成一桌的我們臉上紅紅黃黃一斑一塊的,眼睛瞇成一條線。而眼前這一管東西,是鹹是甜?是什麼味道?我到底該怎麼吃它?植物喝水就可以活著,用全身微管束用力吸取所需的物質。但我只有一條塑膠管從鼻子……,對!我根本嘗不到味道啊,鼻孔裡伸進一條管子降到胃底,無論管裡是什麼東西,用幾秒鐘的時間流進胃裡,感覺冷冷的液體在腹部四處擴散,這樣也算吃頓飯嗎?那竄出鼻孔十幾公分的管子,比不受控制垂在嘴邊的舌頭或穿了褲子露出陰莖的男子更尷尬,好歹我們分辨得出那是身體的一部分。而我露出來的『那一部分』,只能當自己戴了一串鼻環。你們覺得我這樣美嗎?我也可以換上不同顏色花紋的鼻餵管,配上花衣裙出門去玩嗎?我這樣的『人』也可以擁有美嗎?你們看著我時,看進眼裡的,是一個人的樣子還是記憶裡一個模糊的影子?是一個黃白色肉團連著幾條腸子?還是一彎密封在井底的枯竭靈魂?」
  (婦人靠著床邊坐下。)
  這婦人有一張和母親極為相似的臉,有時候非常靠近我,嚇我一跳。有時候疲倦地扶著床走動,大部份時候她手靠著扶手椅打盹,或者恍惚地看著眼前的身軀。
  「她在看什麼?一直坐在我身邊囃念了幾個小時。雖然說話的對象好像不是我,但顯然是和我有關的什麼,重複著『神啊』什麼的。唉咿——她伏在我身上,緊握著我的手發汗。」
  「我不記得她說的神,我也不認識他。以前我們經常全家一起去廟裡拜拜,線香的氣味會一路繞著我們一直到車裡。逢年過節的時候,父親會騎著腳踏車上市場採買:豬、雞鴨魚肉、青菜水果、祭拜用的糖果、金紙,如果還拿得動,就再帶上一把鮮花,最後母親負責烹煮,父親負責在客廳插上一盆花:打開包束的報紙,拿上專用剪刀、花器,在花器中央穩穩墊了一塊墨綠色方形海綿,那是這片風景的基底。從背景的綠葉叢開始,開始一枝一葉地建立起一個安靜而風情萬種的國度,他看起來非常愉悅滿足。家裡祭拜的時間經常是正午,燃燒的金紙籠烘得臉發燙,火在桶裡不斷張著嘴,烈烈伸出手臂;桶邊的我們立立站著,一時昏了時間。」
  (婦人往前傾身,把嘴對著耳朵,想唸盡所有密語,有時懇求,有時又語帶威脅。)
  「在我僅剩的記憶中,母親幾乎不曾在我耳邊輕聲說話,或者說很少有溫柔親密的時刻,還是是我忘了呢?房門外走廊上經常可以聽見一個人帶著嚴厲語氣的諷刺和責備:早上起晚了,頭髮看起來不乾淨,身上散發著淡淡的體味,家裡地板上的頭髮又多了幾根頭髮,一直都被這樣嚴厲地要求著,生活著,其實乾淨才是你的病!而現在你不在意了?我的臉頰泛出油光,我天生油性頭髮總會結成條狀,我的身體無時無刻不自主地排泄著,尿液糞便沾染著陰部和肛門,每個月有經血流出身體之外在陰部凝結成滴狀。這些你們怎麼都不在意了?甚至甘之如飴地擦拭我?可是,我在意啊!我是一個人!我是一個女人啊!我的身體,我的乳房,我的陰唇和屁股,那不都是我的財產之一嗎?你們看著嗎?他們不只是你眼前的器官,我的器官擅自運作著,他們仍然是我的一部分啊!你們看著我,但我不希望被看見裸著的身體,我應該怎麼做才能讓你們知道?我比以前更沒有尊嚴了。當我失去聯結,無法表達,也無法自我保護,我覺得自己比世上所有的生靈都更為低下。」
  喘著氣,喊出這些沈積了數十年的意念。過去的時間埋在心裡發酵,生成了新的物質,慢慢滲進了我沒有心的靈魂。在一股熟悉的味道下,角落裡有個什麼驚愕地醒了過來。一塊流著血的肉,能不能有憤怒和悲傷?是因為羞恥、不潔,還是一身肉的腥?記憶層層堆疊,時間推動著日月,但沒能推移一切關於成為一個人的起始。而我,也不過是想要成為一個人而已。還是太多?那化身為蜘蛛吧!把眼前的一切都封絞起來,靜靜消化於虛無。
  「虛無?如果連那些美好的片段也攪碎了怎麼辦?那些曾經聞過的飯菜香,廚房酣紅熱烈的氣氛,在電視機前大笑,笑得眼角都擠出了眼淚,我曾經有的,我僅有的,我所有的。」
  「現代平人美術館本日開放,證實大眾日常生活已經落實去性別化,所有公共場合禁止張貼任何性別標籤。」及時廣播傳來最新消息。
  「夜晚行星運轉速度變慢,請所有民眾小心駕駛。」
  「接下來預告本週景觀變化,日間晨起將有仿太陽星照射山巒……」
  「個人及時雨景觀系統,現正熱賣……」
  「那天晚上剛好家裡都沒人在,只有我們兩老。我正在客廳看電視節目,一邊聽到妹妹在房間裡咳嗽,咳得很厲害。想著她也感冒好幾天了,改天可能去看一下醫生比較好,後來也就沒再聽到聲音。電視節目播完了,我想走進廚房洗碗,遠遠看到妹妹怎麼在黑暗中倒在地上,叫都沒反應……。」
  「我……,我一個人抱不動她,趕快叫爸爸來,爸爸也沒有辦法……。」
  「叫救護車?」
  「救護車來了嗎?」
  「請問要送哪家醫院?」
  「……」
  「對不起,我們沒辦法收!請轉到其他大醫院。」
  「……」
  「身體的叛變,我已經無能為力。我記得那天晚上。」
  「你記得嗎?你要起來拉大提琴啊!」
  「我記得我倒在垃圾桶邊在黑暗裡失去意識。」
  「你記得嗎?小亞還在等你幫他上鋼琴課啊!」
  「我記得急診室的燈光蒼白又刺眼,我痙攣的手腳直立立地豎起。」
  「你記得嗎?學校裡的學生也在等你啊!」
  「我記得我在疼痛和慌亂之中咬斷了自己的一節舌頭。」
  「你要趕快起來!知道嗎?起來做你自己的事!」
  「我在短暫的片刻裡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動彈。」
  「不要再睡覺了!」
  「我感到非常疼痛而且害怕卻無法掙扎。」
  「據記載,古代原人比現代平人擁有更多腦容量和記憶體,身體也有更多發達的肌肉組織,但整體生命跡象卻明顯較為短暫而脆弱……」螢幕傳來即時讀報消息。
  他們在時間裡越來越憔悴,眼尾和嘴角一點一點地垮下來,眼窩越來越深,眼裡的神采一天一月一年地失去光澤,身上的肉也漸漸垂下,越來越重,越來越難以走動。毛髮變了顏色,皮膚也染了層灰,連呼吸都混濁了。
  「我早就跟她說了,這個家會變成這樣,有一半是她的責任。當初就應該要放棄,要不然就送去療養院。你看到最後,全家都累垮了!」
  我也是,牠已經成為另一具肉體,那是一座封鎖的荒城。我待在裡面所能感受的,只有無止盡的疼痛與孤獨;眼裡所見的,盡是形變後的荒涼和哀戚。
  「那是我的女兒啊,怎麼可能說放棄就放棄。也有人是好幾年後自己醒來的啊!我們要每天跟她說話,神也會幫助她……。」
  叛變的不只是牠,還有你們,你們背叛了我的記憶。我不知道自己變成什麼樣子,我認不得你們眼中的我,也看不見我眼中的你們,我一無所有。
  您好,歡迎進入語音信箱。您有_0_通新留言,1_1通儲存留言。
  來自1_99_6年,12_月3_日下午_20_點0_3_分。
  「妹妹,你醒一醒啊,菩薩會保佑你,你一定可以再醒來,妹妹?你有聽到媽媽說話嗎?妹妹?握著我的手,你試看看,用力——用力握著我的手。」
  來自1_99_7年,2_月15_日下午1_4點3_2分。
  「二姊……,我們愛你。」
  來自1_99_9年,6_月2_4日下午2_1點2_5分。
  「妹妹,該起來了,你是不是因為還在生氣,所以不願意醒來?有一次,你寫了好長一封信,整整六七張紙寫得滿滿的。你從以前就是一個溫順乖巧的孩子,我們都不知道你心裡有那些不高興的事情。妹妹,現在,你可以照你的想法做,我們都會支持你。你可以起來了。」
  來自20_0_0年,5_月3_日上午_8_點13_分。
  「純,我是爸爸,已經整整四年多了,……,我們都在等你。」
  來自20_0_1年,8_月3_0日下午2_0點3_7分。
  「……,…………。(說在心裡的話,你也聽得見嗎?)」
  來自20_0_5年,1_1月_7日下午……
  「…………。(我沒有辦法像其他人一樣,對著已經不像你的『那個東西』,若無其事地說話,那讓我覺得很彆扭很難堪,是我,我覺得自己很難堪。)」
  來自20_0_8年,2_月1……
  「……。(我知道你早已經不在這裡,我猜你應該在某個地方生活著。)」
  來自20_1_1年,……
  「姑姑?……我上大學了。」
  來自20_1_8年,……
  「純,……今天早上爸爸讓天父接走了。」
  來自20_1_9年,7_月1_5日
  「純,你哪裡不舒服?怎麼突然發高燒?純?」
  來自20_1_9年,7_月3_1日下午1_6點2_3分。
  「純啊,我一直在回想,回想到底是哪裡做錯了,是哪一個步驟不對,或是吃得不對,讓你的身體長這麼多了不好的東西……。媽媽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您,已沒有留言。
  從那件事情之後,我覺得分崩離析的,不只是我,是所有家族成員裡的所有人。一絲一片地刨,一點一滴地剮,每個人都被削成另一副樣子,最後我們都成了扁平的人。
  他眼瞳裡閃爍著青藍色的方框:
  刪除歷史查詢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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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金魚游走了,搭上最後一束光流,靜靜地游走了。
  他倏地拉上了窗簾。
  「現代平人生活簡單便利,在記憶容量的限制下,大部份記憶都可以轉移到雲端,解除負荷過載的問題…… 」
作者:欣欣
我小時候讀欣欣幼稚園,園長特別喜歡我,我還記得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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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想起了公寓裡的女人,不知道為什麼他想再見她一次,想要再看見那張冷漠的臉,想與她眼神交錯,想要捧上一碗沒有被湯泡軟的,Q彈好吃的麵給她。
教授放了下一張簡報:「1882年刊登於《Punch年鑑》的這幅漫畫:“人不過是一條蚯蚓”,諷刺性的展示了達爾文如何從混沌的世界進化為蚯蚓,最後再進化為讓人尊敬的紳士。達爾文的進化論深深地影響了多少後代的我們,但他們可能都沒想到有一天,進化的生物也有可能退化為蚯蚓。
某一次,大概也是第一次和最後一次。我發現到那女人丟在樓梯間的菸蒂,我嗅聞著殘留在濾嘴上的紅色唇膏,拿出準備許久的打火機抽了起來。也就是那前後吧,她上吊在頂樓加蓋的一間庫房內的天花板上。吃掉她的不是鱷魚,而是用來晾衣服的尼龍繩,那種繩子非常廉價,我們家也有。
它常想像自己是一棵老樹。在這棵老樹中央有一顆淡金色的球體,球核的周圍如地球板塊分裂,爆烈奪目光芒,而後持續散發如細碎寶石般的光。愈接近核心的光輝愈熾烈,愈往外層愈趨暗淡。就如一顆誕生的新星。為何是一棵發光的老樹?它尚未有一個定論。畢竟,想像成為一棵樹,能使它安心。 這是最後一次回望地球了。
「天天喜歡你這樣刷它喔。」娜娜隔著餐桌,用可愛的娃娃音對阿爆說。「是喔?」阿爆兩眼發亮,一手刷著我的背脊,一手輕撫著我顫動的喉嚨。「嗯,我很少遇到那麼喜歡主人的貓。」她邊說,邊摸了摸我的脖子。隔著餐桌,那個叫娜娜的,說是寵物溝通師的女孩子,正和我主人阿爆相對而坐。
作為園遊會節目裡的一環,F裝扮成一頭大猩猩已經二個多月了。每週五天,從白天到晚上,與一頭真正的母猩猩共處在一間由灰色牆壁所打造出的籠子裡,待上一整天,什麼事都不做,這就是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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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放了下一張簡報:「1882年刊登於《Punch年鑑》的這幅漫畫:“人不過是一條蚯蚓”,諷刺性的展示了達爾文如何從混沌的世界進化為蚯蚓,最後再進化為讓人尊敬的紳士。達爾文的進化論深深地影響了多少後代的我們,但他們可能都沒想到有一天,進化的生物也有可能退化為蚯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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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園遊會節目裡的一環,F裝扮成一頭大猩猩已經二個多月了。每週五天,從白天到晚上,與一頭真正的母猩猩共處在一間由灰色牆壁所打造出的籠子裡,待上一整天,什麼事都不做,這就是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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