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人

五伯公是一位年邁八十的瀟灑老人，一個人住在三合院正廳旁的小房間，沒有結婚生子的他，從小就把我們當作自己的孫子般照顧。

每逢過年過節，五伯公都會偷偷塞紅包給我們小孩，大人們知道五伯公沒什麼收入，一旦被他們發現，便會馬上將紅包退給五伯公，同時上演一段詠春黐手的武術展示，搭配一來一往的怒吼，小孩們就在旁邊暗自竊喜，看著紅包被像剛擦完嘴的衛生紙般柔佞。雖然大人們都是出於好意，但後來幾次發現，爭辯失敗的五伯公，都會默默地走進房裡生悶氣，看得出來是失落大過於氣憤。所以這幾年，我們會把紅包收下，抽剩下兩百塊，多的錢就還給他，或是幫他買一些生活用品。

劉厝莊裡，不乏野貓穿梭巷弄間，五伯公沒有結婚，加上他愛貓的個性，自然收編了一大批村莊裡的流浪貓餵食照顧。還記得小時候，我和表姐各認了一隻貓當作寵物（心中的認，但還是由五伯公照顧），表姐選了一隻灰褐色條紋相間的貓，叫他「嘎逼」，我則是選了一隻純白色的貓，叫做「估拎」，至於之後他們跑去哪？我其實也沒有印象了......

「ㄋㄧㄠ咪，來呷奔啊」

沒錯，每次聽到這個國台語混雜的貓咪稱號，就知道貓咪的吃飯時間又到了。五伯公總是自己端著便當，步履蹣跚地走到埕的角落，把他要給貓咪的剩菜倒到一個鐵碗裡（有時會放整個便當），靜靜的看著他們進食。要是五伯公喊吃飯的時候，貓咪們沒有出現，他就會像爸媽一樣的大聲斥喝，「賀，毋呷麥呷！吆巴豆」，這個瞬間，我都會感到一點點的溫馨和不捨，也說不出是什麼樣的複雜心情，一方面覺得跟貓咪認真對話很逗趣，一方面又覺得五伯公把貓們當成自己的小孩很揪心。這個畫面幾乎每天都會上演，如果我有回阿嬷家，看到這幕，五伯公都會轉過頭來，用非常真誠的笑容，問我要不要帶一隻回台中養？我都會笑著搖搖頭說沒關係。

貓咪的排泄物沒有清的話會發臭，加上晚上發情會一直叫，住在兩側的阿公阿嬷們，時不時都會罵說「起ㄋㄧㄠ某猜洨啦」，但五伯公也不多說什麼，還是默默的顧著這群貓們。

冬天，五伯公穿著棉褲厚外套，戴著雷鋒帽，不時搓搓雙手，用口中吐出的白煙暖手鼻；夏天，吊嘎短褲，臉上掛著清爽的笑容，因為重聽而放大的說話音量，更顯得朝氣十足。有時候覺得五伯公一個人很孤單，有時候又覺得他一個人過得很自在，可能在他的心裡沒有太多的束縛，有著貓咪可以陪他聊天，孩子們過年過節會回去熱鬧，還會記著他的生日幫他慶生。就像他房間外面放著的那台追風135，心裡自由的人，在哪裡都是自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