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6年5月
幾日梅雨過後,周六的天空變得很乾淨。上完韓檢課,我問景益要不要跟我去上岩MBC走走。在首爾生活必須要放大距離感,即便我現在從西南邊的永登浦前往位在西邊的上岩,搭巴士也要耗上一個小時。巴士乘客越來越少,窗外的市景也越來越空曠,忽明忽暗的光影從巴士窗外透進來,我望著窗外春日難得乾淨的藍天,是個適合郊遊的日子。
上岩位在首爾外緣,許多新建韓國式公寓突地立在漢江旁,又高又密集,就像香港屋邨一樣整齊劃一。上岩MBC電視台是上岩數位媒體城的一部分,就像大城市常見的那種高科技樣板建築,有著摩登又氣派的銀灰色外表。新興媒體品牌CJ&M占掉一棟大樓,YTN新聞台和SBS電視台也在這裡,公營的MBC電視台則設有體驗中心、半開放式廣播室、周邊商店、星光大道等,很適合觀光客前來追星。2014年MBC本部從汝矣島搬至上岩後,好多明星特別拍攝祝賀影片,昭告以後是上岩時代。
對外大肆慶祝的這個時期,其實是MBC最辛苦的一段時間,這是我幾個月後才知道的事實。MBC文化放送是公營媒體,就跟台灣的老三台一樣陪伴民眾走過民主化。舉凡運動賽事轉播、新聞報導、庶民娛樂,MBC一直是民眾信任的媒體品牌。政治介入媒體當然不是新聞,在韓國特殊的政治環境下,MBC記者還是努力監守底線,發揮第四權的力量監督政府,並負起報導及教育的責任。
然而李明博政府因美牛事件 後深覺媒體的力量足以撼動政權,將MBC高層換成親政府派,施壓電視台讓報導失衡,甚至還以政府補助為籌碼指定節目演出者、干涉內容等等,這些現象一直到朴槿惠政府都未見改善。MBC工會努力抗爭,在李明博任內發動五次罷工,後續聯合KBS、YTN與韓聯社展開大規模罷工潮,我喜愛的MBC綜藝節目《無限挑戰》也停播長達6個月。罷工仍以失敗告終,在這段時間裡,記者的公信力漸漸下降,甚至出現了「垃圾記者(기래기)」的新造語。一直到後來我有機會看了紀錄片《共犯者們》和《七年:被出賣的新聞》 ,才知道我曾經造訪過的上岩MBC,華麗氣派的背後原來還有這些鳥事,忍不住感慨萬千。
不知道這一切的我正以追星的心態,新奇地看著MBC的一切。電影影像館正在展出電影《暗殺》 的戲服,我像小粉絲一樣東衝西跑,嘴角都快裂到耳邊。景益笑我像小孩一樣,和平常課堂上認真乖寶寶的樣子完全兩樣。我去MBC商店買了《無限挑戰》的周邊商品,又參觀常常出現在節目裡的MBC大廳。光是坐在大廳沙發休息,想像等一下有沒有可能見到哪位藝人,我的幸福感已經爆量了。
上岩MBC附近還有一座以蘆葦出名的天空公園,我趕緊在夕陽下山之前拖著景益一起雙腳勞動。臨近漢江的天空公園可不是普通大,前身為垃圾掩埋場的天空公園已轉生成可以登高望遠的綠色山丘,能遠眺漢江和世界盃足球場。我們漫無目的地散步,一邊聊天。景益打算回台灣賺點旅費後再來韓國渡假打工,邊等學校放榜。他已經報名商學院研究所,確定錄取後會繼續爭取留在韓國發展的機會。我靜靜聽著,避免因自己虛長歲數而擺出人生前輩的姿態,同時又羨慕他已經建構好未來的藍圖。
不知道是生活環境或是自己偏安的個性使然,我從來不嚮往出國或外國文化,最多只想到步行或騎單車環台灣,做一些自覺很酷的事「愛台灣」。大二寒假那年,馬來西亞同學P邀請我們去她家鄉新山玩,就像平常去同學家玩一樣,只是距離比較遠而已。感謝P親友們的熱情,讓我對馬來西亞留下很好的印象,但我還是不覺得出國有什麼好。和我一起去P家玩的另位同學從大一開始就一直說想去日本留學,巴不得變成日本人。我就不懂,台灣這麼好,那些老想出去的人到底在想什麼。
現在想想,這就是井底之蛙會說的話。
呱呱。
P畢業歸國後成為馬來西亞東方日報的記者,我看過她追蹤稀土廠的環保議題,我從沒想過在學校苦惱該怎麼寫報告的她後來會以文字為業。馬來西亞東方日報自詡為敢言中立的華人新聞媒體,致力於馬來西亞的華語教育,在政治風氣保守的馬來西亞媒體界算是任重道遠。在我畢業後刻意跟大學同學斷了聯繫,自然也無從問起P當記者的感想。
在記者已成了「妓者」的台灣,媒體業成了製造業,標題為騙點閱率用字誇張,內容錯字百出。他山之石可以攻錯,像MBC工會的熱血記者或是像P那樣有社會關懷的記者並非真的從此消失了,然後閱聽人若放棄治療,台灣媒體還有救嗎?
眼前這位青年以後也會變成海外留學派,他害羞地說他正在經營部落格和臉書粉絲頁,希望他的所見所聞最後也能成為台灣其他人的眼睛。至於我呢,算什麼留學派。我就是來玩的!台灣在我這種沒野心的人手上只會往下沉而已。
夕陽下山了,住盆唐的景益方向與我不同,我們各別搭上不同的巴士分道揚鑣,正如我們未來的路。漫漫回家路,窗外燈火點點掠過,把我又帶回這座複雜的他城。不敢說我的韓國經驗能給台灣什麼改變,但就我個人而言,至少會成就這本屬於我重要回憶的小書吧!未來的路雖然不會有交集,祝福我們以後只走花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