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旋木

佳佳是有原則的人，不太任性也不太耍脾氣，而且非常獨立。剛開始交往的時候，對於遇到完全沒有公主病的一個女孩子，暗自慶幸過。

佳佳的原則是：「不每天講電話、互不干涉財務狀況、不談遠距離戀愛。」男人聽到這三個原則應該都會覺得自己撿到寶吧，我本來就不擅長講電話，曾經被前女友要求每天睡前通電話半小時，但我總是沒能說完就睡著了。財務獨立也意味著我們兩個的約會通常AA制，而不是男生理所當然要請客的觀念讓我鬆了一口氣，對我來說這些原則簡直救贖，於是就在這樣的前提下正式交往了。

起初的生活就已是平淡的，佳佳工作忙，平日見面少，有見面也是接她下班後一起吃個宵夜便送她回家，偶爾在她的租處過夜會一起吃過早餐才出門，但從不超過兩晚，就會被她以各種名目提醒我該回家了。她總在門口抱著我說「你快回家」，一站就是半個小時不鬆手，直到被蚊子叮到不行才肯進門。後來回想起來，才發現我們倆都沒討論過同居的想法，這大概也是佳佳預想過的原則之一，給我的、也是她自己設下的原則。

週末她會睡到自然洗醒，然後一起出門吃飯。她會找好想去的地方、找好想吃的餐廳，而我就只要確認目的地、開車到達就行了，對於出遊沒什麼欲求的我來說真的是救贖，不用再想要去哪約會、不用再想要吃什麼，看她在共編檔案裡列下長長的清單，再一個一個一起打勾，更常，是一起去看棒球比賽和逛夜市。

無法和佳佳一起做的事情還是有的，而且滿令人沮喪的，就是有些事情佳佳只願意一個人做，這讓我偶爾會覺得自己被排除在她的人生以外。這些事情包含看電影、看演唱會、還有出國旅遊。

我曾經拜託她陪我去看最新上映的《復仇者聯盟》系列，作為一個漫威迷，想和女朋友一起看鋼鐵人的終局也是很合理的事情，但她毫不妥協。我甚至說出「妳就當作被我騙，陪我去一次嘛！」但她只給我一個白眼。即便我單純想陪她去看她最愛的王家衛也被她拒絕，她只會說「電影就是該一個人看啦！」

不論是看電影、演唱會、或是出國旅行，大概都是她很關注在體驗作品和自己的互動關係，有時候情緒會陷得很深，她獨自看完電影的隔天還拒絕和我見面，說是電影還沒消化完無法說話，再隔天看見她可能帶著浮腫的眼睛。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接受這樣的佳佳與她的原則，而她終於妥協一點的，是我們一年一度會一起進電影院看《名偵探柯南》的劇場版，以及每個交往週年會一起出國旅行。

而最難熬的，我曾經以為是佳佳去旅行的時候。佳佳的旅行更像是在流浪，她會買一張單程機票，然後不事先安排行程，一週後人會在哪裡，絲毫無法預測。甚至連她什麼時候會回台灣我都不得而知，只知道她請了二週或一個月的假，在那之前大概會回來吧。旅途中她不也太回訊息，在家裡的我通常第一週覺得很自由、第二週就開始覺得很漫長了，無助的枯等後，她總會帶著很多故事回來，一張又一張的照片逐個把故事說給我聽，我聽得安心她終於回來了，也聽得孤獨，因為這些我都無從參與。佳佳會反問我這段時間都做了什麼，而我通常毫不意外地說：
「沒特別幹嘛，妳不在很無聊啊，我每天都想在想妳。」
『你能不能有點自己的人生！！』這大概是佳佳最常對我說的評語了。

撇除這些，對於女朋友是個有原則的人來說，我曾經覺得很好。直到那個晚上我在佳佳家過夜，她突然鄭重其事、端正坐姿看著我說：
『我拿到倫敦研究所的offer了，夏天結束就要出發了。』毫無徵兆的一句話，我腦子一片空白，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交往前她說過的原則「不談遠距離戀愛」。

該死的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