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旋木

佳佳出國後我們還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聯絡著，各個節日的問候、我生日也還總會收到她的手寫卡片，剩下的都只剩社群媒體上的蛛絲馬跡，偶爾推播到眼前的貼文，還是總讓我不小心從中推敲她在遠方的生活細節。

她在社群媒體是活躍的，貼文多是美食、是旅行、是聚會、是美景。偶有男人但也不甚親密，多是倫敦的生活紀錄，先從學業、再是工作。她在倫敦重操舊業，在當地的活動公司辦著形形色色的活動，光鮮亮麗的樣子，一如既往的閃閃發光。

有一陣子有個男人的照片重複出現在限時動態裡，西裝筆挺的亞洲臉孔、總是高級晚餐。出現第三次的時候我點了這個人的頭像查了身家，像是BBC* 的倫敦銀行員，讓我忍不住想起曾經跟佳佳討論過彼此的理想型。

這是一個晚上，我們在佳佳家裡看了電影《戀夏500日》，看完才在想著，我是不是遇到了一個Summer的時候，佳佳說：「我覺得Tom想太多了，說出來搞不好就好了！我喜歡比我更果決、更有能力的男人，不會為這種女人猶豫不決這麼久！」
『所以怎麼樣，妳的理想型是事業強人嗎?』
「當然啊！賺比我多、比我更忙、積極上進的男人、不會在意我的事業心，我們各忙 各的，男人還是要有企圖心好。」
『所以現在是覺得我太閒嗎？ 』
「也不是，單純覺得除了我以外，你應該要有點自己的人生，不然你生活裡最有趣的就只有我了，那哪一天我不有趣了怎麼辦？」
她把一臉的無辜湊近我，說得我語塞。
『那也是我把妳放在工作前面，才能配合妳的時間欸，不然妳休假我沒休假，連見面都難，這種生活妳要嗎？』
「如果是工作的話沒關係啦，趁年輕拼一下，賺錢要緊啊。」

不記得怎麼結束這個話題的，只是心裡有點警惕自己不是佳佳的理想型，也是第一次發現自己對她來說不是個有前途的男人。在此之前的我，想的是當個無論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隨時都能接住佳佳的男人，就像相遇那天從巷子裡把她撿出來，不管她再出什麼狀況，我都能拋開一切，把她穩穩地接住。只是這樣暗自下過的決定，我沒說出口過，一方面不想讓佳佳覺得我在束縛她，另一方面也覺得這只是我一相情願的想法。

但也許她並不認為我接得住她。

那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斷斷續續出現在佳佳的限時動態大概有半年多，意外的是，佳佳突然就回台灣了。但她沒約我，我也就默默等著她的意願。以為她只是回來休假，但也住了大半年、在台北租了房子。

在收到喜帖的前兩個月，佳佳在臉書發了長文，大意是交代她回台灣定居了，和倫敦的朋友告別了一輪，說是很捨不得那個夢幻的城市，但夢幻而孤獨。
「一個人闖蕩倫敦這麼多年，拋下一切回來台灣大概是成本很高的選擇，但真的太孤獨了。曾經我以為有好的工作、有好的伴侶，就是好的人生。但倫敦給了我很多教訓，不論是誰在這個城市都是孓然一身的，工作不順利只能自己擔、當伴侶也有自己的事業，能拯救自己的終究只有自己。就算有伴也還是覺得一個人好累。
年初回來只是想休個假，認識大程之後，他說他會做我的後盾，工作不要了也行，只做我24小時的後盾，陪著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原來有可以依靠的人是這麼幸福的事情，教我學會依靠他的男人讓我終於找到歸屬感，所以我們決定留在台灣開自己的店，歡迎大家來玩！」

繞了一大圈，那個和追求理想型的周佳佳定下來的男人，是個大她10歲的男人，照片總是居家打扮、髮際微禿、表情柔和。我永遠記得那則發文與照片中合影的震撼。人果然是會變的吧，就像當年我期待我能改變佳佳的心意不要離開，這個男人遇上了好時候，才能讓佳佳放棄「積極上進的男人」、轉而投向「隨時能接住她的男人」。心裡帶著一點埋怨，到底我算什麼，自怨自艾了半晌，才又驚覺這個叫大程的男人到底多敢說，把我心裡想過的那些話都說出口了...。也許佳佳是對的，她需要的是積極進取的男人，但未必是工作方面，而是積極的把這些承諾都化為口語。

想起那年一起看的《戀夏500日》，沒看透的我們，她成了Summer，而我也終於意識到自己是那個猶豫不決後只能顧影自憐的T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