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ra日記]－小散文 | 社畜

　　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覺了。

　　工作後逐漸淺眠的她被手機發出的連環叮咚聲吵醒，沒有一秒賴床或耍脾氣，戴上黑框眼鏡拿起手機迅速的點開工作群組。

　　從連環訊息的聲音看來是產線又出問題了，上頭的主管開始找人找問題。

　　星期六凌晨四點半，詩晴披著涼被坐在書桌前面盯著工作用筆電看自己的環節有沒有出錯，病態性的看了四五遍才放下心來，看來這件事情目前問題應該不在自己身上。

　　如果在繪本裡，這樣的加班狀況畫起來肯定是在有些雜亂的但還算乾淨的房間裡，還要有一扇落地窗或者是一扇大窗戶好讓月光微微滲進房間裡，而臨時加班的人隨意的盤起聽話的長髮，穿著稍微寬鬆的衣服盤坐在乾淨的木質書桌前，整間房只開一盞桌燈，而他的腳邊一定要有一隻團成球的貓或是狗睡的正酣。

　　而現實的狀況是，日光燈蒼白的照著整間房間，地板堆滿了沒洗的衣服和日用品，她穿著泛黃的白色舊T恤和籃球褲，桌子也是為了放筆電硬清出來一小塊空間。

　　現實跟理想果然是兩回事啊！

　　她不是滿腦子理想的花季少女，鏡子裡的自己有著一圈黑眼圈，皮膚開始粗糙，保養品開始越來越往抗皺的效能買，連眼神都不再光采奕奕。

　　才三年阿！踏入職場也才三年，怎麼像被摧殘了十年？

　　什麼時候學會不掙扎？什麼時候學會圓潤的？什麼時候被吵醒不發脾氣了？

　　詩晴疲憊的關上燈ㄧ步一挪回到床上，埋進已經ㄧ個月沒曬的被子裡，聞起來有一點點淡淡的霉味。

　　讓她再睡一下，睡醒要曬被子！要吃豬排蓋飯配珍奶！

從明天開始，她要翻新自己的生活！不能這樣順從，活得像工作的機器一樣。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台灣的冬天隨著嚴重濕氣，風面來的時候比梅雨季節下的雨還要多，濕氣讓體感溫度直線下降，裹上再厚的羽絨衣仍然感覺冷分子從縫隙鑽進身體裡和身體所散發出的熱分子打成一片。

　　詩晴捧著海鮮鍋有些呆愣的看著批在椅背上的棉被，除濕機在它旁邊努力的運作，顯示濕度85%。

　　下雨不能曬棉被，日式料理店沒開，她在飲料店糾結半天還是選擇了無糖綠茶。

　　ㄧ切又回到正軌上了，她只能象徵性的讓棉被離除濕機近一點，安慰自己至少她盡力想做到想改變了。

　　坐回桌前打開筆電看著主管傳來的人事資料，周一上班會來ㄧ位應屆畢業生新人，知名大學畢業且文筆清晰，看大頭照是個聰明活潑的女孩。

　　她沒有帶過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做，ㄧ直以來她都單打獨鬥的工作。

　　在學校的時候她很習慣有人可以商量或是參考，也聽很多老師說過現在業界要團隊合作，帶著這樣的觀念畢業再被現實狠狠打臉。

　　｢詩晴，新人就給你來帶了，也只有你最讓我放心！｣主管在單位會議上看著她這樣說，看似委以重任但她卻覺得如芒刺背，隱約的感受到什麼是”捧殺”。

　　現在還有個小主管位置空落著，同事之間暗暗角逐，有點資歷的都想爭這個位置。

　　去年她也曾經想要角逐這個位置，但接手越多事情越能理解為甚麼小主管會離職，更明白小主管的位置為甚麼會一直空著。

　　上面卡著大主管，下面又人心浮動，每個人的意見都不一樣但事情還是要繼續下去，最後做的還是小主管。

　　小主管位置空落著就像是在驢前面釣根胡蘿蔔，方便大主管操控而已。

　　她被繫上了那根胡蘿蔔腳步已經不能緩慢下來了，當前後態度有差時，影響的不是單純的不角逐位置，而是考績和年終。

　　所以她認加班、半夜被吵醒、接手主管給的過量工作，也只能認份的消化同事們的敵意。

　再給她ㄧ次機會，她不會再次觸碰那根胡蘿蔔了。

　　很多小說都寫女主瀕危時穿越到某個時間帶著記憶重活一世，她很愛在閒暇時間看一點這樣的書。

　　這種故事唯一的養分是讓燥動不安的心可以靠別人的故事稍微安穩一點，想回到過去的某個時間點改變決定認為會因為這個決定不同後續的人生會順遂ㄧ點。

　　但失敗如她，只有小說裡的女主角可以手刃仇人過得更好，而現實是就算給她一百次這樣的機會都沒辦法過如此酣暢的人生。

　　就像她現在不知道要好好帶新人還是教一點基本的就好？不能回到過去，就只能斟酌眼前的選擇。

　　「欸！今天飲料是查北請的耶」

　　「你是說詩晴？」

　　「不要指名道姓的！」

　　「嘖！他又不是我主管」

　　「嗨喲！說不定過半年就是了，琛哥對他多器重啊」

　　「阿不就好棒棒！能力很好！」

　　「珍珍姐怎樣也是你當主管啊」

　　「意璇，給茶北帶的感覺如何啊？」

　　「珍珍姐！我還比較想給你帶，齁～我都被她刁難啊！字母大小寫哪有差啦！」

　　「哎唷～這樣才能彰顯她的能力啊」

　　「難怪他沒男友，個性也太討人厭了吧！」

　　詩晴站在茶水間外面喝了口手裡的無糖綠茶，聽著裡面嘰嘰喳喳的聲音，心裡居然能做到一絲波瀾都沒有，甚至有種想加入談話的衝動。

　　同事之間的小陣營，七個同事四個群組，他們這群人的結實度實在堪憂啊！

　　她不喜歡這樣的小團體，但人類畢竟是群居動物，她不玩小團體代表著她自己就是第五個小團體，屬於自己的小團體。

　　在自己的世界久了，一個人處理事情、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買飲料、屬於她的世界當然跟她一樣，雜亂無章漫無目地，灰黑寂靜的一日過一日。

　　新人的加入讓她的世界上了淡淡的顏色，雖然仍有殘留的灰黑色調。

　　她開始時時帶著微笑，也明白為什麼這些人樂此不疲的搞小團體。

　　詩晴甚至有點享受站在茶水間的外面聽自己的閒話。

　　珍珍或許不知道，當他離開茶水間之後，還會有另一個版本的閒話，而這次的主角會變成珍珍。

　　每個人都能當主角，沒什麼特別的，但能當個好觀眾並且待在視線最好的位置看著一齣齣好戲上演最後拍拍屁股離開才是最大的幸事。

　　意璇也許也能站在觀眾的角度看看戲就好，但現在看來，這個原本她評價不錯的女孩也想站上舞台綻放魅力。

　　三個月前意璇才剛進公司，她們兩人年紀差距緊緊三四歲，有同樣的話題一樣的積極態度，如果可以，詩晴希望這隻雛鳥不要走自己的老路，所以格外細心的指導她。

　　｢詩晴，報表我做好了，你能看一下嗎？｣女孩有一頭順滑的栗色長髮，明眸皓齒，粉嫩的雙唇燦爛的笑著，她拉了椅子做到詩晴旁邊，即使這份資料已經被詩晴退了第三遍了，她的臉上仍沒有一點不耐煩。

　　意璇表現出了積極認真的態度，就算被她退件也不會不開心，反而虛心求教。

　　｢意璇，你這裡沒有注意到喔！打錯了｣　既然意璇願意學那她當然樂意傾囊相授。

　　她細心的指出所有問題，告訴這個初入社會的菜鳥該怎麼在這片叢林活下去，不會和當初的自己一樣，跌跌撞撞三年把自己賣給工作，卻活得茫茫然然。

　　意璇整理好筆記甜甜的笑著，明亮的雙眸眨了眨「謝謝詩晴，我回去再改一下報表」

　　她將椅子挪回自己的位置，繼續修改被退第四次的報表。

　　辦公室的座位每個人都有屏風包圍著，除非站起來，否則很難看到對方的臉。

　　詩情很喜歡這樣的設計，她能夠不受打擾的在自己半開放的小空間裡。

　　但就是這樣自認為非常好的空間，也造成她沒看到屏風後面意璇收起了笑容撇了撇嘴。

　　詩晴不得不承認，她又做錯了一次抉擇，她選擇最雞婆的方式帶新人，並沒有站在觀眾的角度去評價。

　　以致於她也被拉上台演了一齣戲，內容很甜美謝幕卻很可笑。

　　詩晴離開了茶水間回到座位上，有些乏力的癱坐在椅子上。

　　以前她是很喜歡喝珍奶的。

　　應該是說到現在他還是很愛喝珍珠奶茶，喜歡黑糖熬製的木薯丸子在嘴裡任性抵抗時散發出的香甜，混合著奶茶在舌間起舞。

　　前兩年開始她把這最愛的東西戒了，那是第一次在職場上吃了大虧。

　　初入職場的詩晴相信人性本善，少了最基本的自我防禦，天真的相信他人導致嚴重錯誤的發生。

　　當他被大主管當著眾人的麵披頭蓋臉一頓罵時，害她的人卻坐在一旁看著她演戲。

　　「詩晴被罵的好慘啊」

　　「她就是愛自作主張啊！」

　　「珍珍，這件事情他不是有來問過你嗎？」

　　「有啊！我説的跟她做的兩回事啊，她自己不聽勸」

　　「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

　　詩晴第一次站在茶水間外聽到同事們談話。

　　抓著水杯的手指泛白，緊咬著下唇提醒自己不要衝動，撕破臉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她記得那天的天空沒有一片白雲，蔚藍的沒有一點雜質，像是被清洗過一樣乾淨。

　　而站在陽台的她也徹底的被洗過一遍，既使當天天氣再熱，也忘不了由內心發出的寒意，冷的她直發抖。

　　她可以提出離職，但是她不甘心！

　　不甘心認輸，難道到下個職場也是遇到問題就逃避嗎？

　　她要留下並且想辦法爬的比他們高！

　　下了這個決定後他再也不喝珍珠奶茶，告別曾經天真甜膩的自己。

　　晃了晃杯中淡黃色的液體，清淡高雅中透露著一點微苦澀，有時候店員泡的稍微久一點，苦澀味就會蓋過淡淡茶香。

　　而現在她站在琛哥的辦公室裡，感覺自己猶如一杯泡過夜的綠茶，滿滿的苦澀。

　　「詩晴，這個專案就交給你吧」

　　「琛哥⋯我這裡已經有四個專案了，珍珍其實能力也很好的，他擅長做分析這一塊，這次的專案分析的成份居多，相信她有這樣的能力」

　　辦公椅上的男人留著五分寸頭，消瘦的臉龐顯的稜角分明，修長的手指敲打木質辦公桌。

　　他明白詩晴的能力，照理來說小主管的位置適合這樣的人，但主管的位置並不是只要工作認真就可以勝任的。

　　他更傾向流著這個位置讓大家有個希望。

　　尤其是詩晴，可是能夠一打三的好人才，很多事情交給她都能如期完成。

　　「你現在不是在帶意璇嗎？不然這個專案交給她吧！你就帶著做，讓意璇熟悉一下工作流程」

　　斟酌了一下，琛哥換了個方式將專案交給詩晴，看似退一步的手段他用的爐火純青。

　　｢好吧…我把意璇叫來，既然是交給她的專案還是要跟他說一聲的｣

　　詩晴點點頭，回座位叫了意璇一起到辦公室裡交接專案。

　　意璇神采奕奕的雙眸像是受到獎勵的小狗，乖乖的坐下搖晃尾巴露出燦爛陽光的笑容。

　　看著她認真筆記的樣子，詩晴站在旁邊輕輕一笑，新人的她接第一份專案時也是這樣開心，以為這是主管對於自己的肯定，但事實上只是琛哥的一種手段而已。

　　｢詩晴你為什麼都喝無糖綠茶阿？｣

　　｢摁…沒熱量，減肥囉！｣

　　｢唉呀！你又不胖，哪個男人敢嫌你，我就幫你嗆爆他｣意璇一邊嚼著珍珠一邊把筆電當講想的指著。

　　｢哈哈～你還是好好的做好這個專案吧！琛哥都為了你特別請大家喝飲料了｣

　　｢那還要拜託你多教教我，我會認真學習的！｣

　　現在的應屆畢業生都非常有自己的主見尤其是知名大學畢業的，更是有資本有主見，畢竟畢業前都算是同儕之間的贏家。

　　詩晴看的出來這女孩跟當初的她一樣帶著不容質疑的主見和不服輸的性格。

　　但意璇厲害多了，她有良好的社交手腕，穿梭在小團體游刃有餘，可惜鋒芒仍然有點尖銳才會被她看出，多加磨練一些或許是塊好料子，珍珍和其他人只會做為她的陪襯。

　　詩晴樂於研磨這塊璞玉，只要露出一點點琛哥就會在她身上綁上胡蘿蔔，讓她自願駝著沉重的行李往前加快腳步。

　　當被綁上胡蘿蔔後不知道能不能像現在一樣穿梭在各個小團體裡如魚得水呢？

　　詩晴這幾天特別想提起筆，畫一幅昏暗的劇院。

　　厚重的紅色布幔拉開，燈光打在深褐色的木質舞台上，同事們穿著各自角色的衣服在台上賣力演出，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布幔後面有些局促，她是劇場最新的小演員正等帶著上台，觀眾席上只坐了一個手拿劇本的男人，蹙著眉雙唇緊抿成一條線，雙眼緊盯著舞台上的演員，力求演出盡善盡美，而在畫的最右邊有個小階梯，一個女孩雙手攢著帽子坐在樓梯間，回首看著台上的眾人。

　　她坐在桌前看著空白的畫布有一小時了卻遲遲無法下筆。

　　許久沒有動筆了，久到差一點忘記自己的繪圖板被塵封到哪個箱子裡，內心有一點歉疚，用大學第一筆打工的錢就算吃泡麵也要帶回家的繪圖板，那時候的她還愛著自己的喜好。

　　因為國中數理比較好，所以高中念自然組。

　　因為家人反對畫畫，所以大學理所當然的選擇理工學院。

　　一直以來她都沒有放棄繪圖，搞笑的人物、美好的風景就連路邊的小狗她都想收入畫布，畫筆像是她另一半的靈魂，溫柔的與她一起畫出生命的圖譜，甚至一起比賽賺零用錢。

　　但工作以後，畫筆和珍珠奶茶一起被她鎖到了腦海深處，就算聽到它們的啜泣，詩晴也只是狠了狠心選擇乎視。

　　｢詩晴…來一下我辦公室｣mail送出去沒有三分鐘琛哥就站到詩晴的座位旁邊，看到原本堆滿公文的位置變得整整齊齊，他感覺到這件事情似乎沒有緩還的餘地了。

　　最怕的就是老實人的決定，固執而決絕。

　　詩晴知道琛哥想說什麼，這份工作做那麼久也很習慣了，讓她下定決心離席的人是另一個演出廳的表演。

　　巷口的機車行微微刺鼻的機油味飄散在空氣中，小女孩穿著白粉相間的學校運動服，身上灰撲撲的略顯狼狽，馬尾雜亂的紮在腦後，小圓臉肉呼呼的泛出一點微紅。

　　在車水馬龍的轉角，小女孩手裡拿著Ｋ歌１００的金色麥克風，雙眼微微閉起忘情的高歌，一曲接著一曲。

　　詩晴混在小女孩的親友團裡跟著拍手，跟著喊＂再一首、再一首＂，女孩的歌聲並不驚艷，甚至有一半以上是跑調的，但她還是聽的很入迷。

　　她做過很多錯誤的決定，決定念自然組決定、決定念理工學院、決定咬牙待在這份工作和決定拿著炙熱心對意璇…

　　小說裡的穿越情節不會上演，就算上演她也不會做的更好。

　　最近開始壓抑不住腦海中的畫筆，跟著半夜的加班、劇場和機車場的女孩更加清晰的縈繞在腦海裡。

　　＂詩晴，你有空嗎？＂

　　＂我有一點工作的問題想問你＂

　　手機裡滿滿的未接來電，意璇、珍珍、琛哥…三人輪流找人。

　　詩晴知道她的工作一但分攤出去肯定沒有辦法在一個月內接好的，問題會層出不窮的出現，但過了這陣痛期以後事情就會再步上軌道。

　　這本來是要留給珍珍和琛哥的禮物，意璇的出現左右了她送禮的進度，但最後她決定也送意璇一份。

　　｢我要一杯珍奶無糖溫的，謝謝｣收起手機，她帶著甜甜的笑容點了一杯她心心念念的飲料。

　　她提著豬排蓋飯邊走邊喝了口珍奶，珍珠香甜的氣味在唇齒間流竄著，回家後她要先把劇場這幅圖畫出來。

　　腳步停在機車行，小女孩正蹲在的板上擺弄那台音響，她明亮的雙眸讓詩晴想起的在她灰色的世界裡上色的人。

　　｢意璇嗎？怎麼了？｣詩晴最後回撥了意璇的電話解決一部分她的問題。

　　｢謝謝，沒有你在公司好無助喔！｣

　　｢意璇，你知道茶水間不是個好聊天的地方嗎？｣

　　｢…詩晴…｣

　　｢不要緊張，我只是想最後再跟你說，每個人都會上台當主角，那邊的我已經謝幕了｣

　　但另外一個舞台正等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