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華與去污名防疫

＃去污名有助防疫。＃萬華 ＃八大行業。＃道德化的防疫障礙

萬華茶室足跡引發台灣西部多個縣市接連爆發疫情，並成為近日全台最熱的政策話題。報載前副總統陳建仁接受BBC受訪時，提到台灣未借鏡日本風俗業群聚感染教訓，導致破口。

不管是日本的自肅與或是台灣的強制歇業，都需要了解這些色情行業聚集地的運作實況，才能具體討論如何能有效地將其納入防疫共同體。日本Human Rights Now的組織者、也是長年為性工作者爭取權益的律師伊藤和子曾表示，性工作女性的勞動條件本來就很惡劣，在疫情間更需要篩檢等資源，才不致感染成為破口。

本文試著呈現萬華事件遠比圈定性工作特定群體為破口更為複雜，也希望大家能重新思考去污名才能防杜疫情透過性工作擴散。

去年疫情剛爆發時，去了金芭黎的男台商在確診時未表明到訪舞廳的足跡，是舞小姐因為喉嚨癢就醫才抓出源頭。另一起引起社會震驚的是去年四月八日，案379台北女公關確診，框列123人。四月九日全台酒店、舞廳等有女陪侍的八大行業全面歇業。

指揮中心對這兩起確診案的處置方式其實是相同的，臨檢、消毒、勒令關店歇業。最後該案於四月二十二日以接觸者零確診結案。事後看起來，去年這些強硬的措施是很有效的。

只是去年台灣面對的情境和現在實在不可同日而語。去年因為病毒都是境外移入，所以只要鎖定那些入境者就可以有效圍堵病毒，而社區也因為邊境管制嚴格的關係，在找到傳染源後，也可以適時阻斷傳播鍊。這次就沒那麼幸運了。

從華航機師、諾富特、宜蘭百家樂、獅子會餐宴群聚到萬華茶室，並無法全盤掌握傳播鍊，尤其萬華作為全台知名性產業聚集區的地方特性、性工作與性消費的污名，都讓疫調與阻斷傳播鍊的過程變得更加困難。

性工作者、性消費者以及色情行業聚集的地方也總是被污名化的對象，而這些日積月累的污名正是讓疫調難以進行的主要原因。獅子會前會長坦言自己去了萬華茶室，結果全台臉書、LINE群組瘋傳獅子王每天製造「人與人的連結」的各式梗圖與嘲諷。我相信那幾天，也有萬華足跡的中老年男性的心情應該也是百般複雜，一方面害怕染疫，一方面害怕從實招來引發親友訕笑，甚至引發家庭風暴。

事實上，自九零年代以來的性消費者研究一再揭示，「嫖客」其實就是一般男人（尋常人家的男友、父親、兄弟、孩子），而非心理變態，或是異常邊緣人。反而是他們消費、購買性服務這個行為讓他們被邊緣化為他者、被編派一個道德違常的位置。

有些性消費者或許喜歡在男性同儕面前吹噓自己的消費經驗，但是性道德觀的運作下，鮮少有人會告訴和自己每天同住的妻子、兒女或父母----真的這麼做只會換來忝不知恥的罵名。

此外，即便現在娼嫖皆罰，但多數的性消費者對性病、被警察取締的態度都還是抱著「我沒有那麼衰」、「賭一把」的僥倖心態，因而他們沒有在出現症狀時立即就醫或尋求協助的現象也就更常見，這也增加同住親密家人和社區的染疫風險。

萬華茶室在這一波疫情中也倍受議論。尤其三水街的茶室一家家緊密的連在一起，店內空間通常也偏狹小，每天聚集眾多人群成為疫情擴散的熱情。最常被媒體名嘴詬病的是，這些茶室採用公枱制，坐枱小姐可以跑枱，以便領取坐枱費。同時長期來，店家和小姐的關係並不是僱主與受僱者的關係，而是伙伴關係。小姐並不是店主的受僱者，只是配合工作的伙伴。小姐的收入直接來自向客人收取枱費或小費，而店主則賺酒水錢、桌面食物費和包廂費。

常見的工作模式是，小姐經常會同時跑兩、三家店，但這些店都是固定的「有在配合的」，並非一時興起想去哪坐枱就可以去。她們有固定的合作網絡。因而一旦小姐確診，要追蹤足跡以及相關人是相對容易的事。這和來自全台各縣市的性消費者，一消費完就回家、回到社區就全然無法追蹤完全是兩回事。

事實上，金芭黎、案379都顯示，第一線的性工作者往往是最容易追蹤的，反而平常過著體面生活的性消費者礙於道德顏面而容易成為防疫破口。整體社會必需營造一個氣氛，讓性消費者和性工作者都可以免於被嘲諷或污名化。同時，也要給性消費者一個訊息就是配合疫調，才能保護家人、保護社區，鼓勵他們成為防疫尖兵才能有效遏止傳播鍊。

萬華另一個引爆疫情的原因是，這裏的色情行業並不是只有清茶館、茶室、街頭性工作者，還有隨處可見的按摩店以及應召業。同時，隨著開放東南亞國家免簽來台，萬華街頭常常可見持短期觀光簽來台的年輕外籍性工作者，這無疑也會使得疫情的控制更為困難。這部份其實也應該和鼓勵失聯外勞出來篩檢，並且「不收費、不通報、不懲處」一樣來處理，而不是一昧譴責或加強查緝。

最後，和性產業沾上邊的地區總是免不了污名。萬華，一個長期有街友寄居、茶室小姐、街頭性工作者出入的地區，這次因為疫情擴散幾乎已經揹負了這波引爆疫情的污名。很多事情換一個角度來看，全然是另一個風景。性工作者和性消費者往萬華集中，甚至引爆全台疫情，一方面顯示，性交易市場的強大需求，另方面也顯示，買賣雙方都有逃避污名的必要，而避免在自身居住的縣市消費或工作。前者使得我們必需認真面對如何更務實的看待性產業，以及參與運作的各類行動者的問題；後者則提醒我們，萬華其實是接住全台弱勢女性，以及中低階層男性情慾的空間。

2011年社維法修法後其實已經讓各縣市有成立性專區的空間，但礙於各種道德壓力，至今仍然沒有任何縣市處理這個問題。性交易市場全盤地下化的結果就是在性病防治、危殆與弱勢人口治理上出現難題。雖然一個不願意真心接受性工作的社會中，性專區可能也只帶來對性工作者的標籤化或更強硬的管制，但可能還是比完全放任不管來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