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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電影《海上花》裡的青樓女子故事，看職涯長期規劃

剩下一個月多一點點，今〈2021〉年就結束了，跟過去相比，對大多數人來說，今年應該是很特別的一年，因為疫情的關係，我們有了一個很不一樣的夏天；5月份時，台灣疫情突然升溫，在很短的時間內，疫情警戒升到三級，當時顯著的幾條感染線中，有部分是由萬華茶室所衍伸出來的，其中幾位跟萬華茶室有關的男性案例，被大肆譏嘲，陳時中部長說的「人與人的連結」，也一時蔚為熱門詞彙，而萬華的茶室連帶整個萬華區，因此被汙名化。

在事件的初期，我也以為，疫情蔓延開來的原因之一是因為色情，但後來，陸續出現有別於主流輿論的相關報導，我才發現，我的推論，可能並非正確，茶室並非完全是我想像中，販賣廉價色情的地方，其實很多茶室，並沒有色情，反而還提供了一些謀生困難的女性，一個可以餬口的地方，也讓很多孤單寂寞的男性長輩，可以用很少的金錢代價，換取單純的溫柔陪伴與聆聽。

俗話說，隔行如隔山，像我，除了我所曾經服務過的金融業以外，其他行業，對我來說，都是一個個藏了奧秘的山頭，而情色產業，那更是雲深不知處的深山；由於沒有親友從事相關產業，也沒聽說身邊有人在這個產業接觸消費過〈是說如果有接觸消費過，應該也不會主動提起〉，在接觸方格子作者陶曉嫚女士的文章前，我對於這個行業的認識，幾乎都只能從戲劇作品裡略窺一二。

從遙遠的古早時代到現在，難以計數的行業被歷史的洪流所淹沒，然而，情色產業，卻一直穩穩的屹立不搖，記得以前在藝術大學念書的時候，導播學老師說過，色情這個行業，不管你對它的評價如何，它的歷史悠久，而且任何政治法律都禁止不了，是因為，這個行業是源自人性的需求。

這個需求是什麼？只是性嗎？然而，以萬華茶室為例，有些男性每天到茶室，並不是因為肉體的需要，而是因為情感的渴求，孤單寂寞的老靈魂，想要溫柔的陪伴。

過去透過戲劇作品，我所理解到的，在情色產業工作裡的女性，大概不脫幾個印象：貧寒的家庭裡，年紀仍輕的女兒被迫或自願，以一定的價格，被交換到色情行業當妓女謀生；妓女的工作，必須竭盡所能的討好男性客人；來色情行業消費的男性，一定都是逢場作戲，所以妓女們切記，不要動真感情，否則絕對是場苦情的悲劇。

然而，真實的狀況，真的是如此嗎？會不會那只是因應劇情的需要，並非情色產業的真實樣貌，電影《海上花》就像今年5月的萬華茶室一樣，完全顛覆了我對情色產業的刻板想像。

《海上花》是台灣知名導演侯孝賢在1998年上映的作品，改編自19世紀末韓子雲由吳語所寫成的小說《海上花列傳》；韓子雲出身官宦世家，小時候常跟著長輩去書寓，所以有了這本小說；小說的主要內容在講清朝末年，上海英國租界裡的妓院「長三書寓」裡的故事。「長三書寓」是當時相當高級的妓女院，裡頭的各個職階，都有專門的稱呼，而主要帶來營收的妓女，職稱叫「先生」；看到「先生」這個稱謂，可以感受到，這似乎是一個帶有尊敬意味的稱呼，跟「妓女」兩個字的感覺，簡直天差地別。

觀看《海上花》的感覺非常特別，雖然看的是電影，我卻在觀看的過程中，好幾度有看舞台劇的錯覺；整部電影將近兩個小時的片長，一開場便是一場將近九分鐘的長鏡頭，在一個較大房間，幾位大爺們交際應酬，聊天划酒拳，「先生」以及處理各式雜務的娘姨們，陪侍在大爺們身旁，接著，如舞台劇般，光線轉暗，影像收黑，彷彿在說，這個房間裡的故事，暫時告一段落，接著的是一個接著一個房間內「先生」的故事；「先生」們的故事，除少部分有交集外，大多個別獨立，每個故事的轉場，都是一致如舞台劇般的幕黑。

若不是因為一開始就知道這是在講妓院裡的故事，以及各個房間內，風格極度相似的家飾器物，我會以為，這是在講清朝末年，幾個富有人家小姐的故事，尤其，「先生」們，不只是美麗而已，所穿著的服飾，也都典雅雍容，談吐與姿態，不僅完全沒有一點奉承卑微之氣，有的甚至還非常傲嬌，這些都跟我對妓女的刻板印象，截然不同。

比方說，其中的一條主線是，日本女演員羽田美智子所飾演的「先生」沈小紅，與梁朝偉所飾演的王蓮生之間的情感故事，沈小紅對王蓮生近乎蠻橫的撒潑，與王蓮生對沈小紅極端的包容討好，就像是一對男弱女強的伴侶，而不是男客與妓女的關係。

這讓我非常納悶，為什麼王蓮生花了大把的金錢，還得如此低聲下氣？這個時代的男客人到妓院，到底想要什麼？如果只是為了性，王蓮生對沈小紅不會需要做到如此溫柔呵護；在觀影過後，透過網路資料的爬梳，我才理解，原來在清末的時空背景下，當時的人多半早婚，婚姻在很年輕的時候就被長輩決定，生理方面的性需求，早已經可以由配偶所滿足，但由於婚配的對象，不是自己決定，情感上面的需要，比較有能力的男性，便往妓院尋去，於是，便有了像《海上花》裡的故事，「先生」與大爺之間，表面上看起來是金錢交易，但有些男客人卻是在裡面尋找愛情，對於他們在妓院裡喜歡的「先生」，反而有著比在他們自己婚姻裡，還要真純的感情與忠誠。

想起張愛玲曾經說過：「女人為了生存而嫁人，本質和妓女沒什麼兩樣，不過是批發和零售的關係。」，在《海上花》的故事裡，那些不曾在故事裡出現的元配妻子們，像極了提供性服務以換取生存的妓女；而看起來是在做金錢交易的妓女們，跟他們的客人之間，反而談的是真感情，多麼的弔詭，卻是歷史背景下的真實。

而如果不論職業的內容，單純就職場的角度切入，劇中我最喜歡的是李嘉欣所扮演的黃翠鳳，與劉嘉玲所扮演的周雙珠這兩個角色，尤其是黃翠鳳。

黃翠鳳她不只精明爽利到可以幫姊妹們排解糾紛，教導他們在他們那個職場的謀生之道，還非常獨立自強有遠見，台灣演員高捷所飾演的羅子富，對她死心塌地，也願意為她付出大筆金錢，為她贖身，但她不要，她要自己為自己贖身，不僅如此，連離開妓院之後的生活，她也都規劃好了，過去多年，辛苦攢了些錢，她要拿去做小生意，不要靠男人。

黃翠鳳幼時，雖是因為原生家庭的經濟因素，被賣到妓院，生意不好時，也捱了老鴇不少毒打，但後來，靠著鐵錚錚的賺錢實力，讓老鴇都得敬她多分；她為自己贖身之際，帳目細節條條清楚，跟老鴇也維持理性友好的關係，不斷自己後路。黃翠鳳這個角色所表現出來的姿態，根本就是所有職場中人應該學習的榜樣，在職時，努力為自己與公司創造價值，但知道自己的極限〈一旦年老色衰，可能就再無賺錢能力〉，早早為自己規劃第二職涯，而在第一職涯退場時，也能跟公司交接清楚，好聚好散。

至於周雙珠，她是老鴇的女兒，操持整個書寓的運作，長袖善舞又聰明玲瓏，看她周旋在書寓裡的先生們與男客人之間，處理一個個複雜的關係議題，總讓我聯想到《紅樓夢》裡幹練圓滑的王熙鳳，周雙珠若是在現代職場，必定也是個精明能幹的狠角色。

反觀其他多數的「先生」們，就沒有黃翠鳳與周雙珠的頭腦清楚，他們有的或者是耽溺於眼前可見的利益，跟同儕的「先生」們爭風吃醋；有的沒有認清身分上的現實，動了感情，就要輕易許諾的男客人娶回當正宮；而重點角色的沈小紅，更是恃寵而驕到失了分寸，傷了王蓮生的心，最後也將自己帶向悲劇；雖說這是清末民初裡妓院裡的故事，但若我們把妓院比照一般職場看待，裡面每位「先生」所做對與做錯的事情，都足堪為我們在工作裡所借鏡。

《海上花》並不是一部很容易懂的作品，剛開始，看著一個個房間內近乎日常的慵懶與對話，我甚至感到有些無聊，然而，一個個房間內暈黃的光線，與人物之間嬌黏的吳儂軟語，使得整部作品，散發一股誘惑的迷離氛圍；當不同房間的故事交錯，話語之下隱約可覺的暗潮洶湧，更吸引我在一個個幕黑之後繼續看下去；而各式精美考究的器物與衣著，也讓整部作品顯得極為細緻；這樣的作品是沒有時間性的，任何時間點看，都可以看到它的美麗與意蘊深長；彷彿劇中頻繁出現的鴉片煙，《海上花》吸引觀眾看完一遍不夠，還要一看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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