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羅蘭〉

2021/06/07閱讀時間約 16 分鐘

今晚,市街依舊很寧靜,和前幾個月開始相同,也和數百年前相同。
夏蟬、蟋蟀和海浪在整座島上相互鳴唱,自上古開始,他們都在同樣的日夜裡相擁。不過,若有從都市到來的人,在這島的郊區待上五秒,便會立刻感覺到被汪洋流放。這座島上的人口,稱不上一座都市,但說是城鎮卻綽綽有餘。只不過,如今輪船更少入港,人們不再從那島到來。
今晚,他提早下班,從飲料店回家。
她明白,他一向會晚半小時下班,因為她要走到離他工作地不遠的一處老宅,把今天剩下的紅茶拿給整天下棋的老先生。有時,老先生逼迫他下個幾手,因為他的戰友可能會在傍晚就離開,提早去載女兒。
因此,當他和夕陽的餘光,一起待在家前那株棋盤腳下時,她起初甚至以為是鄰居造訪。「你提早了?」她用拳頭輕敲他的肩,他沒有反應。「怎麼了?」她摸著他的臉,詢問他。這時,他才發現他呆站在原地,露出介於幸福的笑與滿足的笑之間的笑容。「你的表情像是剛從天堂醒來。」她露出笑容,靠近他的臉。
「幾乎沒有客人。」他不帶情緒地回應,聽起來甚至像疑惑。她不加以理會,她習慣了,在他們相識的前幾個月,她甚至著迷他這種不著邊際的回答。她認為那很像流星與流星,相互劃過星空的樣子。
她捏他,他們相視而笑。他與她共享她親手所做的晚餐,飯後,他為她泡茶,他們嬉鬧,打賭,要穿越市街,走到離住宅五公里外的紫羅蘭花田。
離開家前,她朝裝滿熱水的杯子裡,撒入薰衣草花瓣。她一向如此,在每日的夜間漫步時喝薰衣草茶,她看重這段時光,她知道自己需要被照料,花香溢出,柔軟她的大腦和耳際,熱茶撫慰她的胃囊,補充著日夜耗損的愛。

一路上,他們從石磚地走到柏油公路上,再離開石磚地,步向郊外。他們朝月光走去,他們意外相視時總是微笑,用眼神的體溫依偎。海風吹來,人們隨時會被捲入香甜的睡海。
偶然,他們向周邊的鄰居打招呼。「這麼晚了去哪裡。」散步過來的中年男子這麼問,那是捕魚者的身體,瘦且黝黑,手臂的肌肉線條分明,上頭有幾道傷痕。他有些猶豫,想加以打發。
「廢地那裡。」她總是率先發言。
「廢地?」
「靠漁獲地那邊。」他回應,男子聽了他說後,皺了眉頭。「小心一點。」便轉身離開。他們站著看他離去。
「我們多久沒去那裡?」她詢問他的時候恢復熱情。
「從你開始到花店工作。」
「還要更早。那個時候我已經在讀高中了!我們從高中之後就沒有去過。」
「以前我們好常去。」
「以前每個人都很常去。」
他們繼續走,路燈與路燈的距離從十公尺一支,變為二十公尺,三十公尺。偶爾,路燈壞去,偶爾,路燈閃爍,黑暗擁入他們,光線推移他們。群群飛蟲旋繞著溫燈。柏油隨著路徑衰敗,叢草湧生。星空變得更為清晰。頂上有雲,潦草塗抹,顯然是嬰兒用雙手拍抹出來。
「我喜歡像今天這樣。」當他們經過其中一盞沒能照出光的路燈時,她握住他的手。
「嗯,我也喜歡。」
「我常擔心你不喜歡。」她搖晃握住的手,而他用兩隻手將她的手柔柔握住。
「不會的。」他們離開光亮,而又進入光亮。他們相視,眼神再度黏膩在一起。
她靠近一盞破敗閃爍的燈,有一隻蟬蛻掛在燈桿上。她看著他安靜地把它摘下,放到另一邊的草叢。每當他看見蟬蛻,他都感到不悅。這個剩下的空殼,僅僅只是證明本體已經離開。那麼,當那隻蟬回到本來這個地方,會連這個自己也不認得嗎?必然要透過遺忘牠才能出生嗎?或者,牠早已攜帶所有的夢飛向樹林裡,就躲藏在這座路燈一旁的蟬群當中?
他經常認為,蟬很草率。他蹲在草地上,以自己的方式為它禱告。
她背向他,看著路燈在暗中靜默地維持閃動。她想,也許有天,就連太陽也會被突然捻熄,沒有預兆,也沒有蹤跡。
當他們回頭望去,已經不再有柏油路的痕跡。鄰近早已遠離住宅的無主地時,一切人造物彷彿被加以塗抹,失去痕跡。路旁的相思樹簇擁上來,黑褐色豆莢與尚未腐化、飄散的金黃花瓣,為他們鋪出新的道路。
「真的要過去嗎?」她感覺,從這裡過去,便回不了頭。他們已離開路燈照明的區域。因此,在他的眼中,她的眼與肌膚,都只被月所照亮。
「很久沒去。而且今晚很特別。」他靦腆地笑。
「又不是什麼節日啊。」
「很特別。」他自信地說。
「為什麼。聽不懂啦。」她自己回應自己。「你剛才笑了,為什麼笑了?」
他恢復冷酷的表情。
「從傍晚到現在,你一直露出奇怪的笑。」
他們決定離開無主地,繼續往紫羅蘭花園那裡走。

她記得她父親的笑容。某次,他們一家三人到另一座島上旅遊,他們到那島上數一數二繁榮的都市。他們購物,在街上,在夜市,在百貨公司,他們買下所有看起來小巧,適合一買就能永遠留存的東西。那五天,他們四處搜括,那些都市人穿著的衣物和吊飾,正流行的動畫的吊飾、還有唱片,那是她父親所堅持,即便他們家向來沒有唱機。但父親的父親,也曾帶他到島上某處的某座宅邸,於是,仍在讀小學的父親,在那大宅裡,早已不記得,他的父親下了三天的棋,而他就待在客廳旁的唱機,整整三天。
她留下一件藍色手飾,當時,她才國小,但她仍然穿戴到現在。即便因為品質,她手飾上的織料已經褪色,編織起來的小石,充滿磨損。她穿它時,會讓她想起在都市街頭飄盪的女性。即便她認為,說到底,這兩座島沒有什麼不同。
她的父親在許多時刻笑,但村民們知道,父親笑得最多時,是在夏天。她記不清楚,但她記得當她年幼時,當紫羅蘭盛放,他會帶她到花園那裡,脫掉鞋子走在柔軟的草地。他摘下茉莉,別在她的髮上,那時,他會露出介於幸福的笑與滿足的笑之間的笑容。
當時,島上仍種得出花。
當島上逐漸無法養殖花卉以後,偶爾,在夜裡,她下樓上廁所,會發現她的父親拿著深綠色的玻璃酒瓶對她微笑,而她也對他微笑。
隔年,她的父親離開家裡,至今不再回來。她的母親對她說「他扛起了很多事。也許他忍耐了很久,現在夠了。」從那之後,母親的身體日漸衰老。很快變得不再能工作。她的母親下葬時,她從另一座島上買來紫羅蘭,將他們一併送入海中。
即便現在,她也仍不明白,為何父親執迷於栽種紫羅蘭。

3

他們從無主地離開,沿路上只有由鐵皮和泥磚製成的低矮樓房,大多不是截成兩半,就是裡面沒有燈光透出。他們走到了幾棵散亂生長的欖仁樹下。身旁有一座小廟,赭紅燈色散落到他們身上。乾枯的大片圓紅葉,在風與風的縫隙間,在石子地上刮出聲響。反覆如此,像在交換秘密。他們坐了很久,她起先開口詢問。
「今天有發生什麼事嗎?」
「的確有。」他不帶表情,凝視夜晚在海上閃動的指示燈。
「怎麼了?」
他沉默了一段時間。
「我需要想一下。」
遠處的指示燈反覆明滅。
「我只是擔心你。」她坐向他。
「下棋輸了。」他說。
「親愛的,你從來沒有贏過。」
他看到她笑,他也笑了出來。她知道他今天根本沒去下棋。
「我那間餐廳老闆的女兒說,想去島上開餐廳。」
「也蠻好的。也許你可以去看看。」
「嗯。」她撿起地上的欖仁葉。
「乾枯了。好粗糙。」她撫摸它,像母貓用掌肉理順幼貓的毛。
「明年會再長出來。比想像中快。」
「嗯。」她捏著那片欖仁葉。「老闆的女兒說,到了一定年紀,男人都會離開。」
「有些人會這樣。但我喜歡這裡。」
「嗯。那就好。」
被捏碎的欖仁葉,捲向周邊盤旋的片片枯葉。他們交會,碰撞,從不碰傷對方。海風收藏它們,絞輾它們,將與鐵不同的有生物,也一併鏽蝕,成為空曠腥鹽的海氣。
她把馬克杯放在樹下的長椅上,決定回頭時再拿。
不遠的遠方是另一條柏油路,更遠的遠方,就是廢地。

4

他們從國中便認識彼此,因為兩人的母親既是工作夥伴,也是多年好友。當時,因為島上習慣花葬,卻因無法再種出花朵,於是,兩個女人一同負責從本島那裡運花過海的主要生意。後來,這兩個女人常到彼此家中作客。他總是到她家去,教她算數學。更準確地說,幫她寫數學。
他們讀同一所高中,兩人情投意合,也曾到另一座島上旅行。她鍾愛在約會時穿上不同洋裝,他記得她每次的衣著和手飾,他愛撫它,見證它在她手際慢慢壞朽。
她高中畢業時,她母親過世,很常一段時間,她足不出戶,他為她帶去飯菜,為他打掃家裡,至今依然如此。他們的初夜,在她自幼生活的房間中發生。在那之後,他們嬉鬧,在深夜闖進沙灘,她用沙掩埋他,用海水潑濕他,他欣然接受,像搖擺的草枝迎接雨天的聖露。
隔年,他們有了不在預期內的懷孕。經過幾天商量後,他們共同決定,不在此時生下孩子。他們到另一座島上的城市,他陪伴她進到醫院,他和醫師說明所有細節。結束後,她在城市裡靜養數周。
有好幾個夜晚,他們說不出話。某夜,她伸手到他的大腿上說,「抱歉。」他擁抱她,像兩顆樺樹般交纏,他們停止動作,像樹液般留下緩淚。直到早晨,他們才發現床邊的一角,有一條寧靜的小河,游向地面。
她從未向他說明她的怨恨,他面對問題,總是模糊回應的態度,他的任勞任怨,讓他感到不快。她想,也許自己希望與他真正爭吵一次,但他總是十分冷靜。她不願意破壞這種冷靜,她知道就連她自己,也無法面對爭吵。
他有時厭惡她每天畫東西時,要他稱讚她。他討厭她的畫,例如飄浮在空中的大貓,或是長得過頭,有好幾層樓的紫羅蘭花叢。偶然,她看著鏡子,被自己吸引,他瞥見時,常讓他聯想到自私。即便每天醒來時,他仍著迷於她單純,睡眼惺忪的臉龐。那總是讓他想起某種遠古的美麗,近似於發燙的星宿,或深海裡的迷霧。


島嶼北方的廢地,被夜與葉的霧靄所壟罩。以往,在夜間,人們在溫室內亮燈火,因此,從另一座島嶼看來,像是海洋中閃爍的巨大珠寶。橘色的光,以水波泛出一整座海岸的邊緣。自疲勞旅途折返的船員,經常在昏沉的半夢半醒之間,遠遠望去,將那島誤認為黑夜中的閃爍的恆星。
八十年前,人們仍稱這裡為花里。因為氣候涼爽潮濕,土地肥沃,自從與另島的交通開始發達。人們嘗試在此處種植花卉。結果,從那時開始,所有被培植的花卉,都像得到過度的眷顧,將根扎緊,突起根莖,開花結果。就連不適合在此種環境的群種,也生芽開花。
她們各自攜帶種群的秘密過往來到此處,一整片的石楠草原與繡球在南方守望村落,而又被身後被巨大的紫藤樹群所環覆。芙蓉與茉莉,在近海處解開的午後的怨意,一同眺望遠處的市鎮。玫瑰與杜鵑在溫室中受育,計畫被送往任何人手中。她們被用以附載愛戀、勇氣、喜悅,解開心底長年與肉身編織在一起的憂愁,或者,攜帶孤獨,藉以展開冒險,最終抵達,躺臥在輕柔握起的雙手之間,或心房怦然跳動的胸口裡。
父母帶著尚年幼的兒女到那裡,經冬歷夏,兒女如盛放的向日葵般成長,父母如同水仙一般老去。夫婦們在這裡解開爭執。漁民在此處休憩,數十年後,他們開始在這裡祈禱,將其中一種花卉帶上船,相信海上致命的風浪與暗潮,會因為睡蓮而暫時沉睡,使首次出航的青年漁民,也得以心情平順地啟航。人們開始以花為葬,使亡魂也記起孤時回返的家鄉。
人們心中有所敬畏,更多的是感謝,從太陽升起,到月亮落下。群花伴隨人群與島,浮沉海中,日日夜夜。
八十年後,此地宛若受詛,幾乎失去生機。波斯菊在兩天之內枯萎,石楠與繡球的草原在數周內枯死,被風吹毀,大地上灰黑成影。就連溫室內的花朵也無從倖免。然而,島嶼其餘部分的草木,都維持原樣,繼續生長。
有人猜想,是原先眷顧此處的神祉終於癱倒,或早已離開,不得而知。此地衰頹後,人們並不放棄嘗試挽回豐饒。人們一同施肥、換土,但從未有過作用。
最終,居民一致同意擱置此地。
恰好,在另座島上,重工業正在興盛,絕大多數的人都到那裡,鑄造鋼鐵與機械。他們並不明白,,而受海庇佑的肌膚也會在灰煙中生鏽。銅礦與鐵礦能擠出血水,會像樹根般扎進土中與海中,延展根系,直到島上。

6

他們停頓在進入廢地的轉角之前。
「高中的時候,有幾天都在下雨。你騎車載我,我們跑到洗衣店去烘衣服。要離開時下起了雨,雨打在鐵皮屋上的聲音很可怕。」
「我不記得。」
「你不記得嗎。那是我們第一次烘衣服,還把好幾件衣服烘焦了。有一隻襪子縮到跟我的手一樣小。我把它套上去,但根本穿不下。當時我很難過。」
「我們在那裡待到雨天結束?」
「你抱住我,說我很像你五歲的妹妹。你忘光了嗎?」
「襪子上頭有一隻熊的圖案。」
「對,一隻棕色的熊熊襪!」
「是黃色的吧。淺黃色。」他看著上方,緩慢地說。
「是棕色的!」
「不是。對,是棕色的。」他閉著眼睛附和。
「不要敷衍我。」她節制音量,「你腦海中覺得是黃色的襪子對吧。」
「是棕色的。我現在想起來了。」
沉默了一段時間後,她緩緩地哈出熱氣,燙傷了她自己的髮。
「不知道還有沒有留著。」
「怎麼突然想到這個?」他撫摸著她的髮。
她停頓了一下,然後揮舞雙手,「剛好想到而已。」
「那天雨停之後,我們走到旁邊的池塘。妳抓了一隻青蛙嚇我。」
「我們根本沒有去抓青蛙。我從小就討厭青蛙。」
那麼樣愚蠢,但這難道不夠確定嗎?
從傍晚到現在,這個人根本不是她認識的他。一定是有人盜取了他的靈魂,或者是他自己將自己的靈魂給奪去了?
沉默。
「那時我很感謝你。」
「什麼。」
「在本島住院的時候。」她空洞地望向他。
「啊。」
「親愛的。」他把手停在她的背上。「沒事的。」
也許他想離開?他也與她分享過,他曾嚮往其他的生活。她知道他的確有過鍾愛的人,甚至曾為之傾心。她只是閉口不談。她不知道他們現在的關係如何。
「謝謝你。」她對他說。
他們緩緩走到小樹穿破的房子外頭,坐在散落的草垛下。微風吹來,撫順兩人的眉頭。
「我可能會記錯,但我記得。那個時候,每次我幫妳寫數學的時候,你都會打開圖鑑跟我介紹花。從朱槿到雛菊,繡球花,牡丹。你說玫瑰有分很多種,紅色,粉色,黃色的,你說你喜歡紫色的,叫做海洋之歌。」
她知道,他總是記得很清楚,如果再問下去,他也會如實還原場景的每個細節。
但她並不認識這個人。
「其實那隻襪子真的是棕色的。」她把頭轉向他,但沒有看他。她蹲了下來,背靠著一旁破敗的磚牆。她放鬆,讓頭垂下,髮碰到了她的鞋頂。他坐下來,撫摸她的臉。「我把它藏在我的房間。」他靠近她的耳邊,向她分享祕密。
「我想休息一下。」她沒有看他。她深吸一口氣,嘆在她垂下的髮上。他的鼻息也隨之變得平緩。屋頂上,夜鷺的聲響變得格外清楚。
「也許,在這裡睡一下。」她的聲音太小,沒有被他聽見。

6

事實上,他喜歡她對著鏡子笑的模樣,她總在那種時刻擁抱她。她感謝他,因為在每次接近爭執時,他都會避免讓爭執發生。有時,他會夢到,長得比天際還高的紫羅蘭花叢裡,有一隻大橘貓飄浮在空中。
部分的月光被潮濕的雲層所壟罩。在他們走進花園之前,高挑的紫羅蘭,會用巨大的花瓣將他們環繞。他們會把鞋子脫掉,走上草地,草原搔癢他們的腳底,他們赤腳奔跑,就算沒有看見對方,也笑得合不攏嘴。
他會邀請她,穿越前方高大而柔軟的花群,她會推他,試著要把他推倒,他企圖抓住她,但她率先跑進花群裡。仍然潮濕的泥土味和花香混雜,彷彿可以踩在香氣上,步步躍進。帶有藍色花紋的蝴蝶,退隱到黑暗裡。於是,他也潛伏進去,尋找她的身影。
她闖進隱密的草群,只聽見花叢被風吹動的聲音。她的意識被帶往遠處的星系。當她逐漸失去意識,他會從陰影中現身,趁她來不及防備時親吻她的右臉。他會將採下來的紫羅蘭花,別在她的髮上。她會向他說「今天開始,你就是蝴蝶女王了。」她笑得很開心,甚至倒在他的身上,隨後哭了出來。
她幾乎惶恐地問「你到底是誰呢?」他笑得很快,沒有半點遲疑可以滲入的空間。而且她相信他發自內心。
他說「我才想問呢。」他捏她的耳垂。「一路上你不斷懷疑我。你是誰呢?又是什麼人告訴你什麼事嗎?」說完,他親吻她。嘴唇撫摸過她臉頰的感覺,令她十分熟悉。「我只是希望你開心。」
「我們去那裡。」他指向不遠處的高地,能夠直接望見另島的燈火。遠處高樓的燈光閃爍。她沒有回應。他笑著對她說:「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去看夕陽嗎?」
她變得遲疑,「但現在是晚上,看不到任何夕陽。」
「看得到。看得到。我們在花園等到太陽升起,再等到太陽落下。」他說。她想再問,但什麼也沒有說出口。他們坐上高地,星夜遙望他們,兩人變得靜止。許久後,月光離開雲層,照向他們兩人所待的高地,她閃爍地眨了眨眼,她感覺月光很刺眼,因此,她把頭靠向他的懷中,才發現他已經陷入了沉睡。
兩個月後,他們計畫結婚,再度生子。
半年後,他們分開。他們都未再見過對方。
他們各自結婚,生養兒女,偶然,他們會突然念想起那個夜晚,隨後,她會打開陽台,看向家前,城市中穿越的車燈。他則會躺臥進沙發中,閉起眼,開始在無花的夜間漫步。
    督伊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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