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擔心,我是否尚能愛人。聽起來很滑稽,不過我確實這麼想。我厭惡再從他人那裡索取更多我們謊稱是愛的東西。
偶爾,我會渴求開啟某個開關,使我能離開所有事物,我很少做夢了,但如果我做了夢,我會進入到無限的愛中,繼而有能力將這種東西分享給別人。我們看過那麼多又那麼少的眼睛,觸碰過剩而又嚴重匱乏的肉體,也許向人招呼,也許向人尋求歡愛。這一具具的身體令人感覺冰冷,稀缺的是,從靈魂之內傳來的,真正熱切的視線與聲音。
好比說,我會厭倦你們的歌唱,你們的抱怨,你們所有那些不必要的鬥爭。我厭倦分裂的世界。我會厭倦起所有人做著護衛自己的模樣,發動暴力,將自己圈進牢裡。我痛恨著那些虛偽,故作姿態的,亦見過那種以善良之名實行的,自私的傷人願望。我渴求著真誠,甚至太過謹慎。
我們或多或少見識過地獄,縱然我們的地獄長相各異。我沒有答案,我只觀察,我猜想,任何一種善良都會被恐慌佔據領地。我說服我自己,遵循心之花蕊敞開時的那股清香。我不要任何事,不要名聲、自尊、錢財一類的事物,倒不是說我不需要他們,只是,我渴求真正的快樂。我要徹底的裸裎,想知道毫無剩餘之後,我們剩下什麼。是空無?或者是一種愛?那東西更細緻地說到底是什麼?
我會能夠明白,這其實十分單純嗎?我觸碰孩童的雙手,他向我笑,要求我給予他第二顆糖時,我會掩藏我的哭泣,並且明白我們不是生來要去恨的那種存有。我種點小草,它們各自會哭會笑,會腐敗會成長。我會能憑著我們天生具有的感官,理解我們皆是來自同一個母親嗎?
我心底有一個小鎮,那裡有花圃,以前甚至有花。
好比說,在那裡,我會能夠去想像,那已逝的,而我們曾深愛且迄今為止絲毫不減其熱愛的。我會能夠去寄望。在那裡沒有必然終結的茶會,在那裡,島嶼會學會哭泣,我們心中私認最邪惡的人會理解他自己乃至於他人的哀傷。我們將會有資格前往那裡。
我們會終能聽懂所有人的哭訴,被以暴力、欺騙、侵略所展示的所有哀傷。我們會知道那深處的是恐懼,是深切的害怕,將我們的靈魂沖向死黑無焉的孤海。一如無帆的釣船,或耗盡油料的遊艇。
我們會聽見鳥在歌唱,牠們從不遠的山慢慢滑翔,抵達我們居住的那座小鎮。我們會從溪流的聲音中聽見和平,會理解最不可能被理解的情愫、暴行、背叛,乃至於屠殺。
我心底相信,即便是偶然,那些活著的人,多少都感受過這種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