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成為勇者，亦可成為娼妓——《女高中生小春在異世界成為娼妓》

2021/06/04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大家晚上好！繼上次寫過這篇「雜談｜裏漫上岸，還是本來就在潮間帶？」的文章，那時候還說應該不太會有下次了，沒想到半年就啪啪打自己的臉，沒錯，這次又是要來介紹這種必須掛著成人標籤的作品了！所以如果未滿十八歲的讀者，請自覺的退出這個網頁；而如果你是滿十八歲的讀者，也非常歡迎的把上面那篇雜談內容也一同補起來。

其實我一直很想跟人討論這部作品到底該歸類在「男性向作品」還是「女性向作品」，因為這部作品的某些部份無疑都會刺傷習慣於那類作品的讀者。而當有人問我這部不是「男性向作品嗎？」的時候，我再度回顧了一遍本書的標題，發現這個書名早就已經解答了我的困惑：何必在乎它是哪種性向的作品呢？它就是一部關於「異世界冒險」的故事，僅此而已。

也希望各位既然來到了異世界，就不要用道德性的觀點去批判「娼妓」這個職業的正當性，也援引底下這篇很優秀的心得裡的一句話來說明本作的重點：「我們就能理解《女高中生小春》這個故事的焦點：並不是性、娼婦、異世界，而是「成為」什麼的選擇——當我可以成為勇者，也可以成為妓女。」期望這樣的前置說明，會對你理解這部作品更有幫助。

就算是賣身，但絲毫不低人任何一等

小山春與同班同學千葉誠司在準備校慶出外採買時，不幸遭遇到迎面而來的卡車而當場喪命，而被神賜予了轉生的異世界的機會，與神相談甚歡的千葉得到了超級外掛的技能，而小春卻什麼也沒有，甚至發現這世界是個極度男尊女卑的世界，沒有任何技能的小春被經營娼館「夜想青貓亭」的老闆所撿到，曾經援交過、對貞操早已沒那麼在乎的小春快速的接受了自己身為娼妓的新身分，立下了要當上店內前三名紅牌的目標，娼妓小春為了謀生，今晚也在招待無數個性慾大發的男性。

《女高中生小春在異世界成為娼妓》（JKハルは異世界で娼婦になった）這部作品平鸟コウ明標了是部「色情作品」，通常而言，色情作品裏的性起碼都應該可以取悅雙方，並且多多益善，然而作者的文筆和內容並不旨在描述娼妓這一職業工作能用官能性文筆美化的這面，而是用小春的視角平鋪直白的去描述從事這個工作會遇到什麼樣的客人，什麼樣的同事，以及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

儘管有許多描述性愛的場面，但更大程度只讓人感覺怎麼多奧客，是比起拿來用，對客人的無情吐槽才更是看點，當然我更願意稱其為這是一部貨真價實、童叟無欺的異世界作品。大家儘管用這部更新只有當勇者才是異世界故事的知識，小春她不是劍士也不是修女，也沒有顯赫的家世背景可以當個小公主，也沒有找個有錢的老公或主人養她，就是一個靠著當娼妓在異世界獨自營生的女性。

由於這是原作小說、後來才開始出版漫畫版的作品，我實在相當讚賞漫畫版的作者在封面上將小春「女高中生」與「娼妓」時截然不同的氣質全都表達出來的技術，這種雙重性正是小春這部作品最有趣的地方，為了融入異世界生活而當娼妓的時候，她也始終沒有遺忘過自己曾是來自東京的女高中生小春。

異世界可以輕易同化同樣來自東京的千葉，使他快速變成戰士，成天都做著要建造美女後宮的夢，也可以迫使小春接受異世界男人不把女人當人、對娼妓更不可能不虐待的「常識」，但始終不可能折服小春對於自己與這份職業的驕傲，才讓她關關難過關關過，在這極度男尊女卑的異世界裡，成為了一朵不依靠任何男人也能獨自盛放的鮮花。

這裡沒有等待拯救的灰姑娘

正如所有的異世界轉生系作品，所有的異鄉人都需要去面對「再也回不去原先世界」的現實，雖然現在有許多作品都省去了接受並放下的描寫，但《小春》這部沒有明說，無意間卻把小春這種身為異鄉人疏離的這面表現得非常好；而如何結束這種疏離感，讓自己從頭到尾都接受新生活，這個故事卻也很巧妙的避開了女性向作品常用的做法：「愛情。」

這部作品的主旨確實旨在描述一個女性在異世界奮鬥營生的生活，但之所以會讓我很猶豫「這部作品能不能被歸類在女性向作品？」的理由其實也是因為這部作品閃開了愛情的要素，當然我的意思不是指小春沒有心上人的意思，而是指女性向故事裏常用「拯救」行為代指「愛情」這一種形式：當女性有難，而在那時颯爽登場救援的男性就會有極高機率成為本書主角所選擇的伴侶。

然而綜觀本作，小春源於各式各樣的理由始終都沒有等到這種人，唯一達成條件的人也只有相撲哥傑索爾．布拉德卻也沒抱得美人歸，除卻外型審美不過關這一條，必須再思考為什麼他依舊沒被小春放進對象考慮清單之中，以及有誰真的曾有這個可能過？是的，答案只有曾讓小春抱怨過「為什麼我有難時你始終不在」的男人：千葉誠司。

而千葉又是在哪時候徹底被小春判出局？理由絕不會是他三心二意去與愛慕他的修女琪優莉交往，也不是因為千葉這個男人不體貼到甚至白目的地步，而是透過小春覺察到總是在她眼前說自己多強又多強的千葉，是個不會來拯救她的男人時，她就已經徹底死了這條心，把千葉開始推給其他人，自己則是找尋靠自己就能大放光彩的事情（例如踢罐頭），可以說當小春開始萌生只靠著自己的念頭時，她已經變成了等待王子拯救的灰姑娘，變成了就算穿著普通的鞋、沒有舞伴，也能在舞會上翩然起舞的獨立女性，自己就是自己人生的英雄。

其次，可以再討論一次為什麼小春的心上人會是「雨人」，也就是總在雨天才出現的魔王？我個人對此的解讀是這樣的：普通的異世界居民不明白小春為什麼總是保持著與這個世界有段距離的模樣，所以就算人品過關的相撲哥也始終未能放行；而同鄉的千葉卻在各種原因也被判出局，小春雖然說是對魔王那帥氣的外表一見鍾情，但除了睡他一覺之外，真正演變到執著其實應該是在談話間得知「魔王知道異世界人的事」，而魔王自身與人類疏遠的氣質，正是小春對其最感到共鳴的地方，所以不管是有錢的人、還是帥氣的人、還是個性優秀的人、抑或是性技優秀的人，都未能擄得小春的芳心。（當然也包括了劇情設置的部分，於情於理，作者都給出了小春不殺的理由。）

綜上所述，不談戀愛、也不從中得到任何價值的作品，真能被歸類在女性向作品嗎？再加上本書百分之二十都描述了對女性來說絕對稱不上愉快的場面，所以我對此抱持著疑問。

成為你想選擇的人

而這部作品可以稱為男性向作品嗎？我依舊對此抱持著保守意見，儘管它從題材上就提供了男性眾多遐想的空間。

其實當我在找尋關於這部《小春》的心得文時，很驚訝的發現男性讀者對於這部本該是充滿各種「色情」場面的作品，破口大罵的人更多，而且有許多人明明也指出了正確解讀這作品的細節之處，但結論不是歪了十萬八千里，又或是仍繞在娼妓的議題和選擇中，或者更多人都在談論小春獲得的「外掛」實在太外掛等等話題，讓我發現男性向作品類別也始終沒法坦然擁抱這部作品的存在，同時踩爆了這世界上兩大性別人的雷點，這還真是奇怪的一件事啊！當然，為了方便說明，我在此提供本作的轉折點劇情：

小春的同事希拉索有個在軍隊工作的男友，經由男友的引薦，希拉索接受了勞軍的工作，獨身去軍營許多天，對工作超過預期天數而感到擔憂不已的小春提出了自願替代希拉索的請求，接受了軍痞們那輪番上陣的性事。直到軍隊放人的期限那天，小春才發現軍隊背棄了承諾，希拉索居然仍被扣留在軍營裡被軍人們糟蹋，小春急忙帶人出去搶救卻已經回天乏術，怒火沖天的小春此時啟用了靠著過往跟男人們上床所累積的「技能」向軍隊復仇，殺光了裏頭的所有人，不留任何一個活口。

第二天，小春被上門的魔王和競技場排名第一的老頭詢問她到底是怎樣的存在？是要選擇當個勇者？還是當個亦正亦邪之人存在於這世界？而小春選擇了做為一名「娼妓」的身分回答了他們的問題。

這個對於身分的選擇和回答，可以說是本書的最高潮篇章，但也正是有些讀者對其百思不解的地方：「之前，你當個娼妓，是因為你沒有別的選擇，然而現在你可以當個勇者，你為什麼不當？」我認為問出這個問題的人，其實本質上還是把勇者這個職業的地位擺在娼妓之上，覺得娼妓這個行業是只要有機會就該結束掉的賠錢貨，本質上依舊還是瞧不起這個行當，也依舊把「變強」這個行為限制在與怪物戰鬥裡邊，無視了小春的經歷和特質。

向這樣的人提出一個問題：如果打開技能面板，「勇者」可以是個「職業」嗎？難道只有戰士、法師、修女才是職業，娼妓不能是種職業嗎？而像小春這種擁有得到與她上床過的人的技能的能力，按照這個理由，上床的人不應該是多多益善嗎？娼妓確實在這個條件下屬於她的天職，如果按照一個極端的玩家思維，除卻了心理因素，小春從事娼妓的職業幾乎可以說利大於弊過多了，而當本人已經對這份職業擁有自豪感，那麼又有什麼理由認為打打殺殺優於床上運動呢？戰場從來就不只有一處。

想到這裡的讀者肯定也想懂了，我們掉入了「職業」單指謀生的行業或是戰鬥系統的體系名稱的迷思，卻沒想到這部作品巧妙的運用這個名詞，完美的串接了這作品的一切，也讓勇者跟娼妓這兩種存在原先自帶的價值判斷被粉碎，作為一個「有開掛的」外鄉人，她選擇當個娼妓，這種人生選擇很奇怪嗎？我認為一點都不。反正都是與眾不同，那勇者跟娼妓並沒有什麼好不一樣的，你能當個勇者，那自然也能當個娼妓。

所有的異世界作品終歸仍是要提到異鄉人要如何落地生根的表現，一般女性向作品會選擇與愛人幸福的度過一世，而男性向作品也不外乎成家立業等等，總歸還是用愛情把人栓在異世界之中，《小春》捨去了愛情的因素，而是選擇投注在她所認同的行業中繼續效力，何況故事裏鋪陳了許多她對這個行業流露出的自豪感，以及把娼館當成是自己可以回去的家，這些都是她徹底落地生根的表現，小春已經不再是個外鄉人了，前世當個女高中生也兢兢業業尋找自己的歸所的她，在異世界當娼妓時找到了，這應當為她感到開心才是呀。

叛變了男性的妄想

當然我也不是不明白讀這部作品時，男性讀者會感覺到的各種挫敗感，因為本該是媚宅取向的輕小說，卻突然出現了徹底剝開男性妄想的事物，甚至還會回力鏢反覆來攻擊自己的臉面，任誰都會感覺不是很舒服才是。

近年來異世界作品大行其道的原因，當然原因不脫那些寄託於異世界可以開掛活活舒舒服服妄想的男性讀者，既然是為了滿足妄想，那麼現實生活拼命想追求的東西都可以手到擒來，不管是老婆還是事業，每一樣都能輕鬆get才是真爽人，所以異世界多如繁星一般的美女最重要的大事就是如何貼上主角，「開局送老婆」是基本操作，過多的色情要素，管你是女神還是人妻還是以前曾經看不起你的人，只要主角（作者）想要，沒一個上不了床，這是個對男性幾乎毫無挫折感的世界。而這部也出現了這麼一個典型角色，那當然就屬拿到外掛以後爽歪歪的千葉誠司，他完全把這個異世界當成是自己大展光芒的舞台。

然而，過往的異世界小說的主要人物視角都是這種人，就算偶爾切換到他人視角也都在描述對主角的迷戀，並不能公正客觀地去看待主角的言行舉止；然而，《小春》這部則徹底剝離了千葉的主要視角，轉而由小春這個「他者」去描述這類男人的行為舉止，毫不誇張地說，除了噁心以外沒有別的形容詞：原本本性就沒有太過良善，說著一心一意追求小春，卻已經飛速染上了異世界的陋習，不管哪種女性都試圖想「攻略」，與女朋友上床以後甚至還嫌人家不夠色情，對女性不忠也就算了，更糟糕的是知道自己外掛有上限，但其實還可以努力創下自己戰績闖出一片天的時候，依舊選擇舒舒服服過日子，只待在自己可以虐菜的地方戰鬥，當個心安理得的十里坡劍神。

如果你對千葉的行為感到噁心，那恭喜你，你過往看的異世界作品十之八九男主角都是這麼噁心的，千葉在那其中，除了怠惰了一點以外，還算是名列前茅的好人呢。

而小春的存在，雖然提供了意淫的方便性，然而小春的種種表現，都完美的叛變了千葉那后宮的藍圖屬性妄想：「班上那個最漂亮、卻一點都沒有把我放在眼中的女生」、「異世界跟我一同轉生的同班同學」、「流落娼館急需拯救的奴隸少女」、「奪走我第一次的女人」匯聚了如此多的屬性的女人，卻永遠不可能成為千葉的禁臠，還在他不知情的時候就已經被判出局了，原因還絕對不是由愛生恨之類的理由，千葉在小春眼裡什麼都不是，依然還是個一點都不特別的「普通人」，跟轉生前一模一樣。

而男性會過得很舒爽的異世界，一旦換成了小春的視角，直接變成了令人無法忍受的世界，如果心比較細的男性讀者，肯定這時也會發現過往讀的那些作品，深愛的那些女性們地獄般的遭遇，又有幾成完全不只是出於「世界」的錯，而是「男人」的錯呢？當發現代入自己視角的主角，體認到他根本不是「善良」的人，其實是會有壓力的。

而最好笑的是，默認最全知全能無所不能的神，雖然是男的，卻有對男人最致命的問題「陽痿」，在這麼男人們性慾至上的世界中，連當神都要去嫖，祂連自己的陽痿都沒有救了，還能指望救別人改變或者拖離這水深火熱的世界嗎？可惜這個情報只有小春才知道了。

最後、也是最嚴重的一擊，肯定還是來自小春有了這麼多技能之後，擁有了比男人更強的實力時，卻沒有如他們所料的加入了由男人為主體的冒險者隊伍的行列，而是回去當個娼妓，這無疑是種對「秩序」的悖反。

提到「秩序」就不得不提醒那個把希拉索性虐致死的軍隊的事，軍隊這種純陽剛化的環境，更能夠展現秩序這種支撐隊伍的核心到底是什麼：「一般而言，我們默認位置越高的人，實力也越強，分配到下級的人贏不了上級，而這就是秩序」，所以當所有人都覺得勇者優於娼妓時，勇者的實力肯定贏過娼妓；然而本書卻也對這樣理所當然的規則做出了嘲笑，一名娼妓擁有可以屠殺整隻軍隊的實力、而那支軍隊的最高領導人百夫長卻是個虛有其表的小廢物。男性所信仰的秩序就此土崩瓦解，而在秩序重組之前，陰性的力量將會成為新的主導者。或許綺優莉所期望的改變世界，就是指這個時機，神無法改變的世界，卻是個可靠人力而去改變的世界。

《女高中生小春在異世界成為娼妓》可以說是把異世界作品這種提供男性意淫的類型作品全踩在腳下，做出了漂亮的反套路之作，真的是很值得一讀、然後可以細細品味其中的作品，我很推薦大家小說、漫畫都讀一遍，漫畫因為其媒材原因，有些行為舉止是以第三人稱的角度來觀賞，更可以體會某些「煽情場面」其實背後全藏著為你服務的小姐的無情吐槽。（當然，分鏡也讓這部作品漫畫比小說還要來的更好用了，漫畫穩妥的可歸類在男性向作品無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