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是很公平的吧,无私照耀大地,你不必付出什么,也能每日得到它的温暖。那么如果有天它不再公平,偏心一边呢?如果它选择直射一处,而留另一处在不能见光的另一处呢?在我的眼中,这部在2019年风光拿下5项金马大奖的《阳光普照》,就是给出了这样的假设。导演钟孟宏自己在访谈中曾说过,这部电影与他作为人父的经验相关。所以我更愿意在教育的角度来解读一下这部电影。
阳光代表父亲的爱,电影名好似最佳答案也像是警示,父亲的爱本该是普照于每一个孩子的,不论他们是如何的不同,而每个人,本来就是不同于彼此的个体。只是这名字在看完电影后却显得无比讽刺。电影中父亲阿文的爱从不曾普照他的大儿子阿豪和小儿子阿和。电影中阿文一开头就宣称自己只有一个明年要上医学院的儿子阿豪。那么另一个儿子阿和呢?阿文像是一个因偏心而倾斜的太阳,只愿让自己的爱照映在阿豪身上。而阿和独自被留在了另一半的阴冷阴影中,分不到半点来自父亲阿文的爱。对于阿文来说,为什么要有两个孩子呢?是想要扩大生育出“优秀”孩子的几率吗?如果不够“优秀”,就顺势催眠自己忘掉那个“令人失望”的“实验品”吗。这样的爱,不是阳光普照的,是阳光直射的。很多物品都会有说明【避免长期阳光直射】,阳光直射时的辐射强度导致气温升高,反而损坏物品。这个道理同样适用父亲的爱,也许在阿豪的身上也贴上【避免父爱长期阳光直射】的说明,阿文就会早点领悟,面对自己的两个儿子,应该更公平地用同样的温度去爱。
在电影中,父亲阿文的偏爱是如此明显,袒露到两个儿子无法是如此明确的了解,哪个自己是终日曝露在阳光下,而哪个自己是终日萎缩在阴影中。阿文不知道的是,自己不知觉中在同时惩罚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成绩优异的大儿子阿豪自然受到的是阿文父爱的终日“直射”。
把握时间,掌握方向
这句驾校的口号,父亲把它当作人生的信条,成功的法则。只是如此假大空的话,父亲却把它当作水中浮木般供奉着。什么时间,什么方向?是只能优异的成绩,还是非上不可的医学院?每年父亲送给阿豪的驾校笔记本,阿豪一本都没有用过。比起不认同这句话,可能更多的是害怕吧。这句话是父亲无言的要求,那么的远大空洞。兴许他时时也在怀疑自己是否足够把握无形的时间,足够掌握无边的方向。第一年错过第一志愿的他选择了复读,是想要坚持掌握方向,那如果又没考上,是不是也错过了时间方向。父亲送给他的那些沉甸甸的笔记本,也如石头般压在了他的肩上,逼迫他在无尽的时间长河中去掌握无人指明的方向。
而小儿子阿和,分不到阿文父爱阳光,只好终日身处阴影中。阿文为什么不愿分一点父爱给阿和呢?因为阿和不是一个他想要的乖小孩,阿和不喜欢上学,成天打架惹事。可是阿和有没有想过,为何阿和会不喜欢上学,开始打架呢?当黑轮欺负阿和的时候,阿和选择了和菜头说一起去吓吓他,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必要和父亲诉说自己遇到的任何问题。没有人知道只信拳头的他,经历过什么,学到了什么。
这样极端的父爱,也可惜的把本该最亲密的两兄弟越推越远。身处阳光下的大儿子与隐身在阴影中的小儿子接近不到彼此,却在隐隐羡慕彼此。这样不健康的父爱,也混沌了兄弟之爱。而只有在父亲阿文真正失去大儿子阿豪之后,他才愿意把父爱照射给仅有的小儿子阿和。这是不幸中的万幸,是阳光下永远贴心的阿豪,给这个家留下的自己仅剩的一丝阳光。
阿豪为什么选择突然不告而别呢?阳光的他,从头至尾不留一丝破绽,如普照的阳光。自杀跳楼前,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服房间,从容地奔赴另一个世界。那个样子,更像是解脱。原来阿豪常讲的那个司马光砸缸的故事里,这个故事,其实来自己台湾作家袁哲生写的小说集《寂寞的游戏》。
一开始,几个古代的小朋友在庭院里玩迷藏,他们乐此不疲,不时地发出愉快的笑闹声。后来,轮到一个叫司马光的小男孩当鬼,很有风度地背转身去,用手臂遮住双眼,然后倚在一根石柱上。
他慢慢地数着:“一 — — 二 — — 三 — — ”他刻意数得很慢,好让他的同伴们可以有充分的时间躲藏起来。直到完全听不见任何声响的时候,他才慢慢地放下手臂,转过身来,面对一个完全不同的景象:庭院里原先的人全都不见了,嘈杂声也都沉寂了,连树叶也是静止的;他开始向四周觅去,热切地想要一一找出他的同伴们。
他是一个敏感又坚强的小孩,很快地,他一一发现了他的同伴们,并且把他们逮出来。当所有的人都重新聚集在一起,并且鼓噪着要再继续游戏时,司马光却坚持说还有一个同伴尚未出现,还没被他找到。他的同伴面面相觑,不知所云。
他们又重新清点了一次 — — 一个也不少;可是司马光不以为然,他一定要把那位失踪的同伴找出来之后,才肯继续玩捉迷藏游戏。渐渐地,所有的人都被他坚定的态度说服了!于是他们尾随在司马光之后开始搜寻了起来。
下一个画面来到一个大水缸前面。
这是一个很大很厚的水缸,那是一种古时候放在庭院里接雨水,以备消防急难之需的贮水槽。它的高度超过一个小孩子,所以他们一行人从水缸外面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有人提议爬到树上去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也有人热心地要去找梯子来;这时,众目睽睽之下,司马光很勇敢地拾起地上的一块大石头,把它高高举起,使劲地往水缸中心最脆弱的地方砸去……
水柱从破裂的缺口泉涌而出,泼洒到地上,才一瞬间,他们清楚地看见水缸里的确是有一个人,他撑起双手在水缸内旋绕了几圈,然后顺着水流被冲到湿答答的地面上,面朝下,身上沾满了黄色的污泥。
看到眼前这个身上没穿半件衣服、光着屁股发抖的小男孩,大伙儿开始忍不住惊呼大笑起来,连司马光也洋洋得意地笑了;不过,他的笑声只维持了一下子。
藏在水缸里的小男孩狼狈地从地上站起来,当他把脸上的污泥抹掉时,所有的笑声都戛然而止。赤裸的小男孩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球,他长得和司马光一模一样。所有的人好像看见鬼魂一样开始四下逃散,只剩下司马光一个人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
在这个故事里,最后一个司马光坚持没有被找到的小朋友,原来就是阿豪内心里那个躲在阴影中的自己。这个故事诡异的地方在于,司马光清楚感觉到自己对于阴影的渴求,却不知道该如何与阴影相处,或是更确切的说,不知道如何和负面与脆弱相处。那个赤裸的、肮脏的、狼狈的自己,原来也是自己的一部分。别人可以全部逃离这样的自己,而只有司马光自己无法逃离。这也是司马光,是司马光不熟悉的阳光的对立面。电影中阿豪从来没有提起他说这个故事的用意,而袁哲生的这篇文章的最后一句其实就藏着答案,藏着阿豪渴望被别人发现的答案:
这就是我一直埋藏在心中的故事,和时常出现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几个简单画面 — — 一个脆弱的故事。
这篇出自袁哲生小说集《寂寞的游戏》的故事,其实叫做《脆弱的故事》。那个藏在水缸里的司马光,就是司马光脆弱的一面,也是阿豪的脆弱。只是阿豪习惯了阳光直射的压力,便也不懂得如何展现阴影。反复对郭晓贞说起这个故事,阿豪有多希望她能找到他的答案啊。只是最后,没有人找出他的答案;没有人找得到这个装满脆弱的水缸;也没有人愿意勇敢砸开水缸救出他的脆弱。阿豪无法亲口说出这个答案,这个没有人愿意承认的存在,他只好自己心疼自己。在这个压抑的家中,他多怕砸开这个脆弱的自己,会失去父亲阿文所要的掌握方向信条。那么,他就只好把所有勇气,用来砸开这个表面阳光的自己,一跃身,跳入水缸中,与阴影中的自己融为一体。这个结局,像极了写下这个故事的袁哲生本人。在2004年他用童军绳自缢身亡。【他在
遺書中表示,他罹患
精神官能症,身體因焦慮而顫抖不已,無法工作,也無法再面對往後的人生。】。而在同年年初,他刚【升任為《FHM男人幫》國際中文版總編輯,並獲得
中國文藝協會頒發小說類五四文藝獎章】。
这个世界最公平的是太阳,不论纬度高低每个地方一整年中白天与黑暗的时间都各占一半。前几天我们去了动物园,那天太阳很大,晒得所有动物都受不了,它们都设法找一个阴影躲起来。我有一种说不清楚模糊的感觉,我也好希望跟这些动物一样,有一些阴影可以躲起来,但是我环顾四周,不只是这些动物有阴影可以躲,包括你、我弟、甚至是司马光都可以找到一个有阴影的角落,可是我没有。我没有水缸,没有暗处,只有阳光。二十四小时从不间断,明亮温暖,阳光普照。
这条阿豪最后留下的简讯,隐藏着他说不出口的脆弱,也许也是袁哲生的脆弱,或也是许多人的。看着《阳光普照》的阿豪,突然的不告而别,像是一个朋友。她是如此的阳光,总是那么的乐观,时刻散发着正能量,吸收着别人的负能量。表面上看,如阿豪,她好像看起来不必拥有太多不快乐的原因。热爱的工作,真心的伴侣。只是阿豪也拥有他的“阳光”,袁哲生也拥有他的“阳光”,这些他人眼中的“阳光”。但她还是突然的在某一天选择离开这一切“阳光”,砸破我们眼中的“阳光”。包括她的伴侣,每一个人都是如此错愕,不断地回想,某些我们不曾了解的被需要的阴影。她留下的那条最后的简讯,也许也藏着答案吧。只是如阿豪的体贴般,更多的却是她的叮嘱。她总是如此认真对人,认真对待写的东西,给予建议鼓励。她做什么是都是如此认真地燃烧自己的热情,赋予所有她拂过的弦律以生命。只是遗憾的是,没有人找到过她的水缸,没有人能砸破她的水缸,救出她。
如果说《阳光普照》带给我们最大的启发,我想如电影的名字一般。【阳光普照】,克制适当的温度,允许适当的阴影。我们也都该给彼此贴上【避免长期阳光直射】的说明,尤其是自己,应学会和阴影共存。如果你找不到自己的阴影,我希望你拥有勇气砸破你的“水缸”,或是有人可以为你找到它、砸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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